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贺珹结结实实挨了一脚,胸腔震的好一会缓不过来,他张口想说话,半天却发不出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皱紧眉关咬咬牙,又吞下。
罪魁祸首正站在他几步之外,垂下眼睫俯视着他,眸子淬着冰,迸射出的寒意令贺珹几不可见的一颤。
他仰起头,半眯着眼打量了一番顾觐,沉默良久,似是能够发出声音了,却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下。
顾觐脊背一僵,眸中的寒意顷刻间便被滔天的怒火所替代,他微动了动,还想继续对贺珹出手。唐虞察觉到顾觐的动作,急急攥住他的衣领不松手。
顾觐一愣,低头望她,双眸的墨色瞬间散去,只剩下柔和的涟漪。
唐虞虽饿的发昏,无力支使,却清楚此刻所有人的境地。哪怕贺珹犯下了任何不可弥补的大罪,在接受审判之前,他依旧是南川国太子,是众人都需跪拜的身份,顾觐不能逞一时之快,让人捉了把柄去。
“我们……回家吧。”
顾觐心下一动,冷冷的扫了贺珹一眼,抱紧了唐虞往外走。
南川御林军的领队上前来,先是朝着贺珹恭敬一礼,随后又上来几个侍卫把贺珹架起来。
“得罪了,太子殿下,陛下有令,请太子殿下入宫觐见,若是反抗,立即当罪捉拿。”
贺珹不发一语,任由侍卫架着他走。方才顾觐那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内力,那一瞬仿佛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此刻还未恢复过来。
贺重随着押送贺珹的队伍入宫,温芝下意识要跟上去,却在反应过来之后犯了难。她一个籍籍无名的普通人,怎能跟着贺重一道入宫。
温芝刚转身,就发现顾觐抱着唐虞已经离去,尾巴都瞧不见了。太子府离城南顾宅一点儿也不近,更何况圣洲的街道四通八达,互相交错,她根本就不能靠自己走回去。
贺重沉着眉眼,也没有问询温芝的意思,拽过她的手便跟着队伍一同入宫。
贺瑛已经在宫里等着了。
她心里是毫无疑问的站在贺重这一边的,但在父皇母后面前,她还是装作不干涉保持中立的立场较好。
因此,在贺珹被押送入宫之前,她什么都没说。
温芝不是第一次出入宫廷,但出入南川皇室宫殿还是第一次,免不了有些紧张,贺重不知有无察觉,握着她的手悄悄地紧了些。
到了陛下政殿外,贺重将温芝安置在殿门口,派了贺瑛身边的婢女照看她。
殿内,贺瑛陪着南川皇后坐在一处,旁边是已然震怒的南川皇帝。
昨日,有人以贺重的名义入宫报信。
贺重在南川境内消失数月,踪迹无处可循。
开始,帝后二人只以为贺重是贪玩,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游荡了,还在两人单独相处时,笑说贺重被曹溪给带坏了。
谁料贺重一消失,便好几个月都见不到人。
皇帝派人到二皇子府上去问,哪能想到二皇子府的下人们对于自己的主子莫名其妙不知所踪数月皆是一无所知。
于是南川全境的各地城防军在南川的日常事务,除去每日维护城池安全巡逻,又添加了一项寻找二皇子的任务。
彼时,贺重的人到,却将一系列兄弟相残的消息告知了南川皇帝。
三年前起,大大小小的刺杀,暗杀,毒杀都落到贺重身上,几乎每次都与死神擦肩而过。
贺重指尖转着那把玉箫,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站在那,站在他所谓大哥的身旁。
贺珹垂着眼看着脚尖,对殿内所有人视若无睹。
南川皇帝坐在上座,横着两条浓重的眉怒瞪着贺珹,对他此时一副无欲无求任凭处置的样子气的七窍生烟。
他不知是忘了挣扎,还是不想挣扎,抑或是终于发觉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不择手段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玩笑。
贺重唇角微勾:“大哥,你认吗?”
贺重见贺珹一直没什么反应,立即端正了态度,神色肃穆的望着他,心里还在思衬着贺珹是否在耍什么花招。
“孽子,你倒是给朕说说!”南川皇帝朝贺珹大喝一声,似有些喘不过气,手一直放在胸口顺着。
身旁的皇后见皇帝气成这样,赶紧来给他顺,“陛下,别动气。”
转而又悲痛的望着贺珹,痛心疾首道:“珹儿,你快说啊!重儿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真的,屡次……派人暗杀你二弟?”
贺瑛坐在皇后身边,平静的观望局势。
以她对贺珹的了解,料定他十之八/九是不会承认的。堂堂一国太子,被指控刺杀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不管事实与否,传出去都有辱声名。
更何况朝中部分大臣们本就对他有些意见,若是罪名落实,这太子之位必然不保。
届时,两位皇子中,除去太子,便只剩下二皇子贺重。
“不错。”从进殿以来沉默不语至今的贺珹终于开了口,只吐出两个极短的字便重新陷入沉默。
南川皇帝听清那两个字,当即拍案而。
他颤着手,指着贺珹,“混账,你再说一遍!”
皇后与贺瑛显然也懵了,皇后是没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真的能做出残害手足之事,虽说皇家无情,夺嫡之争手足相残是常有的事。
但到了贺重父皇当政的这一代,中宫独宠,皇家子嗣全部为皇后所生养。平日里兄弟姐妹关系融洽,能出现这样的事情,如何也说不过去。
而贺瑛,则是惊讶贺珹竟然会承认。若是定罪,于他而言,许是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贺重才是最震惊的那个,他就站在贺珹两步之外,将那两个字听的明明白白,就连语气都是十分肯定的承认意味。
方才贺珹沉默的时候,贺重还想过,若是他不认罪,他便将手下抓来的死士带上来同他当场对质。
还有负责与东临太子传信的人,现在也控制在顾觐手中。
手握这些证据,可以说是能够将贺珹一击必杀。
可贺珹,却轻易便认罪了?
“你真承认了?”贺重还是不大相信贺珹就这么放弃了苦心经营的一切,如此就认罪了。
“有话问你。”贺珹轻飘飘瞥他一眼。
“?”贺重微眯着眼,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一步。
“你可曾,想过要与我争这王位。”
贺珹想必是真的一头栽在坑里,什么也不顾了,竟还当着皇帝的面讨论皇位。
贺珹神色认真的看着贺重,全然不顾皇帝还在上座发怒。
贺重不知他打算,但也毫不犹豫的否认了,“没兴趣。”
话音刚落,贺珹忽然笑了起来,从开始的明朗浅笑,逐渐演变成捧腹大笑,甚至瘫倒在地上,不停的打滚不停的笑。
贺重蹙着眉看他,眸中滑过一丝黯然。
他曾引以为傲的大哥,如明灯一般指引他的大哥,满心依赖的大哥,对他无限猜忌,只因为怀疑他对皇位有所图谋。
“前两年水患,你为何要自掏腰包安置灾民?”贺珹笑得一抖一抖,坐在地上,眉眼还带着笑意,唇颊依旧扬着。
贺重的眉皱的更紧了。
“我何时自掏腰包,如何治理水患,安置灾民不是你献的计么?我不过是按照父皇吩咐,去替你做事罢了。”
贺珹的脸忽然僵住,皮笑肉不笑的,有些瘆人。
“怎么?”贺重见他这反应,顿时从中体会出些什么意味。
贺重向来以大哥为榜样,大哥能做到的,贺重也会努力做到。无论是武艺,还是文学造诣,皆以大哥为明灯去努力。
只是那座明灯,却自己迷失了方向。
*
顾觐带着唐虞驾车回了顾宅。
唐虞饿得两眼发昏,但回到府里,也只能暂时灌茶水充饥。
昨夜开始,顾宅的厨房就没有见过烟火气。
知道唐虞不见以后,顾觐与贺重他们立马就开始找,就连晚膳都顾不上吃的。一直到今日午时,三人亦是同唐虞一般,滴水未进。
顾觐排除了绑架索要赎金,仇家上门的可能,正一筹莫展之时,贺珹的信便送至了顾宅。
匆匆看完信,顾觐就打算一个人直接闯进太子府将唐虞抢回来。
他做任何事情,从来都是深谋远虑,将一切可能都算计清楚才会考虑动手,却每每在遇上唐虞二字时,轻易便乱了阵脚。
贺重仔细研读了贺珹派人送来的信,字里行间无一不显露唐虞是贺重心上人这一信息。
虽令人觉得荒诞,但他清楚,贺珹暂时不会伤害唐虞,他不屑对老弱妇孺动用武力。
好说歹说,贺重将嘴皮子都劝的翻了皮,才将顾觐劝下来,一同商议决策。
今晨贺重派人带着证据入宫,换来了一队御林军和皇帝的口谕。而顾觐早就暗中勘测好了太子府的地形,猜测唐虞会被关在哪里。
御林军敲开太子府的门,便单刀直入,在太子府门口便打了一场,贺珹见无处可遁,只能顺着他们。
“顾觐……”
顾觐坐在床榻边,怀里抱着唐虞,手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头发。
“我在,你饿不饿,他们在做午膳了,马上就可以吃。”
唐虞拽住顾觐的衣领,那只手苍白没有血色,骨节嶙峋,在顾觐眼中好似受了非人的虐待一般。
但不过就是饿了一晚罢了。
顾觐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印上一吻。
“我想吃你做的面。”
顾觐一愣,眸中的寒色尽褪,恢复了些温情。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