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冬青回身扑到床上,压住柔软蓬松的抱枕,点开B大的微信公众号,看看留学专栏故事更新,里面有没有他。
隔三差五地翻找,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她拉着刷新,果然有一篇斯坦福交换生的体验分享。
冬青压住唇角蠢蠢欲动的笑意,点了进去,标题是《分享|陈嘉树:积淀、思考与坚定,在斯坦福的校园里散步才是正经事》,下方标注通讯记者阮彤,推文内容均以陈嘉树谈话内容总结。
“旧金山湾的地中海气候令人感觉不到这是北半球的严冬,从千里冰封的北国,我们来到了阳光明媚海滩细浪异国港湾,来不及疏解思乡之情,就被推着开始了这一段快节奏的路程。”
文章以斯坦福的自然环境、人文传承开头,说了说陈嘉树一行四人的初体验,紧跟着po上一些照片。
通讯员的文笔老练生动,很快把专访内容聚焦在陈嘉树身上——标题上的积淀、思考、坚定三个层次就是他在加州这几个月来的心路成长历程。
积淀不必多说,老生常谈的学业问题。
他的思考多来自于斯坦福所处的地缘环境,它毗邻硅谷,这里几乎集中着世界上最先进、超前的技术与思想。
陈嘉树在采访中说,大学几年在医学上的投入让他流失了很多时间去看一看世界,了解真正日新月异的天地。
在斯坦福的这段时间,他除了在专业研究,还认识了许多在金融、计算机、通信等方面的同学。
观察、交流、思考,这个模式使他看待世界的观念更加深刻,看待自我意志的方法也发生了改变。
冬青继续读下去,最后一个话题便是坚定。
进入高年级后,职业规划是同学们喜闻乐见的话题。通过这短短几个月异国的见闻思考,陈嘉树对世界的认知更加的多样化、全面化,进而他对未来选择的思路越发清晰。
当今仍然有许多医学难题未被人们解决,他当以不问名利的态度,做一个踏踏实实地北医人,将在回国之后更多考虑科研创新方面的问题。
文章的末尾则是一些趣事,比如斯坦福食堂学生参与式掌厨、交换生晚会上的文化碰撞,还有元宵节中国交换生们的火锅聚会。
冬青牵扯着嘴角慢慢向下滑动着页面,欣赏着美丽的校园风景,还有充满故事性的食堂一幕,滑到最后一张图片。
她笑容忽然凝固。
陈嘉树几人在一家中餐厅拍的合照,几人端坐桌前,举牌写着元宵喜乐。
与他隔了一个人坐着,那个年轻女人,是张芝宜吗?
冬青看了照片三遍,笃定不是自己看错。
再往下看,尾页还有解释:“这是交换生小组在市的第一次聚会,值得高兴的是我们遇到了16届校友张芝宜,她现正在某生物技术公司担任研究员,更巧合的是她也是本报道主人公陈嘉树的高中同学,正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
这一刻,冬青感到四下安静得可怕,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连着身体里的每一股血液,她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青青,过来吃你二姨送来的奶提子。”
“来了!”
冬母的一声呼唤把她拉了回来。
她摇了摇头甩掉脑海里不切实际的想象。
客厅里,冬青和妈妈坐在一起。
冬母关切,“青青,你下半年继续在那个机构教书?”
她想了想,“应该是吧,工资还行,回来也方便。”
冬母很满意。
孩子长大成人了,但终究是是个女孩,她见不得女儿背井离乡,跑到北京那么远的地方受苦,一个月拿个几千块工资。
冬青摘了颗提子,脑海里还在回想,陈嘉树没跟她说起过在美国遇到张芝宜的事。
冬母:“明天去医院定时复查,今天晚上早点睡。”
冬青似听非听,点了点头。
……
次日,复查结果使人大跌眼镜。
医生说冬母的病灶转移了,并没有根治。
“之前你们检查出结果就应该立刻手术,当时为什么要拖呢?”主治医生有些很铁不成钢地敲击着键盘,录入患者信息。
冬青一下子慌了神,“当时……当时是另一个医生,他说我妈妈因为阑尾炎手术恢复,推迟几天。当时……家里也没人照顾,我们就又推迟了几天。”
医生说一但检查出病变细胞,通过检查造成的创口很快会因此导致感染病变。
这么短的时间,竟然引起了蝴蝶效应。
冬青手扶着妈妈的肩膀安抚着她,保持情绪镇定,询问医生治疗的方法,得到的答案是切除子宫。
现在病灶虽然不深,但是感染面积变大,手术剥离导致的创伤保不齐会复发,而且冬母已经到了五十多岁的年纪,直接摘除子宫能避免很多妇科病,一劳永逸。
父亲已经离家工作两个月了,冬青只好再次离职,照顾冬母的手术恢复与起居,为了三日之后的手术,她几乎是住在了医院里,忙里忙外。
这时卓艺设计打电话来,问上班的事情,冬青只好心情沉重地交代了家里情况。
李晓光安慰她道:“冬青啊,其实你暂时不来也没事,现在课程开班少,你等到暑假开班的时候,千万记得赶回来就好了。”
冬青:“行,谢谢李哥了!”
听到门外女儿的电话声响,冬母躺在病床上,不禁抹了抹眼角鱼尾纹卡住的浊泪。
她老了,从前那么精神健康的一个人,变成了病秧子,拖累女儿。
从手术开始,到术后恢复,冬母白天看着女儿替她招呼医生,替她去食堂打饭端茶倒水,还有削苹果,扶着她如厕……
只有到了晚上,冬青才有了自己的时间,对着电脑敲打文字或编辑视频。
冬母不懂女儿在网络上的兼职营生,也感受得到女儿的不容易。
有时候,冬母半夜偶然醒来,侧目一瞥,还能看到女儿披星戴月,坐在飘窗旁边,电脑屏幕冷冷的光洒在她坚毅的脸上。
“青青……怎么还不睡?”冬母声音压得低,怕吵醒了隔壁的病人。
冬青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已到了两点,这时间比起来在北京工作,还并不算晚,“我马上就睡了……妈。”
冬母几日之后出院,一回到家,她就催促冬青赶紧上班。
冬青:“妈,您身体还没恢复好,家里又没人照顾您,我走了像什么话?”
“青青,我又不是不能自理了,只不过身上有些病痛,你还年轻,事业要紧。”
“妈,我知道事业要紧,但是把您照顾好了,我再回去工作,才能安安心心。”冬青坐在冬母旁,拍了拍她的背,“我自己的事情心里有谱,倒是你,不要因为外物因素弄得焦虑不安,这影响身体恢复。”
冬母叹了口气,越发心情沉重,“是爸爸妈妈无能……”
她自责没能给女儿创造好物质条件,不光如此,年老了还要变成孩子的拖油瓶。
冬青眉毛一皱,“妈,您这说的什么话?”
家庭固然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人的起点,但她的父母已经把最好的都给了自己,她没必要埋怨。
很多时候,她只是恨自己不争气。
……
某日吃午饭时,冬母随口一句:“青青,嘉树快回来了吧?”
她从饭碗里抬起了头,“昂……还早,今年年末差不多。”
“你们俩,还好吗?”
冬青怔了怔,扒拉了口米饭,“……还好,怎么了?”
冬母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看你好久没跟他打过电话了。”
是啊……冬青也不知道多久了。
他们最近都是微信联系,聊天内容乏善可陈,无非早安晚安,如果他那边有趣事,偶尔会发一两张照片。
而冬青最近的生活一团糟,照顾生病的母亲,暂时离职,颠倒昼夜疯狂加更媒体账号,只为多挣一点钱补贴。
她没什么好跟他说。
冬青抿着嘴巴一笑,“我和他有时差,打电话不方便,微信在聊呢。”
冬母也勉强笑了笑,不复询问。
饭后,冬青扶着冬母回卧室午休后,自己也躺在了床上静静仰望天花板。
打开微信的聊天记录,还止步于上一个周五,他同她说晚安。
彼时她正在医院前前后后,忙碌着妈妈的手术手续,此间世俗而不可逃避的辛苦和忧郁,她只字未向他提起。
她最近变得很丧,很闷,把心事都积压在暗暗深处。
冬青:睡了吗?家柯。
那一边,应该已经是凌晨一点。
她望了眼窗外正中午的烈日骄阳,有些失落地放下手机,裹着空调被,强迫自己好好午睡,辗转了四十分钟却仍睡不着。
她摸了手机来,再次打开他学校的公众号,搜刮每一天关于他的消息。
原来……真的有更新。
他和张芝宜站在美帝某上市公司门口的,天空湛蓝,绿草如茵。标题则是关于科研的,一堆她看不懂的术语词汇堆在上面,冬青别扭地读完那一行字,鼻子瞬间就酸了。
冬青开始自我怀疑,她真的足够努力就可以配得上陈嘉树了吗?
看着在异国大展身手的他值得千万人仰慕,而她却叹惋自己再努力,最后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社畜。
她未来的方向是什么?
重新投入设计行业?继续做建筑教育?还是转行?
她想不清楚。
还有张芝宜,多年不见,她更加成熟美丽了,浑身散发着一股自信独立和干练,这是成熟女人才有的风情万种。
冬青看着屏幕反射的干瘪纤瘦,面容寡淡的自己,竟像个熬夜通宵精神不振的高中生。
那种许久没有出现过的自卑情感再一次打败了冬青的理智,她被低落失望的情绪包裹起来,像一只吐丝的蚕。
……
“是吗,恭喜你呀,落落。”冬青有些心不在焉。
冯落落的复试结果已经出,她如愿考上江城大学了,笔试虽差了一些,但是面试以极好的印象拿了第一名,顺利进入哲学系。
真好,得偿所愿。
冯落落可以放心大胆,毫无顾忌地追求她喜欢的人了。
今天冯落落约了冬青出来逛街散心。她开心极了,冬青的脸色不太好。
冯落落试探着问,“……冬青,你最近状态怎么不太好。”
冬青抬起头,吸了吸奶茶,“……有吗?可能是最近烦心事太多,再加上总是熬夜吧。”
“阿姨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别担心了,赶快振作起来,着手找工作啊!”冯落落鼓舞着她。
此一时彼一时。
冬青感到风水轮流转是有一定道理的。
一年前她还在鼓舞落落好好考研,如今她也成了一个失落者。
“嗯……我过两天就去江城了。最近很没有干劲,先回卓艺设计带带班吧。”
冯落落笑笑,“那太好了,在一个城市,以后我们还能一起作伴。”
冬青回的微笑有些勉强。
“是不是,你最近和陈嘉树吵架了?”
“没有。”
“那是……联系少了?”
她沉默了片刻,“应该是吧,感觉疏远了许多许多。”
突然,冬青脑海里蹦出来一个惊人的想法,并自嘲地说了出来:“落落,这该不会是分手的前兆吧?”
冯落落被冬青的话吓到,“冬青,你怎么这么想!”
她缄默不谈。
他们好像又一次离得越来越远了,就像高考结束那年,她留守在二线城市读了个随便的一本,而他仿若一颗星星去追逐万里星云。
……
晚上回到家,身体已经好了的妈妈做了一桌子好饭菜,“青青,快来,后天就要回江城了,多吃点妈妈做的饭菜。”
看到冬母的身心状态都在好转,冬青心里终于有了一丝欣慰,“妈,来了。”
餐桌上,母女二人安静进餐。
冷不丁地,冬青忽然冒出一句:“妈,我是不是……应该和陈嘉树分手了?”
冬母目光一沉,起身走到了女儿身边:“怎么了,青青?”
冬青撇下筷子,眼泪突然就吧嗒落了下来,“妈,我……”
冬母垂眸,拍了拍把女儿的后背,平复她的心情……
“怎么了?你和陈嘉树吵架了?”
冬青摇了摇头。
冬母叹了口气,把女儿搂进怀里,“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妈……我不辛苦,我照顾您都是应该的。”
冬母知道,女儿不光身体辛苦,心理上承受的压力更大。
陈嘉树那孩子,从小到大都是厂里面公认的好孩子,好苗子,实在太优秀了,现在远洋留学,又镀了一层金。
女儿为了自己,已经耽于了小半年的事业,如此看来,遥远的距离让冬青深受压力。
冬母:“青青,你还喜欢他吗?”
冬青默默地留着眼泪。
“那妈妈换个问法,你觉得,和他在一起快乐吗,轻松吗?”
冬青愣住了。
从前是,到现在……她感到内心煎熬、焦灼。
冬母继续道:“如果你觉得一段感情不能让你快乐,反而痛苦,那就分开吧,妈妈希望你开开心心的。陈嘉树是个好孩子,但是不合适,也不必强求。”
冬青仰起头,脸上还挂着两抹泪痕,冬母对她目光中充满了怜爱和心疼。
“乖,好好吃饭。”她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安慰,“人这一辈子,遇到的人会很多,总有来来去去。”
饭后,冬青把自己锁在卧室幽闭。
他那边应该是黎明时分吧,忙碌的科研一天又要开始了,他睡醒后看到一条分手的消息,会作何感想呢?
冬青想,妈妈说的是对的。
她终究是一个普通人,可以短暂地拥有一颗星星,但终归要把他归还给宇宙。
冬青在聊天框里打了很多这段时间想对他说的话。
譬如,原来他和张芝宜在美帝重逢了,还有她这段日子在医院的事情,还有一件值得开心的,落落考上了江城大学的研究生。
她看着聊天框有些发痴发傻,最终还是删掉了所有——这些都是画蛇添足,显得她优柔寡断、恋恋不舍。
她只是静静地补上了句清冷的“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