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唐虞虽年幼,也架不住靖王大喜之日的盛情,饮了几杯与旁人不同的果酒。唐虞本就极不胜酒力,几杯下肚便醉意上头,有些头昏脑胀的。
她离开了宴席,晃悠到靖王府后院转了转透透风散散酒气。
靖王府的后院很大,因与唐王府相邻,所以格局大同小异。唐虞很快找到了靖王府的荷池位置,只不过靖王府的是个养了锦鲤的池塘。
宾客皆在前厅吃酒,奴仆们也在前厅伺候着。靖王府人口本就少,后院空空荡荡的,唐虞便不需要再维持着端庄的模样。
大约是酒醉怂人胆。唐虞抽出一方帕子平铺在池塘边,将双腿悬挂在池塘上空,在池塘边坐下,毫无深闺女子的端庄自持。
她幼时野惯了,但及笄以后也做了两年温柔可人的王府小姐。现下回归到幼童时期,她便不想再压抑自己的天性。
唐虞很喜欢笑,不是捻着帕子掩唇笑,而是肆无忌惮的笑开怀。但在这女子必须矜持文静的国度里,这不被允许。
后院无人,便不会有人知道唐王府嫡女做了什么。她低头,看着一群锦鲤头尾相聚不知道交流什么有趣的事。
约莫是在说,岸上的女子真可爱呀!
唐虞这么想着,大笑出声。她捻起了一块小石子,轻轻掷到鱼群中。
锦鲤被吓得四处逃窜。
“哈哈哈……”唐虞笑它们的慌张,小腿悬空在岸边一荡一荡。
忽然,池塘边的假山后传来声响,似是脚步声和浅淡的笑声。她还来不及收回腿站起身,发出声音的那个人已从假山后走出。
唐虞乍一看,是一名眉如墨画,面如冠玉的男子。男子身量颀长,气质卓然,是以往的唐虞定会一见倾心的类型。
只是如今的唐虞,求得是下半生平安顺遂,而不是如意郎君了,此时看着这名男子也不觉心动。
男子手中持着一把折扇,朝着唐虞走近,随后在距离她几步之外站定。
唐虞觉得这个男子甚是熟悉,一边回想一边站起身来,朝着男子欠身一礼。
“小女子见过太子殿下。”
她想起来了,面前这位,便是上一世她仅见过数面的当朝太子——尉迟寻。
尉迟寻颇感讶异,道:“你是谁?竟认得本宫?”
“回太子殿下,小女子是唐王府长女唐虞。”
“噢!你是阿尧的妹妹。不过,本宫未曾见过你,你怎的就知晓本宫身份?”
唐虞愣了一下,确实,这一世他们还未曾见过。脑子里的想法只不过一瞬,她又道:“小女子听说,太子殿下今日也光临了靖王府,盛京中并无其他男子如太子殿下这般气质超群了,故斗胆猜想太子殿下身份。”
“哈哈,果然是唐尧亲妹,你同你哥一样的能言善道,口若悬河。”尉迟寻走近两步,看向池中,此时池中锦鲤又再次聚成了一团。
“唐虞妹妹在看什么呢?笑声如此动听。”
唐虞懊恼,知道太子殿下将自己刚才那毫无大家闺秀风范的放肆大笑听了去,此时正在打趣她了。
她又恢复成矜持女子的模样,莞尔一笑,道:“回太子殿下,唐虞不过是感概池中的鱼儿守着一方天地,无忧无虑,不谙世事的美好,随意笑笑罢了。”
尉迟寻轻哂一声,道:“不错,池中鱼,井中蛙,才是最幸福的。你小小年纪,看得如此透彻,可是有过什么特别的经历?”
唐虞陷入沉思,特别的经历确实有,只不过是不能为人道的经历。
“不曾。”
尉迟寻见唐虞一脸漠然,轻笑,“唐虞妹妹不必如此拘束,本宫与你兄长算是挚友,你亦可称本宫一声寻哥哥。”
“尉迟寻!你干嘛呢?”
尉迟寻转头,看向远处那直呼他姓名之徒。
唐尧大步走来,站到唐虞面前将她身形隐于身后,又抱怨:“你好不容易出趟宫,不跟我去前厅喝酒,竟跑来后院勾搭我妹妹!”
唐虞蹙眉,拽了拽唐尧的袖子。她心慌极了,哥哥怎么能直呼太子殿下姓名还如此出言不逊呢?!
尉迟寻似是习以为常,也未出言责怪,反而笑了,“紧张什么,我不过是看你妹妹可爱,与她聊聊天解解闷罢了。是吧,唐虞妹妹。”
唐虞颇为惊讶,不曾想自家哥哥与太子殿下的关系已到了可称兄道弟,可忽略君臣礼节的地步。
唐尧轻哼了一声,“你可别打我妹的主意,她才十二岁呢!”
尉迟寻笑笑,探出头去看唐尧身后的唐虞,道:“年关一过,不就十三岁了?再过两年及笄了,便可以嫁人了。”
“那又如何?”
尉迟寻改口:“小虞妹妹,你可愿意提前预定这太子妃之位啊?”
唐虞闻言,彻底缩在了唐尧身后,小脸有些红扑扑的。
唐尧一拳打在尉迟寻肩上,力度不痛不痒,“你可得了吧,我唐王府是出不了太子妃的。”
唐虞心中腹诽,哥哥你可知道?上一世若不是和亲路上遇到了山匪,唐王府可真就出了一太子妃了!
“罢了,你这人可真是无趣 ,喝酒去。”尉迟寻抖开扇子,信步往前厅方向去。
唐尧回过头,扯着唐虞也慢慢往前走。
“你跑这来干嘛?”唐尧小声耳语。
“酒意上头了,过来吹吹风嘛。”
唐尧哼了一声,“不谙水性不知道离池塘远些么?你喝醉了,万一跌下去,后院空空荡荡谁来救你?还有,你跟太子殿下聊了什么?”
唐虞被唐尧拽的不情不愿,冷着脸道:“不过是谈论了池中的锦鲤好看罢了。”
唐尧皱眉,“往后离太子殿下远些,虽说你们也没什么机会见面,但还是注意一些比较好。别叫太子殿下真看上了你,等你及笄将你娶了去!”
“哥哥不是说唐虞长得丑,嫁不出去吗?”
唐尧伸手在唐虞的后脖颈处重重地拍了一下,拍的唐虞一个踉跄。唐虞瞪了一眼唐尧,便不管不顾的自己走了。
今年年初,唐王妃带着唐尧唐虞二人,为给在外征战还未凯旋归来的唐王去龙吟寺里祈福。
龙吟寺可祈福,求平安,求姻缘。寺庙的大殿前,有一棵百年姻缘树,传闻说女子写下心中如意的姻缘放进香囊中,一次抛到树上可稳稳挂着,月老便会显灵,实现这一段姻缘。挂得越高,越容易灵验。
唐虞劲小,写好了之后,抛了好几次都挂不住。
唐尧抱臂站在一旁嘲讽她一番,小小年纪就学人求姻缘。而后他脚尖轻点地跳上了树枝,伸出手去接。唐虞气得很呢,不肯抛给唐尧,还是自己奋力将香囊抛上了树,挂在了极矮的一条枝上,便愤愤转身离去。
唐尧站在树杈上,用脚尖将唐虞的香囊勾了下来,拆开看了。嗤笑一声,纵身跃下,将香囊扔到了树顶上。
‘信女愿觅得一普通儿郎,相互扶持,无忧无虑后半生。’
*
靖王大婚次日,已是年廿九。
靖王带着妻儿前往盛京郊外的别庄过年,时至年初七方归。而这妻儿中的儿,自然不包括顾觐。
他拒绝了曹寄柔的邀请。
顾觐觉得好笑,举家到外庄过年,他身为王府世子,竟还需继母邀请才能去。
曹寄柔也猜到了顾觐的选择,她觉得无妨,顾觐不去反倒能安生的过个好年,也不多言,抱着顾回上了马车。
“哥哥不去吗?”
“乖,哥哥不去。”
靖王与唐王提早拜过年后便启程,唐王府家眷皆在府外目送。
马车渐渐走远,顾觐的眼神也渐渐凉却。他欲转身回府时,被唐虞拉住了。
“顾觐,既然靖王府都没人了,你不如到唐王府来过年吧!”
顾觐微怔,闻言下意识看向了站在一旁高大的唐王爷。
唐王爷蓄着短小的胡子,笑起来时胡子也跟着生动,他伸手摸了摸唐虞的脑袋,道:“还是虞儿想的周到,顾觐,你可想来我们唐王府过年?”
“是呀顾觐,咱们唐王府过年可热闹了,可以和你唐尧哥哥住在一个院子里,你可愿意?”唐王妃的声线温柔,沁人心脾。
唐尧哼一声,“我的院子可不是谁都能来的噢,你可想想好。”
唐王府一大家子的盛情邀约,顾觐不得推脱。更何况,顾觐也不想推脱,能和唐虞一起过年守岁,他求之不得。
于是顾觐回靖王府收拾几件衣裳,唐虞陪他去。
顾觐的卧房陈设极其简单,一张檀木架子床,一张檀木圆桌几方凳子,便只剩了一个衣橱。
顾觐站在衣橱前翻找着,其实也没什么好翻的,他来去不过三四套衣服。
“顾觐,你衣服可真少,靖王府家大业大,应是不缺钱的呀。”
唐虞说着,便要去打开衣橱的另一扇门。才刚打开一半,顾觐眼疾手快地按住,将衣橱门又关上,不让唐虞打开。
“怎的?里边放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是寝衣?”
顾觐点点头,侧身挡住那扇衣橱门。
唐虞觉得疑惑,寝衣不都长得差不多么?有什么不能见的。
“算了,我不看,你收拾罢。既然是要小住,也要带两套寝衣去的,哥哥的你穿不了。”说完,唐虞退开一边,坐到圆桌前等。
顾觐的寝衣他早就收到包裹里了,那衣橱是放了不能见人的东西,不过不是寝衣。里边空空荡荡,只放了一件披风。
——是唐虞借他穿的那件墨绿色的披风,他不愿意还给她,好好的保存在了空衣橱里。
之所以不与自己的衣服放在一起,而是清出了一个空橱柜来置放,是意图保存那件披风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