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完结倒计时二
荼蘼已经快要忘记那个魔头的样貌, 十年前他一身白衣闯进他家门,出来时鲜红一片,彼时不过八岁的他被衷心的仆人塞在密室里, 通过管道看到那人的面孔。
当时他以为这人没有发现, 现在已经拥有天人修为的他知道那薄薄的一层墙瞒不住天人的气灵感知, 所以当时那个魔头站在他对面说得那句话确实是对他所说。
说来奇怪那人的相貌已经不太清晰, 但是那句话却记得格外清楚,包括那人语气的抑扬顿挫和微微有些浅淡的呼吸。
他说:“我好看吗?”
——
行至山下, 荼蘼歇息在客栈内,端起桌前的茶手指突然有些微颤,他想两万剑还是不够,打算睡觉前再练一万剑。
至于再练一万剑是否就够了,他却没有想过, 这些无关紧要的杂事不能让他动一丝念头。
桌旁的另一桌是刚刚到此的江湖汉,带来了远方的谣言, 四周不曾出门的人,都较为好奇,耐下心来细听,连小二都放低了声音, 只因为那江湖汉所说的是那搅得江湖血雨腥风的魔头——苏清逸。
“那魔头真要去小石镇?”
“这不应该啊, 不过是个普通的镇子……”
“不能这样说,当初——不是有个名镇江湖的剑意盟……”
“但那不是已经被魔头屠了吗?还用的是这世上只能我使剑的借口。”
“从此以后江湖上再无一人执剑。”这话一出,四周感叹连连,“魔头实在是猖狂。”
“要是有哪位英雄……”刚刚起头, 旁人无不摆手摇头:“莫说莫说, 祸从口出。”
魔头威风实在可怖,就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
暗道里江湖上分正邪两派, 但这魔头却不属于正也不属于邪,他一个人独占了一派,强大到让人绝望,一手霜花剑使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行事更是随心所欲——他既不想一统江湖也不想拉帮结派,杀人不过是乐趣,最喜欢的却是玩弄他人,有人曾被他剥夺一切,却能留下一条性命,有人从未招惹过,却被屠了满门,更别提那些试图作死的人,连在江湖当中都未留下只言片语,消失得没有痕迹。
这人实在可怕,不是没有人有投奔的念头,但就连这些人也被杀了,就再也没人敢靠近这魔头。
大家时刻关注魔头的踪迹,只为能够避得远一点。
“这里离小石镇够远了吧?”有人胆战心惊的问出口,一堆人心有戚戚的应和:“应该够了……”
“一个在最北边,一个在最东边……”
“还是不够,最好去最南边。”
小石镇在最北的地方,此时那里一圈地方的人都疯了似的往外窜,这江湖汉应该也是逃出来的。
有人问那江湖汉是哪里的,江湖汉心有戚戚:“洒家正是小石镇的人。”
举座皆惊,有人惊讶的脱口而出:“难不成见到了那魔头。”
江湖汉难掩惊惧,却也得意:“远远见了一面……”
“竟然还能留下性命……”旁人有些诧异。
“……差点儿。”江湖汉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等到夜晚,江湖汉回到自己的屋内,就看到那个一身红衣的男人坐在窗前,曲着一只手看着窗外的夜景。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凝滞了,半晌才轻轻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消息都传出去了。”
苏清逸点了点头,看着床下练剑的身影,说:“这是最后一个地方了。”
江湖汉不敢抬头,紧紧闭着眼,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
“把衣服脱光滚吧,今天心情好,不取你性命,围着这客栈跑十圈就可以走了。”
江湖汉如临大赦,毫不犹豫的扒光自己的衣服,围着客栈跑了起来。
此时夜还不是很深,有人朝窗外望去,就看到一个相较于其他显得白花花的身体正绕着客栈跑路,有眼力好的武者认出这人:“这不是那个……那个晚上从小石镇逃出来的江湖汉吗?”
“真的是他!”
惊呼声渐起,有人提出疑问:“那他现在在做什么?”
荼蘼心无旁骛的挥着剑,他挥了六千三百三十一剑,而那个脱光衣服的人已经从他眼前经过了六次。
越来越多凑热闹的人穿上衣服从房间出来想要看热闹,他们挤在客栈的后门边,一旦那江湖汉经过一次就惊呼一声,说着真的脱光了,真的是这样。
有人问:“那好汉,这是为什么?”
江湖汉置若罔闻。
荼蘼也心无旁骛。
直到有一个人靠近,说了一句:“七千六百九十。”
分毫不差,他停了下来,知道再练也没用了,心,已经乱了。
他放下剑,收回剑鞘,原本为了遮掩身型的先天真气也随之收回体内,此时四周的人才终于发现这旁边站了一人,丰神俊貌,一身白衣,背着剑……剑?
一群围观群众哗啦的往后猛地退了一大步。
有人战战兢兢的念出那个不能被念出来的名字:“苏……苏苏苏……”
在他们眼里,只有魔头才敢持剑。
荼蘼没有做任何反应,他的目光落在先前报数的人身上,鲜红到刺眼的颜色,显然此人也如他先前一样用先天真气做了掩饰。
那人笑道:“怎么不继续了?”
荼蘼目光微垂:“不必了。”
“是因为我吗?”
那人往旁边让了让,和善的笑了笑:“那我退一些,你继续练吧。”
荼蘼摇头:“不必了。”
于是那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显得面容清冷,这张脸……荼蘼有些恍然,原来他从未曾忘记过,回忆里的这张脸突然变得那样的清晰,清晰到让他眼睛微缩。
那正是他此行下山的目标,魔头苏清逸。
也不知是谁先提议。
两人施展真气,飞往其他地方。
“就这里吧,”苏魔头说,他指了指旁边的竹林:“我喜欢这竹子。”
荼蘼没有说话,开始抽出背后的剑。
“你不多说些什么吗?”苏魔头看着他:“我以为你会是个有趣的人,早知道当年就不留你一条性命。”
荼蘼的动作顿住,果然当年的一切不是他的错觉。
他终于张开口问了见面来的第一个问题:“为什么?”
这三个字让他碾转反侧,夜不能寐,他不断的回想那一天发生的一切,不断地想那个魔头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发现了他还是没有,为什么要留他性命,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他每想起来,心情就会有极大的起伏,然后就会从床上爬起来扛着剑出去挥砍,直到挥到手臂需软,气喘如牛,天色渐明,夜晚过去为止。
以至于他进境之所以如此快,魔头本身要为此立其中的一半,另一半是因为那四个字——我好看吗?
师父曾问他为何要如此,他只回答了一部分:“因为心不静。”
而另一部分只是因为他不敢回答那个问题,所以需要做其他的事情来分散精力。
他从日一百剑挥砍到一千,再到一万,现在是两万,但是没有一天能够真的摆脱。
这魔头不仅仅是魔头本身,也是他心中的魔,是不应该有的痴念,是不可得的欲/望。
在他为什么三个字问出口后,苏魔头笑了笑:“因为很好玩啊。”
荼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满意这个答案,因为他已经把剑抽了出来,也许他并不需要一个答案。
只是一直困扰自己多年的问题需要宣泄,所以还是不由得问出来。
但问出来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自取其辱。
苏魔头打量着这个拿剑的少年,微微一笑:“你长得真好看。”
原本积攒许久的真气就随着这句话泄了,荼蘼站在原地,仍旧不动,却已经连剑都挥不动。
“我好看吗”这四个字让他饱受痛苦至今。
“你长得真好看”这六个字让他再也提不起一丝仇恨。
如果这是魔头故意为之,拿这些调戏话语戏耍于他,那他……那他也没有办法。
因为早在十年前,他在见此人第一面沦陷后,就再也不曾爬出来过。
苦苦练剑十载,说是报仇,其实只是想再见这人一面。
而这样的想法,却连承认都不敢。
到如今所有苦修烟消云散,他微微闭上眼睛,咯噔一声,剑落在地上,敲在石头发出声音,这是十年来第一次他没能握住自己手中的剑。
苏魔头走了过来,他脸上仍旧笑着,伸出手,把他额头前的一缕发丝绕在耳后,轻笑出声:“你闭眼干什么,想让我吻你吗?”
荼蘼闭着眼微微颤了颤,最终还是没能张开,他微微张开口,轻声道:“……杀了我。”
苏魔头没有听清,又凑近了一些,太近了,连呼吸都喷洒了在荼蘼的脸上,他终于听清楚了那三个字,脸上的笑意加深:“那我可舍不得,十年前就没杀了你,十年后就更不会杀了你。”
荼蘼终于睁开了双眼,但他已经没有了剑,就连自我了断都做不到。
他身体微微颤栗,不知道是害怕眼前的苏清逸,还是其他的些什么,他只是过了半晌才用着有些低哑的声音道:“我恨你。”
苏清逸的指尖仍旧停在他的脸上,闻言只是一笑:“你这可不像是恨我。”他看着面前的荼蘼,笑得更加开心:“你像是爱上我了。”
看着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因此变得惨白,他终于忍不住的笑得更加张狂肆意:“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还从来没有人……敢有这样的念头。”他说:“你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想亲吻我吗?嗯?还是想上我?”
荼蘼被他大胆的话说得脸上染上一层薄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苏清逸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擦掉笑出来的眼泪,脸上变得危险起来:“还从来没人敢……你打算怎么死呢?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好不好,在把你有着那脏污想法的肠子掏干净……”
他说得那般的恶毒,可是出乎意料的,荼蘼却并没有感到害怕,这是他曾经想过自己会被如何对待,既然已经如此……
既然已经如此了,那就干脆……
还在说着话的苏清逸微微怔住,他实在太过得意忘形,以至于靠得荼蘼如此的近,以至于荼蘼只要微微向前就能够含住他的唇。
说是刹那,也可能是过了很久,终于反应过来的苏清逸猛地爆发自己身体内的先天真气,完全不设防的荼蘼瞬间被逼退在十丈开外,吐出一口鲜血。
苏清逸怔怔的摸上自己的唇,眼底的杀意不加掩饰的倾斜而出,而倒下的荼蘼跟他做了一样的动作,只是眼睛里露出一丝满足的味道。
爆发的真气围绕着苏清逸周围,在他身边划下条条痕迹,他的头发随着真气飞扬起来,望着荼蘼的目光冰冷至极:“你,该,死。”
荼蘼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那一瞬间。
却在最后只等到风平浪静,他张开眼,却见苏清逸站在他的面前,神情复杂,难辨虚伪,许久,才听到他说:“让你这么死,实在太过便宜了你。”
荼蘼被苏清逸待在了身边,魔头没有取他的性命,但也并没有就这么放过他。
按照魔头的话来说,他只是为了更好的折磨于他。
可对于荼蘼来说,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以前从来不敢想象过得,哪怕是做过最美妙的美梦都不及当前的十分之一,能够站在离这人如此近的地方,并且随时……
他的遐想还没有继续下去,就被这人打断。
“你又在想什么糟七八糟的,去!给我挥十万剑!”那人懒散的坐在躺椅上,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指向面前的一处空地,“不许偷懒,我给你数着。”
荼蘼一声不吭,他确实需要再多挥剑来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一万三千七百八十一……
两万一千六百七十八……
太阳落下又升起,升起又落下。
而谁都没有说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