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和解
一中的晚自习制度,对不同的班级,要求也不同。几个尖子班下晚自习的时间,整整比寻常的普通班晚一个小时。
沈弋因为睡了一整节晚自习,被老胡现场抓包,叫到办公室里进行思想教育,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然不早。
昏黄的路灯下,街道空空荡荡的,连过往的行人都看不到几个。
沈弋本背着书包平静地走着,却在路过一条不太起眼的小巷时,皱眉驻足。
周遭一片寂静,把巷子内的人对话的声音衬托地格外清晰。
“靠,老子教育人,有你什么事,你再敢瞎管闲事,老子连你一起收拾!”
“我和他是同班同学,你们勒索敲诈他,对我而言,不是闲事。”
“哦?一中尖子班培养出来的怂包,竟然还会说出这种话。”
说这句话的人轻蔑地笑了一阵,又言:“既然你不识好歹,那就别怪老子今天连你一起收拾了!”
作为一个身经百架的人,沈弋自然知晓以这样的对话为结束,就意味着干架的开始。
他自认为不是一个会多管闲事的人,但今天的这事牵扯到的人,让他不得不管。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沈弋走进了巷子里去。里面对峙的两波人,在看到他时,表情都有不同程度的诧异。
看到许洵身后护着的一个熟悉的人,再结合之前的对话,沈弋已经把这里发生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七七八八。
许洵秀气的眉目微皱,看向他的眼神中有自然流露出的担忧,沈弋回以他一个眼神,示意他放心。
而许洵对面站着的,是几个浑身匪气的市井混混。
为首的那个头染着夸张的金毛,对着沈弋开口的语气有些不屑:“又来一个,怎么你也是跟他的同班同学?想赶着一起被打?”
“我是他同班同学的同桌。”沈弋说着,把肩上的背包解下,随意往墙边一抛。
“不过,来这是来打你们的,不是被打的。”
沈弋以不咸不淡的语气说着这番话,似乎对对方之前的一番挑衅置若罔闻。
语毕,他站在许洵面前,用只有他们两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说:“学霸,你说过以暴制暴不好,但今天这事别无他法,你不用管,我来处理就好。”
十分钟后……
沈弋看着好端端地挺立在自己身边,毫发无伤地睥睨着,哀嚎一片倒了一地的混混的许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学霸,以暴制暴不好,不是你说的吗?”
他刚刚倒是想把许洵护在身后,结果他尚未来得及动作,许洵就已经出手,招招都是标准的跆拳道格斗动作。
那些光凭着一通蛮力,头脑发热胡乱瞎打的混混,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身为校霸,沈弋有种莫名的挫败感,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此刻的出现是不是有些多余。
许洵拾起放在一旁的背包,掸了掸灰,语气淡淡的:“上次是我说的太绝对了,还是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看沈弋一脸吃惊,他又补充说:“跆拳道我只是恰巧会一点皮毛,这次刚好实际应用了一下。”
沈弋心想着这程度,至少黑带以上,怎么可能只是会一点点皮毛,轻笑说:“你要是多应用几次,我觉着我这个校霸的位置,可以让贤了。”
许洵白了他一眼,转而温柔地问,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表情仍有些呆滞的男生:“你还好吗?”
沈弋也顺着他的眼神,看向了原本是事件的中心人物,却在整个事件中没有一点存在感的人。
狼狈地坐在地上,戴着一层厚厚的近视眼镜的男孩,名叫李广,平常在班里就沉默寡言,学习倒是勤奋刻苦地出了名。
“还,还好。”此刻,他因为刚经历了一场浩劫,声音还因为余惊未定,有些微微发颤。
看他起身地有些吃力,出于同情的心理,沈弋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搭把力,李广却抖得更厉害地身体往回一缩。
沈弋表情有一瞬的僵硬,不过转瞬又变成了没心没肺的轻松样子。
他收回手,淡淡地看了许洵一眼。
许洵会意地把李广从地上扶起,问了他一些关于这帮混混的基本情况后,两人一起护送着他回了家。
到了家楼下,李广抱着自己的书包,真诚地向许洵鞠了好几个躬,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对沈弋却始终未曾有一言。
沈弋和许洵回家的路线有部分重叠,两人共路了一段,皆默不作声地走着,谁都没有主动开口打破沉寂。
就在沈弋觉得他们会一直沉默到分离的时候,许洵突然一边走着,一边转头看着他道:“今晚,谢谢你。”
“谢我干嘛?我刚才也没出上什么力。再说,我和那些人本质上一样,都是不学无术,自暴自弃又自甘堕落的混子。”
沈弋说着,下意识地挠着脖子,侧了侧头,避开许洵的视线,以玩笑的口吻自嘲:“你忘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差点把你打了一顿,你不用谢我的。”
说完,他微垂下头,做好了再次陷入一片沉默的心理准备。
可下一秒,他却诧异地听许洵笃定的语气:“不,你不一样。”
“你会为自己做错的事真诚地道歉,想办法弥补,会为了班级荣誉,尽力争取,也会为了维护同学,勇敢出面。至少,你的心,不混。”
沈弋抬眸,就见许洵柔和中带着坚定的目光,是他不曾见过的那种,不带任何偏见,不掺任何杂质的纯澈目光。
平和且温柔,像午夜时分,静静地流淌了一地的明亮月光。
心中蓦然钝痛了一下,沈弋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只能笨拙地试图反驳道:“学霸,你未免把我想的太好了一点……”
“你本来也不差,”许洵说着,指了指夜空:“你看,纵使身处一片黑暗之中,该发亮的东西始终不会被湮灭光辉。”
“可我并不是……”
“我该往那边走了,拜拜,”许洵截过话,对他挥了挥手:“你自己路上小心。”
和许洵在岔路口分别后,沈弋迟钝地驻立在原地,抬头看了很久的夜空。
从前他只知道夜晚就是黑的,却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再黑的夜里,星河依旧长明。
一瞬间,沈弋真的很想追上许洵,认真地跟他道个谢,但人已经走远,他的想法没法实现。
他骤然十分懊恼自己方才的犹豫和迟钝。
那天过后,别人可能并没有察觉,李巍却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身后从未有过交流的大佬逐渐有了沟通。
虽然并不频繁,只是偶尔正常的交流,但也比开始时,两人俱一声不吭的状态要好太多。
九月下旬,一中高二年级,进行了文理分班后的第一次月考。
很巧的是,年级唯二的两个第一,都在理科一班。
一个是凭实力,甩了第二名将近20分的顺数第一,许洵。
还有一个,则是同样也是凭实力,落后了倒二好几十分的倒数第一,沈弋。
成绩刚公布下来,沈弋果不其然,又被老胡给“请”去了办公室“喝茶”,如今,这对他来讲也是家常便饭。
一见到沈弋,老胡就止不住重重地叹息了声,指了指桌上的一沓试卷,说:“这是你用了心考出来的成绩?”
本以为这样问,沈弋会有一些心虚的表现,却不想他竟坦坦荡荡地大方地承认了:“是,这就是我现在的真实水平。”
怒火噌地一下顺着气管冒上来,老胡端起茶杯喝了口凉茶,才勉强冷静道:“你这基础落下地太多了,平常肯定没用心好好学。”
这点是事实,沈弋倒确实不能帮自己辩驳什么,只能沉默地听着。
“唉,”老胡又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看过你初中的成绩,市物理竞赛你拿过一等奖的,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样。”
沈弋脸色平静:“老师,那只是以前,都过去了。”
老胡最怕的就是沈弋这番不痛不痒,看似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态度。
只能恨铁不成钢道:“你明明是有潜力的,为什么要这样放任自己堕落呢?”
沈弋对此不发一言,老胡又说:“我了解,你家的情况比较特殊,你自己也应该知道,你妈妈对你寄予了很高的厚望,你……”
“老师,”之前沉默不言的沈弋陡然开口道,垂在衣摆的手无意识地缓缓攥紧:“不管你想怎么批评,我都接受,能不能不提我妈?”
老胡脸色一滞,他抬眼,看着面前的少年,倔强中,带着些许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恳求之意的神色,原本准备的一长串话,终究还是尽数梗在了喉间。
……
沈弋走出办公室后,并未直接回教室,而是去了校园里人相对较少的小树林里。
此时已经入秋,不时有长风穿过光秃秃的枝丫,扫起地上扑了一地的枯黄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微细响。
沈弋就听着这声音,逐渐放空自己,直到口袋中的手机翁鸣了一下,才把他游离已久的意识,唤了回来。
看到手机屏幕上的联系人名字的时候,沈弋的手指在接听和拒接两头犹豫徘徊了几趟,终于还是滑向了绿色键。
“你找我?”
“对,这就是我目前最真实的水平,你打电话来,应该就是为了确定这个吧,没什么,我就挂了。”
沈弋举着手机的手渐渐垂下,他本打算深吸口气,平复一下自己的心绪时,手上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这次,那人没再给他打电话,只是信息箱显示收到了一条新的信息。
沈弋点进去,便看到符合发信的那人,一贯简明直观风格的一条信息。
上面写着:下次考试,必须进入前百分之五十,不然就回来。
沈弋盯着这条信息上的数字看了很久,烦躁了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才按灭了手机屏幕,呼出一口气,没再在小树林里逗留,而是回了教室。
正处课间,许洵坐在位置上阅读着一本课外书籍阅读着。
沈弋一边悄然关注着他的动向,一边坐回了自己的。犹豫了一会儿,沈弋还是问出了,在自己心里已然成型的那个问题。
“或许……学霸,你想再打份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