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辛离厄(三)(2/3)
“那怎么能一样,伤害无辜的人才是害人,他害死了别人,自然不无辜。”
解释的中年男人反反复复强调了好几句“不一样”,不像是为说服别人,倒是在给自己一份坚定不动摇。
其实辛离厄自小性格孤僻,不怎么与同龄孩子玩耍,他们对他的印象一直很模糊,像个陌生人,问出这样的话不过是孩童纯真的本能,一旦被大人否了,也就不多言了。
毕竟……大人吃的盐比他们小孩子吃的米都多,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大人们的决定肯定有其道理!
刀刃落下,血管割破,鲜血跟村口的那泓突泉似的汩汩涌出。
大约是辛离厄的哭喊声太容易扰乱人心,让人心软,杀猪的男人眼一闭,扯了他的舌头,好像同拔猪舌也没什么区别。
杀猪佬暗示自己不要有心理负担。
是邪就不是人!
不是人,那就跟牲畜没区别!
将死的猪嚎叫的时候,整个村都笑了,因为一年到头,也就快过年时,家家户户都会称上两斤猪肉,阖家团圆。
他疼地昏了过去。
可谁知道他的血招邪呢?
带着异香的血吸引无数邪祟与鬼怪,在他濒死的这一日,吃光了全村人。
等他醒来后,整个村子都空了,连骸骨都不剩,唯有一地的鲜血。
对于这一切,他都不知道,那时尚且年幼。
他只以为血是自己的,还以为那些村民害怕邪祟,躲了起来。
他年纪小,又恐惧,只想逃。
他也怕啊!
他也怕那些人继续放他的血,失血的感觉很无力,不算疼,却冷,特别冷,比严冬时还冷,仿佛裹上全部的厚袄都煨不暖。
也怕那些曾对他笑过,小时候抱过他,给过他麦芽糖的人会满目恐惧、愤怒地看着他。
他是怕,但从未恨过。
也不像话本里坚定复仇的主人公,硬是咬牙撑着,幻想某一日活出个模样回来报仇,他大约是最不像恶人的恶人了吧?
他逃走了。
带着满身污血,拖着断腿,奄奄一息地倒在苦厄道。
然后,遇见凉婉。
将死之人获得新生,他比谁都珍惜。
在云梦城的这些年,他几乎摆脱阴影,甚至以为曾经的一切都是场噩梦,他忘了自己的厄运体质。
如果不是十年之后,他再惹来邪祟……
“什么是……”话在舌尖打了个转,秋茗又咽了下去。
他还不习惯问陌生人问题,也不知道眼前这人能不能给他解答。
小时候,他翻阅师尊藏书时,总是话很多,不懂的要问,懂的也要问,叽叽喳喳地很吵闹,但师尊从没嫌他烦过,提笔书字,或是专心想事的时候,都会笑着搁下笔,拉回思绪,搂他在怀里,抱坐在膝上,耐心同他解释,甚至会延伸出很多故事,讲给他听。
师尊好像无所不知,他的问题从不会得不到解答,唯独两件事。
——师尊,我是哪儿来的啊?
——师尊,你是谁呀,你从哪儿来的呢?
没有人不知道自己是谁。
但秋茗不知道。
没有人不知道自己师尊是谁。
秋茗还是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师尊叫什么名字,他也没那个执念,师尊就是师尊,是他的师尊,他一个人的师尊。
沈霁浅笑:“想问什么?怎么不问了?”
“没什么。”秋茗皱了皱眉,小声嘀咕:“反正你也不一定知道。”
万一这人是个草包呢?
问了也白问。
沈霁却像是知道他所想,兀自开口:
“厄运体质是‘孽’,是人世间积攒了千万年的霉运与邪念。万物有灵,只要有思想意识,便会多多少少生出些许偏执的恶念与孽障,大道制衡之下,这些东西不可能凭空消失,它们落在某一人身上时,便形成天生的厄运体质。”
“……”这也太倒霉了。
秋茗不是怜悯辛离厄,但还是忍不住道:“不公平,专挑一个人祸害。”
“不公平吗?”沈霁思考了片刻,“我倒是第一次听人说身负厄运体质的人没有被公平对待,一般人避之不及,哪里有空想他可不可怜,只觉得这人满身孽障,活该早早入土。”
秋茗狡辩:“……我没可怜他。”
“嗯,我知道……”哪儿都软乎,就嘴最硬。
沈霁忍不住勾唇:“厄运体质的出现,才证明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尽管很多人都不理解,也不过是视界太小罢了。”
“对于整个红尘来说,有天纵奇才,就一定有顽愚之人,有人身体康健,就有人病痛缠身,有人长命百岁,就一定有人命舛早夭。厄运体质也是一样的,有的人一生福运,就有人厄运连连。”
“或许对个体来说,太不公平,可对整个世界而言,是平衡的。”
沈霁说话的时候,徐徐道来,柔缓,带着慵倦,声音也莫名好听,明明用的是天玄宗沈师兄的嗓子,偏偏气质截然不同。
秋茗听着,思绪就有些飘。
总觉得莫名熟悉。
等他反应过来时,沈霁正勾唇笑他,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怎么?走神了?”
秋茗忍了。
他还在看着他笑。
秋茗……秋茗觉得有点不想忍。
明明是俊俏柔软的漂亮脸蛋,一板起来,奶凶奶凶的,瞪着沈霁,眸光含刀地说:“你说话就说话,我走神你管不着,你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