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梦境与现实
噩梦展开画卷的时候,没有人能够躲开。
而此刻,那黑色的丝状物像是细细的菌丝,有了生命一样,将秦愈按在满地的血浆里。在他试图呼吸时,血液粘稠得像是融化了的雪糕,啪嗒啪嗒砸在脸上。
锋利如刀的黑发准确地刺入他的大脑里,这一瞬间,像是勾起了秦愈的一个噩梦。如同一脚踩空坠入万丈深渊的心惊,身躯一震,鬼影的脸变得模糊起来,重影也出现了。
剧烈的疼痛让人难以忍耐,倒是加深了那个梦的印象。
秦愈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随着年龄越来越多大,他心理承受能力也越发强大起来,往往能在噩梦即将上演的前一秒迫使自己醒过来。
但是在这里,这个烟雾缭绕的房间里,本没有什么还能比瘦长鬼影更为可怕的东西,一个噩梦就轻轻松松打败了它。
“……离开……她……”
破碎的字眼,从鬼影的喉咙里面发出,秦愈在那瞬间失去了行动力。
离开她?离开谁?
下一秒,他就感受到了来自身体的另一部位更为尖锐的疼痛,腹部一凉,有什么钻入他的身体。
秦愈不可思议地看着那黑色的头发拧成一股绳子,然后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似曾相识的一幕。
“你——”只发出一个音节,然后绳子猛然收紧,秦愈再说不出话来。
记忆被拽回到了那天午后小憩时分,短暂的一个梦境,直到现在秦愈都不明白那是不是真的,如果只是幻象,那也太过真实,但是又不可能是真的。
向后倒去,天旋地转间,直接摔进了乌托邦。
秦愈毫无征兆地摔进了血泊之中。
鬼影的脸被撕裂,半个脑袋就像是被融化的蜡烛,向内塌陷了下去。
噩梦向他伸出双臂,秦愈被黑暗吞没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身在房子外的葛鄞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只见他身形一顿然后晃了一下。
左眼像是被尖刀剜出来一样,黑暗夺走了他眼前的光明。
就这么一秒的失神,在与白帽子的争斗中,葛鄞就彻底失去了优势。
白帽子的锁链向他飞去,手中的长棍被劈开,生铁铸就的锁链直接扫在了他的小腿骨上。
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得可怕,葛鄞半跪在地上,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怎么会?
然后他咬着牙拖着骨折的腿,向着房子的方向走去。
蓝帽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收起了那份看戏的心思。
“行了,”他脸色不太好,出手狠狠拽住白帽子的铁链,说:“他还是出手了。”
白帽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看向那个发着红光的房间,白色烟雾在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他道出意味不明的一句话来。
“小兔崽子倒是敢……他不怕这个世界崩塌,诅咒重新回到身上吗?”
“看看吧,难得一见他会选择在这种关头出手,估计是世界之门那里出了什么问题。”蓝帽子倒是不着急,他仿佛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似的,抱着手站在一旁。
他喟叹一声,似乎很是惋惜:“如此慈悲的灵魂,怎么能够胜任‘神诀’这一职位?”
静默了一会,白帽子回身狠骂:“你别以为把话岔开,就能把我给糊弄过去,把老子的身体还回来!”
——
秦愈回到了十一岁的某一天晚上做的一个噩梦。
本来按理说,他早该把这个没有什么值得纪念意义的梦给遗忘干净,但是他总是模模糊糊记得一些。
一个很短的梦,荒诞但是奇诡无比。
秦愈站在家门口,手里握着一把刀,刀尖还在滴血。
气氛很压抑,天空是紫色的,像是油画融化一样,浓重的黑暗笼罩在家里。
不远处,是他的父母。两夫妻坐在面对着秦愈的椅子上,老爷子一脸严肃,老妈在笑。
“我们成功了,儿子。
“名留青史,你的名字也会永远留在史册上。
“现在切开看看吧,果实总是甜美的。”
老妈指着桌子上,那里放了一颗红色的苹果。
秦愈一言不发往前走了两步,举起刀,砍在了那颗苹果上。
苹果一分为二,里面流出了黑色的像是墨水一样的汁液,秦愈的动作没有停下来,他一脚踩烂了苹果,然后把刀对准了自己的父母……
除了这个梦,他还看到了另外一些,更加匪夷所思的画面。
秦愈在这片混沌之中,好像……回到了现实?
之所以是好像,是因为他发现他是在进入乌托邦的前一天。
手里的大衣还有温度,秦愈站在过道里。
“这是……”
有些颤抖的手划开手机屏幕,时间显示这是2019年12月17号下午。
地点,虹溪美院教学楼三层走廊,办公室门口。
他回来……了?
下课铃已经响了有一会了,正是人流最拥挤的时候,人潮拥着他往楼下走,真实且熟悉。
秦愈怔怔地看着这一切,恍若隔世。
后背被人拍了一把,一个身影跳着从他旁边飞速跑过去,是他的学生。
“老秦在这儿愣什么神呢?我们先走啦——”
几个男生笑着往前面跑,熙熙攘攘的人群,重重叠叠,在他眼前形成一个个模糊的斑点。
可是,这真的是现实吗?
秦愈看着几个熟悉的面孔从他身边走过,每个人的神色自然,找不出一点可疑的迹象。
秦愈咬了一下舌头。
很痛,不是假象也不是梦,而那段在乌托邦里的时间仿佛是多出来的一样。
乌托邦?
秦愈怔住了。
“我最近有研究这个?”秦愈喃喃自语道,脑中好像有什么在迅速消失,就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醒抓不住任何片段一样。
他陷入了混沌与迷茫之中,仿佛忘记了什么事情,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天色渐晚,秦愈浑浑噩噩跟着人群走出学校。
程丘北从身后走了过来,搭在他的肩膀:“欸,你还没走?”
秦愈脚步停了下来,他皱起眉,看着来人:“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你这不是说最聪明的脑子居然也不好使了啊,我下班刚出来,刚想说,才发现你走了这么久才磨到这里。”程丘北手里舞着工资卡说,挤眉弄眼:“刚来了一笔意外之财,走,明天咱们去喝一杯?”
“你教案写完了?到处跑,我还得去带我家猫做手术,去不了……”秦愈捏捏眉心,下意识说出这句话,程丘北的反应却很奇怪。
“你什么时候养了猫?”
秦愈张了张嘴,看着程丘北的眼睛,那真切得的确不像是在与他说笑。
还没等他说什么,程丘北先道:“知道你想养猫想的紧了,这不是没时间吗?你现在一个人住哪来时间照料,听哥一句劝,找个伴再养。啊!我先走了,家里媳妇催得紧了。”
秦愈看着那个身影一下跑没了影。
心不在焉地被推搡着到了校门口,蓝色和红色的光刺眼且醒目,打在眼睛上,秦愈抬眼,他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
是旁边居民楼,有个人从楼上掉落摔死了,警方将现场围了起来,但是还是拦不住看热闹的人们。
与第一次径直离开不同,这次,秦愈停了下来。
尸体已经被运走了,留下一地红白物引人遐想猜忌。
秦愈越过警戒线往里面看,还没来得及打扫的地面上全是凝固了的血和疑似的脑浆液体。
他听到旁边的大妈在议论。
“是谁家的孩子?看上去那么小哦,从窗台掉下来的吧。”
“还不是那寡妇的,我前两天还看到她妈带她出去在这街上玩呢,这孩子脾气怪得很,看到我也不叫一声……”说这话的大妈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努努嘴。
“是她的啊?啧啧,我好几次看到她在发廊里坐着,原来真是干那行的。这女的怎么当妈的,女儿都看不住。”
“谁知道……”
秦愈的视线落在这座居民楼上,斑驳的外墙掉了漆,红色的墙皮掉了一大块,露出来里面难看的水泥。
这么破败的房子,居然能在虹溪市中心这么久不被推倒重建,本身就是件让人津津乐道的事。
被血染红了的地面上,还有一只玩偶,白色的兔子。只不过被血染红了半个脑袋,两颗圆圆的眼睛望着这边。
死的是个小孩子?
“不是说吸了毒?”秦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旁边的大妈投过来一个奇怪的眼神,秦愈对上那些目光笑了笑,没再说话。
小孩子吸什么毒?秦愈今天才感觉自己像是吸了毒一样,整个人萎靡不振的,脑袋一阵一阵地发疼。
空气中突然飘来一阵冷杉的味道,清冷特殊,带着雪水一样沁人。
这附近应该没有冷杉木,秦愈张望了一圈周围,往地铁站走去了。
他回到家中,黑暗的客厅里安静非常,不知道为什么从心里冒出来一种悲伤,沉重得压得他喘不过气。
秦愈洗了一把脸,整个房子空荡荡的,没有人气。
随便吃了点饭,秦愈看到了摆在桌案上父母的遗像。
看到这两张遗像的时候,秦愈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他恭恭敬敬上了两炷香。
他躺在沙发上回想着程丘北说的话,的确应该有只猫在家里,橘猫就好,秦愈喜欢这种能吃的宠物。
电视机里放着一则新闻,入室杀人案,凶手是个高挑的女人。
“一个人背了十条人命?还不判死刑还等什么?”秦愈咂舌。
屏幕上镜头转到女凶手的脸上,那是个长相英气的女人,她的眼睛注视着这边,露出一个充满挑衅的笑来。
秦愈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走到书房里去整理资料了。
但是他越发觉得颓丧,这样的日子好像不是属于他的,但是种种迹象说明,秦愈已经这么一个人过了四年了。
生活好像没有前进的需要,秦愈不知道自己一天到晚在做什么,工作完成得很好,生活进行得也很正常,但是他就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找不到希望,再完美的生活也没有继续的必要。
日子糊糊涂涂过了半个月后,他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喂?”
他站在卫生间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里面的那个人瘦了很多,眉目间满是疲倦。
秦愈突然没由来的烦躁起来,一拳砸向了镜子。
镜面在他面前四分五裂,破碎的裂缝折射出无数个自己的脸,秦愈深呼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出了点问题。
电话接起来了。
他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穗穗吗?是我。”
碎片割破了掌心,鲜血滴滴答答流向下水道,打开水龙头,漩涡像个黑洞,将一切卷了进去。
“我想请你把那个医生的号码给我,我最近不太舒服……”秦愈说着。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叶穗的声音,而是一个被处理后的声音。
缓慢。
“说出,那个单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