第七十二章
顾觐见唐虞吐不出又咳得难受,立即放下筷子凑过来揽住她,温暖的掌心在她背后一下一下的抚摸着,给她顺气。
“哪里不舒服?”
唐虞没有回应他的话,仍旧盯着白瓷碗陷入沉思。
上一回来癸水,好像已是上上月的事了!
上月癸水没来,又接连发生了许多变故,使她都将这事忘的一干二净了。
况且她与顾觐温存,事后从未服用过避子的药物。
唐虞倒是没有想过刻意去避免,但如今他们形势不稳,须得东躲西藏,这个时候迎来一个小生命,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好一会她才回过神,侧过头去怔怔的望着顾觐。
目光触及顾觐担忧的神色,唇瓣不知怎的就自己开合起来:“你喜欢孩子么?”
顾觐被唐虞没头没尾的问题问迷糊了,良久,他还是将自己真实的想法吐露出来:“不喜欢。”
这是唐虞意料之外的回答。
“为何?”
顾觐避开了这个问题,反问她:“你有身孕了?”
他蹙起眉,印堂皱成一个川字,好似对自己这个怀疑十分不高兴。
唐虞没想到他会说不喜欢,愣了一会,才低下头虚虚的说道:“我不知道,该是寻个大夫来瞧瞧才知晓。”
语毕,又是一阵干呕,面条也吃不下了。
顾觐沉着一张脸,将她抱起来放到铺陈整洁的床榻上,被子一捞给她盖严实了。
“睡会吧。”说完,顾觐站起身来想往外走。
唐虞赶紧从被子里将手抽出,拽住了顾觐的衣角,顾觐看上去好像不大开心,她的语气也不自觉弱了几分,显得有些可怜兮兮的。
“你去哪?”
顾觐回头俯视她,没想到唐虞也有这么楚楚可怜、小鸟依人的一面,心下当即柔软了不少。
他俯下身子,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用他平时极少有过的温柔语气低声安抚她:“我去寻大夫,乖乖等我。”
提及此事,唐虞有些不好意思,半张脸都缩进被子里,只剩下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看着他。
被子下传来闷闷的声音:“那你早些回来。”
顾觐隔着被子捏捏她的脸,微微一笑,“好的,姐姐。”
顾觐挨唐虞瞪了一眼才离开的。
出了门后,顾觐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心渗了些汗,他肃了肃神情,抬步往山口走。
他确实不喜欢孩子。
他的幼年时光并不好过,他也没信心,能让他与唐虞的孩子幼年好过。
说不定,他会比靖王更不如。
且女子生产,生死攸关,稍有不慎便是一尸两命,不然便是留下了孩子,母亲撒手人寰。就如他娘亲那般,生他时难产死去。
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唐虞有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可如果唐虞这回是真的有了身孕,他是否又能狠下心去剥夺它的生命?
他不知道。
因顾觐在东临仍是在逃囚犯,身份不宜示人,他安排了长泽去寻了个靠谱的郎中,花了重金带他进山来给唐虞诊病。
唐虞虽是被顾觐劫走的和亲公主,但通缉令上并没有她的画像,闻清人士也不认识她,因此面对面看诊不成问题。
只是顾觐就得回避了。
唐虞睡了一觉,醒来时只见到了长泽与大夫,并未见到顾觐。
有外人在,唐虞也没有开口过问,往深想了想便知晓顾觐是不便见人。
她将衣袖往上稍微扯扯,放置在桌上大夫拿出来的小软枕上,等着大夫给她诊脉。
缠着请来的这位大夫,是个在闻清郡医术闻名的大夫,但是个粗人,平日也只给一些平民人家诊过病,眼前的唐虞也不过是比一般病人要好看一些。
平民百姓不会懂得盛京里贵人们那些个弯弯绕绕,直接就上手准备给唐虞把脉,可还没等搭上唐虞的手腕,就被长泽给拦住了。
长泽面上没什么表情,从袖中扯出一方新的丝绢铺在了唐虞露出的一截白皙手腕上,方才示意大夫继续。
大夫见状,笑了一声,调侃道:“你们这些小年轻还挺讲究。”
大夫为人一向随和,也没有想过住在大山里头的人家会是什么达官显贵,自然也没有太客气。
他就着丝绢给唐虞诊脉。
长泽寻他时便已说明了来意,疑是有了身孕,有干呕现象。因此大夫也是直接往这个方向去听,但大夫摸了好一会,还是没有摸出喜脉来。
过了会,大夫了然的收回手,从背来的医箱中掏出一张草纸开始写药方。
他一边写,嘴也没停着:“没有身孕,只是气血亏损,导致的一些现象可能让你怀疑是有身孕了,我开个药方,熬药喝上半月调理一下就成。”
这是料想中的答案,但唐虞还是莫名有些失落。
虽然她现下也不急着有孩子,但误会的那一霎那还是让她有些欣喜的。
大夫没听见有人搭话,抬起头来瞥了一眼,正好捕捉到唐虞脸上的失望神情。
他又看了看长泽,笑了笑,宽慰道:“别失望啊!你们还年轻,身子调理好了,还是有很多机会的,不要气馁啊。”
这位大夫正值中年,见过的小夫妻也不少,也治好过一些关于女子生养的疾病,说起这方面来自然是比较直接的。
唐虞也没想到这大夫这么直接,脸颊有些热,但他显然是误会了,以为她和长泽是一对。
幸好顾觐此刻不在这,没有听到大夫说的话,否则一脚就给他踹上了房顶也说不准。
殊不知,背向山口那个方向的窗外,抱着臂倚着墙,在外等着的顾觐早就将从头到尾的对话都听得一清二楚了。
本就凄冷的天,屋外以顾觐为中心的三丈内,更是冰到极点。
大夫留下了药方与遗嘱,长泽便领着他出山去了。
唐虞捏着草纸,甫一坐回床榻上,顾觐便立刻翻了窗子进来。
顾觐带着一身寒气,逼近唐虞,身上的冷冽气息冻得唐虞一哆嗦。
“你很失望?”顾觐眸中带着不解,又夹杂着几分阴沉,显然是对大夫刚才那番误会的话语十分恼怒。
唐虞摇头:“没有啦。”
顾觐反应过来冷到她了,长臂一伸捞过一旁的被子,将唐虞裹起来,然后再张开双臂抱住她。
“你挺失望的。”
顾觐语气笃定。
唐虞见骗不过他,无奈承认:“是有些失望,但我眼下也不想要。倒是你让我有些担心,我想知道你为何不喜欢孩子。”
待到形势稳定,他们能够光明正大回家之时,唐虞自然是希望能够孕育他们二人的孩子。
但如果顾觐不同意……
“太危险了。”
唐虞不明所以的看着他,随后她才省起,自古以来,都说女子生产是一脚踏入了鬼门关,喜忧参半。
她欣慰的笑了笑,双手从被窝里挣脱出来,抚上顾觐冰凉的脸,揉了揉。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她从小身体就很好,只不过近年出了太多事,受过一些伤,但依旧不能阻止唐虞想要成为一个母亲的心。
冰凉的脸感受到手心传来的丝丝暖意,也令他心下暖了些。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一直隔着被子抱着她。
*
这几日,顾觐总是早出晚归。
清晨醒来,唐虞总是会看见顾觐离开时扬起的袍角,只是炉子上温好了唐虞调理气血的药,和准备好的早膳。
她每日的午膳和晚膳,长泽都会准时给唐虞带过来。
长泽不会下厨,只能买外面市集上客栈的饭食,变着花样的买,都是唐虞偏好的。
夜里,唐虞等不到顾觐,堪堪入睡时,他又披着一天的疲惫,钻进被窝里,将唐虞闹醒,然后在她身上沉溺一会,再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身旁又是空荡荡的。
连续几日下来都是如此,唐虞不知晓他在做什么,但肯定与他们接下来的去留相关。
她并未过多询问,只叮嘱顾觐一日三餐都不要落下。
这日,到了戌时末,唐虞爬上床榻开始酝酿睡意。
往常顾觐都会在亥时末才回来,因此唐虞也没有等他。
每日无所事事,自然是容易入睡。
待她的意识逐渐模糊,将要睡着时,忽然一股大力将她从床榻上拽了起来。
唐虞的脑子还没清醒,但已经从来人的气息中辨认出来是顾觐了。
屋子里熄了灯,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在一片黑暗中准确的找到了顾觐的手,握着他的手给他暖着,软绵绵的问道:“今日怎的回来早些了?”
顾觐的声音有些沙哑:“事情处理完了,便早些回来见你。”
周围很黑,唐虞困意袭来,索性闭着眼,靠在顾觐肩上,伸手随意松了松顾觐的衣领,糯糯道:“那你,洗漱一下就睡吧。”
顾觐捉住她的手,郑重道:“明日就离开这里。”
从到达闻清到如今,不过十日有余,唐虞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要离开了。
她还以为要住上个把月的。
“去哪呀?”
她的嗓音还掺杂着些许朦胧睡意,软糯的声线极具蛊惑。
顾觐低头,含住她的唇瓣,舔了几口,猜测她睡前定是吃了些带着奶味的杏仁酥。
“带你回家。”
听到这话,唐虞立刻清醒了不少。
顾觐夜间视力极好,他从桌上摸过来一个包袱,取出一件镶着毛领的披风。
“我给你买了一件披风,你明日穿着走。”
语毕,他扶正了唐虞的坐姿,将披风围在她身上,系好领带。
“好看么?”
披风是淡紫色的,是唐虞幼时最喜欢的颜色,上边用金丝线绣了兰花。
唐虞抓了抓披风上的毛领,十分柔软舒服,披在身上也很暖和,只是这款式……
“你不点灯,我怎瞧得见好看不好看呢?”
顾觐在黑暗中愣了一会,才将桌上的油灯点燃。
屋内一瞬变得亮堂堂的。
唐虞低头去看,手摸着披风上的纹路,还有这许久未穿过的颜色。
她忽然回忆起了上一世的一些记忆。
那时的她,明艳肆意,有些许娇纵,也从不委屈自己。
她一把抱住顾觐,在他耳边轻道:“好看,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