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艾里斯把晚饭端上来的时候，杜兰下意识就要滑跪道歉了。

　　眼前是厨房能找到的最大的瓷碗，顶得上动物园里喂养大型动物的饲料盆。

　　一眼望去，巨大的盆里通红似火，上头堆着厚厚的红尖椒、剪成段的干辣椒、花椒子，几乎看不见底下的内容物，上菜时才浇上的滚烫明油让辣椒又亮又香，连底下的汤汁都红得让人菊花一紧。

　　不是吧。真的来盆辣椒宴？

　　杜兰强行保持镇定，眼神却已经飘向了一旁的埃德加，拼命暗示：下属为上司效劳的时刻到了！

　　埃德加则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低头看脚尖，当做没看见。

　　“请吧。”艾里斯把碗筷一摆，凉丝丝地示意。

　　不吃……就会丢老婆。

　　吃了……就会丢性命。

　　这是一个生死难题啊！哈姆雷特诚不欺我。

　　还是埃德加不忍心看自己的殿下，在沃瑞吉闹出深夜进肛肠科的丑闻，期期艾艾地凑过来劝：“那个，艾里斯先生啊，我们殿下的身体目前还不见大好，你看是不是……”

　　杜兰连忙配合地摆出一副虚弱的姿态。

　　艾里斯静静地看着这俩戏精主仆，面无表情，看得后两人忐忑不安。半晌后他却突然一笑。

　　艾里斯上前一步，用长筷子搅了搅“大盆”，轻声吩咐了句，“上菜吧。”

　　咦？杜兰两人才逃过生喝辣椒汤的地狱，就好奇起来。

　　碗是高科技的自动加热碗，点开后，成熟地自己加热起来，红彤彤的汤底咕噜噜地冒起泡泡，令人惊恐的辣椒数量被压进底部时，被埋在下面的激烈香气就爆发了出来。

　　艾里斯用的牛油底料是自己做的，在下锅前还先炒制了一番，加入了更多的干辣椒，还放入大量啤酒蒸煮，最后倒入熬得浓稠的鸡汤，就成了香味霸道、足以遮掩这些内脏腥气的绝佳火锅汤。

　　老虎是素来吃内脏的。事实上许多肉食动物都喜欢从内脏开吃，因为内脏脂肪含量高，还容易消化。

　　就是野外直接撕开猎物肚皮的模样太渗人了，异化人在走上文明社会的道路后，就开始用严格的礼仪要求自己了，在觉得某些食物的做法不能让他们保持好看的姿态时，宁愿不吃了。

　　艾里斯可不管这些。

　　牛血被切成长方形的薄片，牛百叶切成条状，蹄筋切成汤匙大小的小块，牛肉、羊肉被切成薄到半透明的肉卷。

　　此外还有一些豆制品。像是油泡豆腐，一放进火锅里，就鼓胀了起来，小船似的在汤上慢悠悠地浮荡，吸足了满满的汤汁。

　　亦或是切成细丝的豆腐皮，和一旁切成同样大小的海带丝一样，都是火锅的绝佳搭档。

　　怎样做都劲道、口味独特的千叶豆腐，一触即碎、嫩滑难言的鸡蛋豆腐……都是美味。

　　除此之外，他还炸了一大盘小酥肉，裹现磨的花椒粉和椒盐炸得脆脆香香，泡火锅煮得，单吃做零食也吃得。

　　另有一碗煮好的鹌鹑蛋，滚圆洁白，小巧可爱，正合辣味火锅底。

　　一开始为了作弄杜兰，艾里斯只端上了个火锅底，自然把杜兰和埃德加都吓了一跳。

　　这会儿他才让仆人帮忙上了菜品，虽然都是生的，但一一摆上来，就显得琳琅满目。

　　艾里斯亲自上手帮煮，纤薄的肉卷一上一下就已经熟透，不断滴下鲜亮的红油；牛百叶另有自己的频道，生嫩是番口味，煮老又是一番口味；腌制已久的生牛肉被嗑进一个生鸡蛋，裹裹就放下去烫煮，嫩得能把人舌头都送上极.乐……

　　他对食材掌握的时间极好，下煮的顺序也恰当，沸腾的鲜红汤底越熬越香。

　　别说正在吃的杜兰了，连一旁站着的埃德加都没忍住一个劲咽口水。

　　杜兰吃得没工夫张嘴，囫囵咽下一片滚烫的肉卷，才用手势招呼，“你俩都坐！一起吃！”说罢硬让佣人另送碗筷过来。

　　艾里斯和埃德加也不矫情，坐下后就调了一碗芝麻酱配蒜蓉的蘸酱，话不多说，自己动手，想煮什么煮什么。

　　一时间只见三人和猪栏放饲料时的小花猪，脸都埋在碗里，美得恨不得发出“哼哼哧哧”的猪叫。

　　每到下一筷肉还没熟透，而上一轮只剩下最后一片时，就再没了殿下、厨子和副官的地位之分，三人筷子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好一番龙争虎斗。

　　吃得都八分饱时，才有功夫慢下节奏，放了些经煮的料进去，三人捂着滚圆的肚子，相互对视一眼，都有些好笑，又觉得亲近了一些。

　　艾里斯在福利院是吃大锅饭长大的，只觉得平常。埃德加有父有母，还有哥哥妹妹，抢饭也不算罕见。

　　就剩个杜兰，从小到大的吃饭经历都不算愉快。

　　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偌大的长桌上吃不算，还食不下咽，吃了就吐。唯一的爷爷见他这样，非但不关心，反而会用厌烦的眼神瞪他，放话再吐出来就插食管强行灌回去。

　　见到艾里斯以后，他才真正从单纯的饮食里得到了快乐，也是第一次发现和别人同桌吃饭、有说有笑，比“恪守礼仪”的沉默始终又轻松多少。

　　杜兰安静地侧头看了艾里斯一会儿，随后垂下了眸，突然露出一笑，像是终于对什么投降了似的，却带着轻松与释然。

　　他没有说话，只是起身又捞了一碟顶好的牛肉，随后，直接摆到了艾里斯的面前。

　　艾里斯和埃德加都是一惊。

　　这可不是平时在外面帮艾里斯拿的时候，那对于杜兰来说无法消化，本质并不是自己的食物，占有欲自然没有那么深。

　　但就算是认识了艾里斯这么久，嘴上说着“追老婆”的放浪话，对于艾里斯特意给他做的食物，杜兰从来就没有分享过一次。

　　这是猎食者的天性。雄虎对给自己生下孩子的雌虎尚且不会分享食物，何况是别人呢？

　　“呃、”艾里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是、是给我的吗？”

　　杜兰耸了耸肩，表示这是什么废话。随后又转过头，没事人似的淡定下肉，还颇有挑战心态地舀了一勺红汤。

　　艾里斯抬头和埃德加对视了一眼，随后用梦游般的表情，慢吞吞地把那碟吃完了，连滋味都没尝出什么。

　　一直目送杜兰离开后，埃德加才郑重地拍了拍艾里斯，问道：“你头围多少？平时戴过重物吗？能不能撑住？”

　　“啊？”艾里斯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要问这个？”

　　埃德加用一种看破红尘的语气轻叹一声，“嗨，总要提前备着，免得到时乱套——那么多后冠，可不先得改个尺寸吗？”

　　艾里斯：“……”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殿下爱调笑，您怎么也跟着掺和？”这些天已经足够他了解更多的皇室规定了，“我戴后冠？那皇室粉丝不得把我活撕了？”

　　“他们总不会接受一个父亲不是异化人的大皇子。”

　　埃德加用“你真naive”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哼着“社畜要认命”的小调走了。

　　艾里斯：“……”

　　也不知道是哪个大嘴巴——大抵就是埃德加这个大嘴巴。

　　第二天那位小姐找上门来的时候，艾里斯已经放弃打散这两主仆的“美梦”了——

　　这位自我介绍是“沃瑞吉副总统女儿”的漂亮姑娘，见到艾里斯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就是杜兰殿下选的人，看着也不怎么样嘛！”

　　伯莎说完才看清艾里斯的容貌，顿时一愣，过了会儿才连忙双手叉腰，生疏地把下巴一昂，好半天才挑出个茬，“头发都是白的！像仙子、啊呸，像老头！”

　　“殿下千好万好，”伯莎心虚地移开眼神，语气变得毫无底气，“怎么就眼神这么不好呢？”

　　不知道是不是伯莎特地挑的时间，杜兰和埃德加今天正出门去开会商谈，艾里斯还在准备他们回来时的下午茶，撞个正着。

　　艾里斯对年纪小的年轻人素来比较容忍，也没有生气，只语气平淡地解释：“您误会了。我和杜兰殿下只有一种关系。”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借口！”伯莎来时就被好友手把手教过，忙板起脸背道，“不就是说你是个厨子，和他没关系嘛。我告诉你，我看过的电视剧可多了，白莲套路在我这儿行不通的！”

　　“‘白莲’？”艾里斯茫然地重复新名词。

　　伯莎却不给他解释，“我可是要和殿下订婚约的人！”她下巴昂得太高，看不到艾里斯的反应，只好偷偷侧头用余光看了一眼，“咳，劝、劝你早点认清自己的身份，你就是个厨子！”

　　“……当然。”艾里斯镇定地点点头，“我当然就是个厨子。”

　　真是个小孩子，演技还不如扮演奥特曼的杜维特。艾里斯默不作声地想。

　　他把手上的盘子往旁边的小几上一放，“殿下只给我开了厨子的工资，又没有请我做别的。”

　　“你还给我装、装——”伯莎的眼神顺着艾里斯打开餐盖的动作下移，突然就卡壳了，“……你那是什么？”

　　说来也巧，艾里斯今天做的正是西柚芝士蛋糕。

　　由于成天要面对全世界最不讲道理的甲方——皇室，艾里斯早已研究出了这群矫情怪的审美：

　　要小巧！要精致！要漂亮！要拍照直接能当网红！

　　金箔装饰是刚需！深海鱼子酱是标配！

　　咱们皇室吃的是彰显身份、喝的是暗中炫富！

　　平时的主食就算了，这种最容易当成照片墙的甜点，就成了啰嗦要求的重灾区。

　　杜兰恨不得聘请全国最有名的画家来做指点，每回都要精心搭配滤镜，发到“我爱吃肉”的账号上去，激起柠檬精抱怨无数。

　　也因此，这个蛋糕完全站在了糕点界的审美山顶。

　　再看看伯莎这身粉红色蓬蓬裙……也完全俘获了这位精怪甲方的喜好。

　　艾里斯倒没怎么发现，平淡地辞客，“殿下就快回来了，您该回去了。”

　　从进来后五分钟都在趾高气昂的伯莎，突然一撩裙摆，矜持地坐在小几前，脸突然变得红扑扑的。

　　“不、不急。”伯莎真诚地一把握住他的手，“你不觉得我们很像那什么吗？”她挤了挤眼睛。

　　“……”艾里斯漠然道，“像什么？”

　　伯莎深情款款地看向他，当场认亲，“像共享甜品和老公的闺蜜啊，姐妹！”

　　阵地有声！

　　艾里斯：“……”

　　作者有话要说：

　　伯莎：演技是没有的，这里厨师都是美人，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