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初年(三)

  很抱歉。

  我就知道, 我动作怎么小心翼翼, 陈先生很快还是会发现。

  他从沙发上靠坐起来, 睡眼惺忪把我扯过来圈住, 下巴抵在发心, 问我又干了什么坏事。

  我愤愤, 又乖乖不想动弹, 只是忍不住用手机砸了他肩一下。

  他只是笑。他就会笑。

  手机落下去, 还看到了我备忘录的一部分。

  他说,他也有秘密。

  如果我想, 他也可以讲给我听。

  我先替你们听完了。

  然后很不争气的眼圈红了。

  咳, 但我……必须要为自己辩解一句。

  办美签只是留学生的正常操作,我就没有要去找梁致。

  只不过想,万一十年内有机会去玩呢,省了回国以后再去使馆外面排长队等候。

  陈青安他真是……

  ——以下进入陈青安视角——

  曾经我以为,因为父母之间讳莫如深的过往,我比同龄人的情感要寡淡许多。即使在最冲动的高中时代, 除了学习打篮球参加竞赛, 我从没对任何同窗产生过绮念。

  今日哭, 明日笑。都是镜花水月,大梦一场。

  没意思。

  兄长一度劝我说,青安, 你别这样。

  人这辈子还是要为谁奋不顾身过,才算没白活一场。

  我那时反问他,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难道也狭隘到,认为参与过婚恋的人生才是圆满的?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如何活着的权利。更何况,我想自己一定笑的嘲讽,问他,为了所谓爱情奋不顾身的人,你没见到是什么下场吗?

  不就是你我的父母。

  其实,我从没活的凄惨过,相反生活优裕。照理说,我是没资格抱怨的。

  我也从不抱怨。

  可我心里很明白,来到这个世界,我并没有被谁祝福期许过。

  我出生时,父母的关系已经恶劣到了极点。

  母亲是为了防父亲的外室,她需要多一个儿子,作为稳固自己陈夫人地位的筹码。而父亲,那时他尚且摸不准淳安是否有做接班人的潜力,他也要有一个plan B。

  生我,完全是他们各怀心思,一拍即合的选择。

  无关幸福,爱与家庭。

  这很畸形,不是么。

  我能长成现在这样,没有彻底歪掉,完全是仰仗外公外婆温和悉心教养。

  所以,我也宁愿成为他们所希望的那种人,放弃经管系,选了口腔医学八年制,做个纯粹学者。

  我想我这辈子不过就学习,科研,门诊。

  将来再带些学生,如此平淡枯燥循环往复,过完拉倒。

  可那个午后,我终于明白——

  年少轻狂这种状态,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真会有一个人,让你为之痴狂。

  我那时总回想起大一假期回去,陪外公外婆看抗战剧时,曾有一句台词钻进我耳中。

  似乎是主角深沉阴郁的兄长说的:

  “革/命和情.爱是同义语,因为两者同样需要狂热和迷恋。”

  是的,狂热,迷恋。

  我对她就是这样。

  我的喜欢,在不应该发生的时候就已经明晃晃的存在。以至于我认为自己来路不正,自惭形秽。

  在她面前,我只觉得自己的灵魂贫瘠卑微。

  我多迫切成为有建树,能发出些许光亮的人,说不定这样,她也会高看我一眼。

  和她说的每句话,任何流露出我越界心思,我都步步为营,小心翼翼斟酌再三。

  唯恐吓到她。

  我自觉对钟盈有用不完的耐心和柔软。

  如果她只想停留在这种暧昧不明的状态,我也愿意陪,我不想为难她。

  她人在英国,即便山海迢迢,可至少从偶尔发一两则消息进阶到每天语音,以她那样冷淡纯净的性格,我知道,这已经是很大的纵容依赖了。

  我告诉自己要知足。

  可直到那天,因为有时差,我还在午休时段改文章,她就回了昨晚的晚安。

  我问她,怎么这么早。

  她说,约了雪风一起去办美签嘛。

  十年美国签证,因为当年去看淳安,我也办过。

  可读完这条消息,我还是没控制住情绪,一拳砸在办公桌上。

  我没问她要去美国见谁。

  我以什么立场,有什么资格问。

  即使她真是去见那个我万分嫉妒的人,又怎么样?

  那也很正常。

  落魄俊朗的少年恋人,任谁也难忘。

  坐前面的王路阳循声回头,刚准备骂,大约是被我难看至极的脸色镇住了,居然没说出声,只是忧心忡忡盯着我。

  路阳可真是好人。我不禁笑,再牵强也是笑。

  心被烈火浇的滚烫,明明这次我已经离她近在咫尺,凭什么要放。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我要去见她,多远都要。

  这个念想一旦滋生,理智全被甩在后头。

  我开始研究日历,最近勉强能出行的假期是国庆,排了两天班。我目光灼灼,看着王路阳。

  到底是新进年轻医师,又是科主任的学生,我不得不注意影响。

  最后连头带尾,勉强拼凑出五天假。

  我去找老师说时,他注视着我好一会儿,目光似怜似叹:“青安,他们传的都是真的?”

  我低头嗯了声。

  那天去聚餐的几位,后来差不多都知道,我和她之间有点难理的官司。更何况,这江湖上一直有她的声名。

  且不说她那位外籍院士,享受特殊津贴等等各种荣誉加身的父亲,在系统内有多如日中天,八卦永远是跑的最快的。

  外科医生在台上遇到熟烂于心的术式时,总会聊点什么,提提神。

  有老成的戏说古今,也有不老成的说带点颜色的,当然永恒不变的话题必然是,身边的八卦。

  哪位主任的小朋友最有出息,哪位主任的女儿最漂亮。

  这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就很公认是钟盈。

  为这事儿,魏微还曾经笑眯眯,在我面前炫耀过:“诶青安我跟你说,我老板千金当真是美人,标标准准的美人!”

  我那时还没见到她,也就听过且过:“行吧。”

  现在就觉得脸很痛。

  老师觑着我,终究没说什么责备的话。

  不是自傲,而是从进科里后,不论是科研还是门诊,我没一个松懈,夙兴夜寐,是做出了点成绩的。

  可要放在前些天,老师问我是不是,我或许不会承认是。

  因为那时不能确定她的心意,我并不想让更多的风言风语,困扰她。

  可我现在想让别人都以为了。

  爱情本来就意味着占有,是排他的。

  我要拥有她。

  最后,老师苦笑了声:“我知道你不缺钱,那就去呗,我又不能阻拦你追求爱情。”

  “就一点,青安,你可千万别空手而归。”

  是的。

  从前不戳破,至少可以维持现状,可现在呢,我在她心中到底是什么位置。

  没谱儿,我不敢猜。

  怀着满腔不宁心思,飞去伦敦十余小时的航班,即便商务舱可以躺下,我依旧睡不着。

  行李箱清晨就带去单位,工作完飞快奔袭机场,又是长途飞行,时差折腾。

  航班落地希斯罗的时候,我就是铁打的身体也有些恍惚。

  可快速通关完,推着行李出去时,第一眼,我还是在人群中找到了她。

  另一位和我同航班的老夫妇,似乎正在请她代为翻译,和机场工作人员交流什么。

  她说完,淡淡含笑转过脸时,恰好撞上我的目光。

  久别重逢。

  连时间都停滞,我们不约而同止住动作。

  她还是那样眉眼如画,美的清澈易碎。

  就像冬日贝加尔湖蓝色的冰。

  我喉咙干涸,居然说不出话来。

  还是她先反应过来,绿裙款款走到我面前,浑身似有莹光流转,语笑嫣然:

  “陈青安。”

  天知道,光是从陈师兄进阶到陈青安,我花了多少气力。

  这会儿,听她温言软语唤一声,一切都值了。

  -

  除去往返长途飞行,最多我就只能在伦敦,和她在一起三天半。

  我舍不得去花时间休息倒时差。

  我贪恋她的微笑,她不经意说“我们如何”时的语气,还有她说伦敦很美,可惜来不及带我逛遍时的懊丧。

  我戒不掉。

  所以胆怯到迟迟不敢戳破。

  直到临行前一天。

  我低头和她喝了同一杯气泡水饮料后,她侧脸泛起淡淡娇色,一路避过我的目光。

  那晚,我们去看了伦敦塔桥,英伦地标。

  曾经我也听过一句话,大概是这么说的,一旦你厌倦了伦敦,你就厌倦了生活。

  古典与现代在这里完美交融,的确很美。

  我问她:“你经常来这里吗?”

  “其实也不是,因为我住在西区嘛,来的也不多。诶陈青安,不会吧,你快看那边有游轮过来——”

  她忽然拉住我的衣袖,发现了宝藏似的,粲然的笑:“塔桥要升起来了!”

  “我在伦敦这么久,还没见到塔桥升起来过,你运气真好。”

  钟盈眼中浮起纯粹的笑,在我身旁喃喃。

  这一刻,我是真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只有当较大船只通过,或是在官网公布的特定时间,作为伦敦地标的塔桥才会缓缓升起。

  不只是她,岸边几乎所有人,都被吸引去了注意力,纷纷举起手机拍照。

  深蓝丝绒的天空下,夜晚被点亮的塔桥分外璀璨,古典又壮阔,百余年后,依然安静诉说着维多利亚时代的辉煌。

  我终于悄悄握住她拉我衣袖的手。

  一秒,两秒,三秒过去。

  泰晤士河的夜风吹拂在我们脸上,还有她衣服上云销雨霁清新安然的香味。

  “……钟盈。”

  我心如擂鼓,低道:“我喜欢你,也想保护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握住的柔软手心,也带着怦怦心跳。

  可她挣开了。神色慌乱,飞快瞄了我一眼,又匆匆别过去。

  半晌,我听见她木然道:“……对不起。”

  她声音轻轻的,也不知是对谁,反复说:“对不起,我……我不想谈恋爱了。”

  可明明一开始,你就可以挣开。

  为什么不。钟盈,你为什么不呢?

  我细细凝视着她。

  可她这冷美人真不是白当的,眉眼疏淡清浅,心如止水的样子。

  我知道,如果这次抓不住她,那就彻底败了。

  我输不起,所以我不能那么心软。

  “那好。”

  我尽量把嗓音放的冷静,指出来:“既然你不在乎,就把那只钥匙扣还给我。”

  牙医都是手工达人,我自然是会做点小东西,甚至弯过耳环,哄她玩的。

  昨天我想起来,把在国内做的一枚钥匙扣递给她时,她眉眼弯成新月,很快就装了上去,显然是喜欢极了。

  这么做无异于迫使她,必须在彻底忘了我和在一起之间,做个决断。

  “……我摘不下来。”

  她猛然抬眼看着我,红唇微张,不可置信的反对。

  “我来摘。”我还是狠心道。

  “我不要。”

  “给我。”

  她眼中已有潋滟水光浮动,放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抓着那枚钥匙扣,破碎又倔强:“……不要,我不要。”

  可她哪是我的对手。

  我不费吹灰之力,就从她手中摘来了。

  我真不知道,钟盈会这么喜欢这个小玩意儿。

  在我拿到钥匙扣之后,她居然扣住我的手腕不放,不管不顾也要抢回来。

  河畔突然其来的风,吹乱了她的长发,扑在脸上,苍白又柔弱。

  “……陈青安。”

  她受伤小动物般看着我。

  我明白她是在祈求我退一步。我走,把这这玩意儿留下做纪念就好。

  我曾多少次败在这种眼神里。

  可这次,我只是沉默着,骤然一把将她摁进怀里。

  浩荡风声在我们耳边呼啸。

  她这次好乖,没有再挣扎。

  因为我们都明白,这次赌,赢的是我。

  再多挣扎也是徒劳无功。

  我怎么可能让她逃。

  她的身躯在我怀中轻轻颤抖,我知道她很怕,慌乱无措。

  那些关于恋爱的不美好,假如另一个人带给了她,那么我会抚平这些创口。

  以我的一生。

  以我全部的生命、热情与温柔。

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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