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松口
和玥每日同赵清允学做菜,只是平素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贵公主,学起来哪是那么容易的,笨手笨脚的不是将菜做糊了,便是做生了,将赵清允熬得心力交瘁。
到后来,再好的耐性也磨没了,自是忍不住吼了她几句,和玥觉着委屈,便甩下锅铲,篷头垢面的爆走而回,然第二日,她又会信心满满,气势十足的杀到飞月轩去。
这便是流言之下的实情。
这一学,便是八日。
这一晚,暄竹院内。
秦夫人看着站于自己跟前,拖着自己手摇晃着的和玥公主,长叹了口气。
“姑母,我觉着允姐姐是个顶好的人啊,性子温顺和善,说话轻柔得像要滴出水来,又做得一手好菜,连女红都是顶顶的好,哦,还写得一手好字,我瞧着都要自形惭愧,您为何觉得她配不上钰表哥?”
见着秦夫人一脸无动于衷的模样,和玥继续说道。
“莫说是男人了,便是我同为女子,都快要动心了,若是钰表哥真得不能娶允姐姐,我怕他这辈子真得瞧不上别的女子了。”
秦夫人听到此处,扯着唇角冷笑了一声。
和玥扁了扁嘴,觉得自己该说的,能说的都说了,可姑母还是这副不肯松口的模样,那她也没法了,横竖她已尽力,表哥这可怪不得她。
一想到这些,她嘟嘴道:“姑母,我明日便回宫去了,出来都好几日了,我想母亲了。”
秦夫人长叹了口气,终是未挽留她,点头答应了。
和玥听到门口传来动静,晓得是姑父回来了,便同秦夫人说了一句,转身出门。
秦怀安进来时,秦夫人还呆呆地坐在罗汉床上,他紧挨着她坐下,伸手将人揽入了怀中,下巴搁在她的额侧,轻说了一句:“和玥说得话,我都听见了。”
她没动弹,只是过了片刻,才应了一声:“嗯。”
“你若当真恼清允,不如我送她去别院住吧,免得你看到她心境不好。”
“不要……”她闻言,坐直身子看着他摇了摇头。
秦怀安蹙起眉头,此时当真有些不明白娇妻的心思了:“为何?”
秦夫人叹息了声,咬了咬唇瓣,才轻声道:“我其实不怪清允的,那孩子才是最委屈的那个。”
“那你为何……”他不明白了。
她摇摇头:“我是怪子钰啊,他若当真对清允有意,为何不在我提出让清允冲喜之时便与我直言,那样,我也不会铸下大错,也不至于眼下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说着,盈盈水眸看着他:“我是过来人,我晓得清允若再嫁给子钰,外头人会如何说她,想她一女嫁两夫,本就免不得被人说三道四,更何况嫁得还是两兄弟。”
“昔日皇兄定下你我亲事时,那些人当着面儿什么都未说,但我晓得的他们是在背后是如何说我的,也知道是如何说你的。”
“我身为长公主都是如此境遇,更何况是她一个孤女呢,我不想清允也与我一样,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秦怀安听得妻子絮絮叨叨地说出这番话来,长松了口气,笑了笑道:“我还道是你在怪清允,没想到你怪得竟是自家儿子。”
秦夫人冷哼了一声:“自然是怪他,清允这么好的姑娘,竟是被他这样的浪荡子给盯上了,我原还想替她好好寻门亲事呢,哪晓得会变成这样。”
“唉,你啊你啊。”秦怀安笑着,听着她如怨似嗔的话,将人搂得越发紧实了,“若是因着此事,你早同我说便好了。”
秦夫人软着身子靠着他,问了一句:“嗯?何意?”
“彼时成亲之时,我去邀宾客,未用请柬,只道长子病重,实不好大肆操办喜宴,免得他心中有所计较,他们问我是哪个儿子娶妻,我也未明说,只道叫他们自己想,来了便知。”
秦夫人听到此处,愣了愣,须臾在他怀中抬起头来看着他:“你的意思,你未同外人说是子让娶妻?”
“嗯。”秦怀安点点头。
此时,秦夫人才想起一些怪异之处来,那时只当是怕秦子让身子不好,他又怕委屈清允,才逼得子钰亲自迎娶,此时听了他的话,才明白他原是另有安排。
“难道当时子让不能出宫,你提出让子钰代为迎娶和拜堂,原来是早便想好的。”
秦怀安紧了紧圈着她的手,沉声道:“彼时,我早知子让已死,又怎能当真忍心看着清允往这个火坑里跳,却又不想叫你伤心,思前想后,便想出了这个李代桃僵之策。”
“那时候想着,就让旁人这般误会着,左右你也欢喜清允这孩子,嫁哪个都是一样,介时她若能与子钰日久生情,做对如我们一样的美满夫妻自是最好。”
“然若当真二人难以相守,大不了便让他们和离,总好过让清允直接做个寡妇吧。”
听着他的说,她当真是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愁了几日,苦恼了几日的事儿,竟是全然不存在的。
“至于咱们府里的人,更是无妨了,该叮嘱的我都提前叮嘱过了,有些不晓得的,就一直让他们稀里糊涂去。日子是两个孩子过的,与旁人无关。”
说着说着,他垂下头来亲了亲她的额头:“正如你所言,你我成亲之际,多少流言蜚语,可咱们还不是过得和和美美,如今哪里有什么闲言碎语啊。”
她彻底放下心来,伸手抱着他的腰际,满心欢喜地应了一声:“嗯,亏得你那时做了这个打算,不然,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听着妻子这般依赖之言,他心里头如灌了蜜一般的甜。
成亲二十余年,他们从未起过争执,明面上,二人总是端着架子,可私底下,他们仍如新婚一般感情深厚。
无人之时,亲亲抱抱不觉着腻歪,云雨之时,叫着彼此的小名,他觉着自己与她,可以如此走到天荒地老.
本想着一双儿子,唯独缺了个女儿,虽有遗憾,他却不忍见她再受生育之苦。
后来老天恩赐,清允来了家中,虽有十年的光景不在京中,但初来秦府的清允着实慰籍了要女心切的她。
后来他用了药,他们此生都不会再有孩子了,她也认了命,越发将清允视如己出。
故而,在此事上头,他觉着她不会怨清允,适才也不过是随口一诓罢了。
看她舒了心,只是想着唯一的儿子,作为父亲的,他觉着自己能帮还是再帮一帮吧。
“子钰这个孩子的性子,像我,认定了便不会再改,如今这情形,还不若早些给两个孩子定了名份,如此也好让他们早些为秦家开枝散叶,不是么?”
她细品了品他的话,微微后仰着头看着她,风眸一瞟,道:“你是在怪我不该定下一年之约?”
让清允替子让守孝一年,是因着那时自己思绪混乱,生怕会一时说出不可挽回之言,便说了那样的话,同时亦可让自己稍缓缓,好好想一想。
此时想来,再一年,子钰便二十一了,旁人家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着会喊声祖母了,如此一来,待她抱上孙女,岂不是还要快两年。
这般一想,她还当真有些后悔了。
秦怀安却是笑了笑,起身下了罗汉床,弯腰抱起妻子,一边走往床榻,一边笑道:“只怕,你儿子他也熬不了一年。”
秦夫人未出口的话,尽数隐于密密落下的亲吻之中,变成了一声声娇柔婉转如曲的声调,暖暖地春意掩去了冬夜的冷意,相偎的二人哪里还会俱怕寒意。
和玥公主回去的第二日,宫里传来消息,那次被陛下临时取消的宫宴,再次被他想起提了出来,邀三品以上官员携家眷赴宴。
原本,这事儿是轮不上秦子钰的,毕竟他这五品的官已是陛下破格提升的,然谁让他是陛下的亲外甥呢,谁又让他前些时日解了陛下的燃眉之急呢,自然他受了特邀。
而赵清允却觉得,自己也在受邀之列,莫不是因着她那个死去的夫婿的缘故?
她想不明白,只是宫里既传下这个意思,她自然是要去的,午歇起身后,便准备让夏蝉替自己寻身素雅些的衣裳。
毕竟她是个寡妇,她夫婿死了才四月有余,还算是新丧呢,穿得花里胡哨的,予礼不合。
只是,夏蝉却偏生取了一套绯红的衣裙过来。
“这套也太艳了,再换一身吧。”她都未曾细看,便挥手让夏蝉去换。
夏蝉笑了笑:“这是适才您睡着的时候,冯妈妈送来的,道是夫人替您准备的,叫您今日穿着去赴宴。”说着,又扭头看了看妆台,“哦,还送了一套头面过来呢,说是配这衣裳用。”
赵清允听了这话,不由愣住了,不明白秦夫人送自己这身衣裳是何意。
她让自己替秦子让守孝一年,却又让自己穿这般明艳的衣裳进宫赴宴,着实令人费解。
然哪怕有疑虑,可此时的她根本不敢违抗秦夫人的意思,便让夏蝉帮着换上了。
待收拾停上,时辰也差不多了,她将将行到院内,便见着冯妈妈出现在院门口,细细地将清允打量了一番,而后点了点头,笑道:
“夫人的眼光果然好,少夫人穿上这一身,衬得肤若胭脂,容貌也是越发艳丽了。”
赵清允正要说话,却又听得她说道:“时辰差不多了,夫人他们应该在前头等着了,少夫人还是快走吧。”
如此,她也不敢再多说了,只由夏蝉扶着,快步往前院而去。
彼时,秦家其他三人已站于前院院中,丫头婆子并小厮在旁候着,待她于匆匆而至院中站定,秦夫人打量了她几眼,眸中带了几分舒心。
“夏蝉,还不替你们少夫人将斗篷披上。”
出门之时,夏蝉顺手捞了件斗篷带上,此时听了秦夫人的话,却迟疑了。
只是这些年,秦府不曾苛街,但赵清允节俭,每年也不过置办一两身新衣,最新的一件斗篷也已是三年前的,眼下与她身上那身新衣相比,着实显得上不了台面。
赵清允又如何不知夏蝉此时的心思,扭过身来去拿她手中的斗篷,然才伸了手,肩头便觉稍稍一沉,随即便有一又暖又柔之物贴上了自己的脸庞。
她侧头一看,竟是一件白狐领子的斗篷,随即又有一人转至自己跟前,将系带于她颈间轻柔地系上,而后还不忘将后头的兜帽替她戴上。
此时她才发现,原来适才的不是白狐毛领子,而是用狐毛直接做了兜帽的内衬,难怪这般的暖和了。
“你素来怕冷,我用白狐毛替你做了件斗篷,可惜陛下只给了一块,待我多攒几块,替你做件更好的。”
她呆若木鸡地望着他,才想起这白狐皮毛不正是那回随着赐官圣旨同日送来的御赐之物么,不想就被他这么随意拿来给自己做了斗蓬。
不由的,她徐徐转过头去看向一旁的秦夫人,却见她面色平和,目光淡淡,虽未见怒意,但她一颗心仍是七上八下的。
“好了,走吧。”
秦怀安说了一句,便搀扶着秦夫人往大门口行去。
夏蝉忙上前扶了赵清允,紧随其后出了大门,上了秦怀安夫妻后方的一辆马车。
将将坐稳,赵清允便见着秦子钰也钻了进来,眉一挑,忙压着嗓音问道:“你上来做什么,夏蝉呢?”
此回是宫宴,作为一个已婚人士,介时男女同席总有不便之处,故而此回她随行带上了夏蝉,也算是为自己壮壮胆,只可惜她不晓得的是,夏蝉比她还怕着。
“夏蝉同冯妈妈她们在后头的马车里,我同你乘一辆,如今外头天寒地冻的,你总不忍心叫我骑马去吧。”
见她咬着下唇,一脸为难的模样,他索性挤了过去,将人抱了起来,一把按在自己的腿上,搂着她道:“左右爹娘都晓得我们的事了,其他人早晚也会知道,咱们又何必欲盖弥章呢。”
他一番话,着实叫她不知如何反驳,明知如此不好,却也着实不舍得将他赶出去喝冷风,便在这犹豫不决间,马车已动了起来,缓缓向前行去。
她看了他一眼,他耸了耸肩,一副阴谋得逞的模样,抬手将她的兜帽扯了下来,顺道在
她唇角偷得香吻一个,却也不敢再同她闹,免得花了她的妆容。
今日的宫门口很是热闹,宫里的小车软轿来来回回的迎接着各家女眷去往皇后处先行拜见。
“你随母亲去吧,不必怕,跟着母亲便是,有事问冯妈妈也可,她是随母亲从宫里头出去的。”秦子钰拉着她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处站了站,一边叮嘱着,一边替她戴上兜帽。
这厢,秦夫人已放眼来寻她,秦子钰看了自家母亲一眼,一脸乞求的模样,却见秦夫人扭头转开了,一副不愿搭理他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只好将人带过去时,顺道向冯妈妈求了个情,请她帮衬着些。
冯妈妈笑着答应了,而后一行人各自分开。
待进了皇后的寝殿,里头已有不少官员女眷了,等向皇后行了礼后,众人便围了上来。
秦夫人毕竟是长公主,这满殿的女眷个个都想着法子要与她攀上些关系,见着秦夫人身后的赵清允时,免不得要问一句。
“长公主,想来这位便是你们家新娶的儿媳妇吧?”
一个略比秦夫人年长些的妇人说着,目光落于赵清允身上细细地打量着,只叫她觉着自己有些像摆在小贩摊面上的物品,由着旁人打量,怪叫人觉着别扭的。
幸亏此时她只需装出一副羞涩的模样,不必与她们说话。
只是,她也有些担心,若秦夫人不接此话,是否需要她来解一解这妇人的围。
秦夫人微微侧头看了赵清允一眼,回头望着那妇人笑道:“俞夫人说得不错,正是她。”
俞夫人又笑道:“果然长得花容月貌,落落大方,怪不得皇后都要将她挂在嘴边,适才还提及呢。”
听到此话,赵清允不由抬了抬目光,看向上座正与旁人说话的皇后。
她为何要提及自己?想来她与秦夫人自是同仇敌恺,晓得自己不止嫁了大外甥,又与二外甥牵扯不清,怕是心里正替秦夫人懊恼呢,便是要提她,想来也没什么好话听。
“这孩子容貌一等一好且不论,最主要是心肠好,合我的脾气,这也是我与她的缘份,才成了婆媳。”
俞夫人听罢,笑了笑,眸光一转,又看了赵清允几眼,忽想起身旁还跟着个小娃娃,将她拉到跟前,同秦夫人说道:“这是我长子的女儿,我们家头一个孙女。”
不难听出,俞夫人话中炫耀的意味,看着那女娃儿的模样,叫秦夫人心中生出了几分羡慕的意味来,不由想起了前一晚丈夫说得话。
她越想越是觉着后悔了。
“还是俞夫人好福气,也不晓得我何时才能听人叫我一声祖母,不过,我就想着她与子钰也能先给我生个孙女,那便好了。”
俞夫人一听,眼珠子咕噜一转,便笑开了:“我觉着男孩女孩都好,依着二少爷他们夫妻二人的样貌,定是个讨喜的孩子。”
秦夫人的话一出口,她身后的赵清允愣住了,一时间还当是自己听错了,待听了这俞夫人的话,才知自己确实未听岔,秦夫人当真是这么说的。
难道真得秦子钰所料,她不反对他们在一起了,不然又怎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句话来。
顿时,赵清允觉得心中又惊又喜,脸上的欣喜与惊讶轮番变化,又深怕被别人看出异样来,忙垂下了头去。
旁人还当她是新妇害燥,忍不住都拿她来逗趣,她原本没有窘迫之意,也被她们闹得不好意思了,暗衬着这群妇人莫不是平日里被闷在府里头憋坏了,眼下逮着一个可拿来说趣的就不撒手。
末了,还是秦夫人看不过去了,出来说了一句:“行了,她面子薄,你们若再说下去啊,她便要跑了。”
俞夫人闻笑,大笑了两声,与身侧的人道:“不说了,咱们都不说了,要是长公主的好儿媳妇跑了,你我可没地方寻这个么标致又合她心意的赔她。”
众人哄笑起来,连带着上座的皇后听到动静,也忍不住迈步过来探问。
“你们这些三姑六婆的,如今是荤腥不忌了,也不想想自个儿将将嫁人那会儿是个什么模样。”皇后笑说着,将赵清允从人堆里拉了出来,“和玥一直在等你,你去同她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