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二日:疯狂
大致数了一下,地上堆积的画不下百幅,地底潮湿,很多都受潮开始发霉了。
秦愈觉得挺可惜的,理查德画技很好,有几幅半成品也能够看出他笔法老练以及对色彩的敏感度很强。
描绘耶稣受难像的画家数不胜数,但理查德的这些作品里的情感,却让人看不出那种为救世主感到悲哀的悲悯。
由此可以看得出来他不是信仰基督教的人,否则怎么会藏在这地下偷偷摸摸作画?然而身在宗教气息浓厚的时代,这个牢笼囚徒,敢用画笔绘出这些违背教义的作品实在勇气可嘉。
“信徒们死咬那副画是玛格丽特画的,而显然,她被人陷害了。那么是谁背叛了她?”秦愈走到墙角蹲下,不经意蹭到了一块颜料在手掌上。他捻了捻道:“这一幅的颜料还没干——最近有人还在这里继续作画。”
“这种画晾干需要多久?”葛鄞站在门口道。
“那要取决于油的含量多少和空气湿度,不过这一幅应该不超过一周。”秦愈将这副油画拿起来,现在这问题有些棘手:“蹭掉这么大一块,不被人发现才有鬼了。”
这一幅完成度很高,是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光景。作画人的着重点不在耶稣,而是拉近了那些追随的人们的面部表情。
惊惶、悲恸、愤怒、沮丧……人类能表现的除了愉悦的表情几乎都能在那些人的脸上找得到,可是即便如此,秦愈也无法看穿这幅画真正的内涵是什么。
“应该不会有人过来,那就好办了。”说着他就拿起旁边的笔,在调色盘上调了需要的几种色料,往那副画上补充之前的损毁地方。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是学美术的?”秦愈目不转睛地看着画布,他色感算得上很不错的那种,几番对比后,很快就把与原色相差不大的颜色就调了出来。
“没有。”
他沾了颜料,小心地补色:“其实也是半道跑去现学的,虽然画功比不上那些有几年基础的人,勤能补拙嘛,我学得还算挺不错的。”
听他这么自夸,葛鄞站在他身边看了一会,想讽刺一句打压打压这人的气焰,结果发现秦愈的画功属实找不到地方挖苦,便没说话。
秦愈补完了一半,颇为得意地挑了挑眉,晲了他一眼自得道:“怎么样?还可以吧?”。
葛鄞不予褒贬,嗯了一声,秦愈便当作是认可的意思了。
“快了。”
他重重涂了一笔。
小室里逼仄的空间被主人充分利用起来,除了这堆得快到葛鄞胸口的画外,还有一张简易的藤床和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柜子。
柜子打开,里面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倒是有一个很奇怪的设计,让他怀疑是不是工匠拼接的时候安反了,应该在柜门外面的锁扣居然在里面,接着,葛鄞从木板拼接的狭缝中,发现了一些碎纸。
正当他想仔细看看时,突然一阵脚步声从门外逼近。两人的耳力都很好,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来人脚步轻便仓促,发现那个脚步声是往这里来时,秦愈迅速地将笔和还没补完的画放回原处,振臂一抖,黑布盖回原处。
他和葛鄞同时冲到门边。
不过秦愈是想拉门出去,葛鄞是推了一把将门掩成最开始的模样,两人面面相觑。
“你怎么还——”秦愈尽可能地小声道,那个人离他们还有些距离,其实现在出去还来得及。
但葛鄞没说话,他抓着秦愈的小臂,长腿一跨从挡在地上的空白画框上跨过,来到柜子面前。
葛鄞果断地钻进了柜子里,见秦愈还没动作,他蹙眉伸出手抓住秦愈的衣领,将人拽了进去。
他背部抵着还算结实的木板,低声道:“你不是想知道谁来过这里,栽赃嫁祸给玛格丽特?”
偏了偏头,秦愈看着他笑了笑。
“所以你就想躲这里看是谁,那要怎么看?就算你会透视,我也不会啊。”
葛鄞往左边瞟了瞟,秦愈跟着看过去,居然真有一道指宽裂缝在这柜门上。而房间里的烛光恰好不好穿过缝隙,打在葛鄞的眼睛周围。
简直神来一笔。
秦愈哑口无言,憋着笑认输。
这个柜子小得令人发指,秦愈腿都放不直,为了关门,他不得不劳烦葛鄞伸手,从他腰侧扣紧柜门上的搭扣。
“你出的馊主意,要是让他发现,”秦愈恐吓似的磨着牙,压着嗓子在葛鄞耳边说道,如同耳鬓厮磨的姿势让他有些不自在,但他还是装作不甚在意。“你说怎么办?”
葛鄞轻哼一声,没有再说话。因为那个人已经走到了门口,推门时的“吱呀”声缓慢悠长,跟恐怖片似的前奏,顿时叫两人大气都不敢出。
葛鄞往外看一眼。
的确是个女性,她穿着一身黑色曳地的裙子,头上戴了个羊头骨,白森森的羊骨质感看起来不像是一个简单的娱乐所用的面具。
即便如此,葛鄞还是认了出来她是谁。
他收回视线,让出位置。
秦愈见他面色凝重地让开一片空间,便低下头去看那缝隙之外。
烛火跳动着,将她的身影投在墙上,看上去像是在舞动。
羊骨沉重,然而此人盯着这么一大块却泰然自若,步伐稳健,晃都不带晃一下。她推开门之后却没有进来,而是站在门前,杵着手杖一动不动。
即便遮住脸,换了身衣服,秦愈依旧通过她走路的姿势和身量,猜到了是谁。
伊丽莎白。
伫立了十来秒钟后她走了进来,先是在画堆前停留片刻,她低下头,用手杖掀起黑布一角,看了看这些拥有她的儿子——理查德署名的画。
她抬起手杖虚点着那些暴露出来的画,一边念着。
“《圣子之死》、《耶稣受刑》……《犹大的亲吻》。”
数到第十三幅时,伊丽莎白停了下来,似是陷入了沉思。
面对面挤在一起的后果就是空气不流通,人有点缺氧。
没过多久葛鄞的脸就开始发烫,这个地方塞两个成年人实在是有些勉强,脊梁骨被硌得发疼,他想要挪一下支撑点,但是又担心发出声响被外面的人发现,于是忍了下来。
然后,伊丽莎白转过头看向了两人藏身的柜子。
带着红宝石戒指的手紧紧握在手杖上,伊丽莎白冲着柜子走近几步,矮跟的鞋子在地面踩出声响,她走到缝隙前就停了下来。
看样子就是发现了他们的存在,然而二人没有一个动的,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
“耶稣可以重生,我的玛姬自然也能。因此她听从了我的呼唤,回到人间。”
伊丽莎白说着,取下了那枚戒指,举到胸前。
“一个家族的衰败是注定的,但是无端的冤屈,无法平息安葬在地下的灵魂,也无法——平息我的愤怒。”
秦愈眨了眨眼睛,睫毛蹭着了葛鄞的脸。
“犹大的亲吻可以致命,不管他是否会因出卖耶稣懊悔。”伊丽莎白毫无感情的声音撞在羊骨上,略显空洞的声线与昨日之前的她截然不同。
“我很感谢当日你们的尽力阻拦,虽然——”她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我希望你们能够为我找出那个叛徒,不计任何代价。而这枚戒指,是为我的条件。”
然后她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拿着这枚戒指,世界之门将为你们开启。”
秦愈睁大了眼睛。
紧接着,她就离开了秦愈的视野,但是他知道伊丽莎白并没有走,因为接下来她听到了来自柜门的声音。
金属碰撞在一起,落锁的轻响,一个坚硬的物体坠地,这几样声音交杂在一起,不由得让秦愈呼吸一紧。
伊丽莎白这次是真的离开了,脖子上的十字架被重新倒置系上,她握着它,走出房间。
从此,这个庄园里没有人会以异样的眼光注视她,因为她已然带领着他们投入撒旦门下。
血祭给了她极大的帮助,撒旦的子女正在逐渐侵蚀比斯特的土地,只需三天,它们就会把这个地方占为巢穴。
现在只需期待夜晚降临,她将迎接她的玛格丽特回到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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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愈有些费劲地吸气,伸展不开双手,他连锁在哪儿都摸不到。
“她从外面锁上了。”
葛鄞有些站立不住,大脑缺氧让他快要感受不到自己的手脚,意识变得模糊起来。只是凭着感觉去摸自己腰上的刀。
幸亏刚才撬完地板后,他放在了腰带上,不然现在这个姿势,抬个手都做不到的情况,他们就真得被困死在这里。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太阳穴突突跳着,在军盟里他的体能测试全是S。怎么现在在这里不过十分钟就开始头昏眼花?
“你先别乱动。”他对秦愈道。
但是摸半天也没摸到,葛鄞稳了稳身体,啧了一声,扩大了搜寻的范围。
空气越来越稀薄,秦愈突然回想起那日在沙发上时麻绳束颈的窒息,而此时的感觉更加难受。他一手撑在葛鄞身后,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葛鄞的样子似乎快要晕过去了。
一只手猝不及防覆在他侧腰,还在到处摸。
秦愈清醒了半秒钟:“这次可是你占我便宜。”
只听见葛鄞含糊不清地说“刀”,只道是葛鄞意识开始混乱了,他抓住那只摸到了他腰上的手放回去。
可是总是充满力量的那只手此刻再没有抬起来,秦愈叫了他一声,葛鄞没有回应,而且他正在慢慢下滑。
秦愈吃惊道:“怎么你还先晕过去了……”
年轻人身体素质不应该很好吗?
肺里的空气快要耗尽,他咬咬牙一把搂住葛鄞,然后将葛鄞腰上的刀抽了出来。
刀尖穿透了木板层。
秦愈拼着最后一口气,他调动全身的肌肉,将短刀横向一剌,他则用肩膀抵住那里,用力一顶,木板应声劈裂,两人摔出了柜子。
木刺扎进了两人的小腿,痛感还没来得及传达大脑皮层,秦愈意识消失前想的是昨晚葛鄞问的那个问题。
怕死吗?
怕。
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活着真他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