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093
客厅里只剩下冉珥、裴念念和康达三人。
冉珥反复寻思林柏文上楼前那句话,当他消失,那就代表,他没有消失,他还在这个世上。
“康叔。”冉珥小心翼翼问:“林湛是不是有消息了。”
所以,为什么裴念念要哭得这么惨呢,他是断胳膊断腿,还是治不好了。
冉珥吸吸鼻子,不管他发生什么,她都不离开他,他要是残疾了,瘫痪了,她也有决心照顾他一辈子。
只要把他还给她就好。
康叔幽幽叹气,一副无从开口,却又不得不说的样子,低低的讲述:“刚才来的是燕省省厅和国安局的人,据他们说,前几天西国塞市的警察局,收到恐怖分子团伙寄去的东西,说林湛已经归顺于他们,警方不信,联合国际刑警展开调查,终于在非洲一个岛国发现他们的行踪,应该是从西国偷渡过去的,国际刑警和当地警察试图抓捕救援时,林湛为营救一名走私犯,开枪打伤警察,后来……”
康达越说越艰难:“大概三天前,燕省省厅的网络系统被国外黑客入侵,作案手法和西国军警集训驻地的发生的案例完全相同,驻地多名教官和参训警察证实,林湛是唯一一个熟知作案手法并且当时在场的人。”
冉珥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就凭这些就……”
就让他从一名警察,被定义为罪人了吗?
她反正说不出口,他好不容易活下来,为什么要这么误解他,而且误解他的人,还是他信任的警队?
裴念念人坐在沙发里,腿伸老长,气得用力踹茶几,发出哐哐声,她已经气得哭不出来。
冉珥看她一眼,问康达:“我不信,你们信吗?叔叔阿姨也信?”
康达无言。
冉珥固执的蹙着眉毛:“我一句都不信。”
“如果他是被逼的呢?”康达忍不住叹道,叹完,缓缓走去楼上,几分钟后,他手里拿一袋东西走下楼,放在茶几上:“冉小姐,林夫人不愿意让您看这些,是怕您看过之后,无法接受,但我想,您看一下,或许就明白了,林湛我从小看着长大,他身上没有富家子弟的娇纵,反而是个非常有韧性,品性又很好的孩子,若不是逼到无路可走,他又何至于做出这样的选择。”
冉珥疑惑的打开袋子,慢慢拿出的东西,让她震惊——黑色双肩包、钱包、手表、皮带、甚至身上穿的衣服,一条深色的工装裤,和早看不出白色的T恤,她捏着那件T恤,上全是早已干掉的暗红色血渍,有些是一条条的,棉质布料沿着血痕被划出许多口子,T恤前面有一个拇指大小的破洞,血渍成片蔓延。
无一例外的,他所有的东西,都染着血。
一个小东西从衣服里面掉出来,冉珥目光追随,金属反光,圆滚滚的差点钻到茶几底下。
她及时捡起,是她送他的那枚转经轮,梵文咒语的缝隙里全是血……
康达好像还在说着什么,裴念念声音更大些,咆哮的,怨恨的,传到冉珥耳朵里,全化成单一的嗡嗡嗡嗡声……
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说不出,无法想象,他到底经受过什么。
所以康达才会信了。林柏文和冯以莫也信了。
冉珥看着那枚转经轮,渐渐模糊,喃喃说了一句话:“这个能就给我么。”
……
几日后,冉珥在乐团撞上乔砚霏。她两年没出现在乐团里。太阳打西边出来。
乔砚霏抿嘴:“我来辞职的。”
冉珥惊讶,前天见面,都没听她提起:“怎么这么突然,老蒋团让你辞职?”
乔砚霏摇头:“他没有,但我心里过意不去,我既回不了小提琴组,又不愿意接受调动去其他部门,白在团里耗着,没意思。”
冉珥歪头看她:“找到方向了?”
“我手好多了,虽然不能在乐团工作,但教课没问题。”乔砚霏说:“我给市艺术培训中心递了简历,差不多,有戏。”
“太好了。”冉珥由衷的说。
由夏至秋,所有的人,和事,都渐渐回到固有的轨道上来。
裴念念和左珩也暂时离开北海,登上返回西国的飞机。
这个世界的节奏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消失停下,太阳依旧升起,学生们依旧背着书包在上学路上打打闹闹,上班族依旧忙成狗,在抱怨中不得不加班,市场的老太依旧为五毛的菜钱喋喋不休,外卖小哥的话机一响,依旧开着电瓶车一蹿十万八千里。
冉珥第一次去墓地,是七月二十号,往后每个月二十号,她都习惯去看看。有时候能看到他碑位前面,静置一束鲜花,猜是冯以莫来过,她去看过冯以莫一次,女人看起来比以前憔悴,缓缓冲着茶杯,说,林家人非要立这么个空碑,是想有个精神寄托。
但冉珥一般不带花,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喜欢花花草草呢,她每次来都给他带一碗面。
“上车饺子下车面。”她摸着他照片说:“回来吃面吧。”
深秋,起风了。
冉珥裹好衣服往回走,手在口袋里把玩那枚转经轮,快走到山脚下时,指尖被划了一下,她疑惑的掏出那个小玩意,盖子和经筒分离了。
怕不是被她捻坏了?
她蹙眉,难过又心疼的研究分成两半的小吊坠,居然意外的发现,这个东西原本就是可以打开的,它庇佑人的东西不是经筒外那几个符文,而是里面一小卷微缩版佛家手抄经文。
她展开,长条的经文纸上,血染着几个字。
冉珥展开那条经文纸,阳光下,暗红色的字,盖住原本的经文——等我回去。
四个字,歪歪扭扭,丝毫看不出他练过书法。
“难看死了。”冉珥喃喃,经文纸贴着唇边,三个多月,总算第一次有了他的回信。
……
从那天后,冉珥开始变得更快乐,他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在这之前,她会把自己照顾好,乖乖的等他。
这几天,乐团里新招来两个音乐学院的学生,一起吃饭时,挨着冉珥和潘柠坐,同坐的还有烦人精方斯凡。
小姑娘甲是大提琴组的,追捧的管冉珥叫珥珥姐。
方斯凡顿时笑喷:“连小猪耳朵都被叫做姐姐了,时间太快!不等人啊!”
冉珥呛他:“能不能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小姑娘乙特别没眼力价儿:“珥珥姐和凡哥挺配的。”
话说完,连潘柠一口老血都喷出来,唯独方斯凡满意的坐着傻笑。
每次遇到这种事,冉珥都淡淡回一句:“我有男朋友。”
小姑娘甲八卦的咬筷子:“哇塞,珥珥姐这么漂亮,能当珥珥姐的男朋友,幸福死了。”
“他也很帅,还很厉害,他是个警察。”冉珥一字一句介绍,她固执的认为,他就是个警察。
每当这时,潘柠和方斯凡总会不由自主的担心几秒。
……
十一月,余馨打来电话,说是东台卫视某娱乐节目联系到她,想让冉珥录一期节目。
冉珥想着,多找点事情打发时间也是好的,这么就答应了,是一个游戏为主的节目,节目过程中,需要她独奏一曲。
节目导演说:“演奏‘天鹅’吧,那曲在网络上点击超高。”
冉珥没同意,她再也不会拉那曲天鹅,那曲子在她记忆里全是噩梦,每次听到别人演奏,她都能想起在林中逃亡的那晚,和他身上的血。
他是说过要回来,可她预感,他往回走的路充满崎岖,一这么想,心里就全是刺。
还奏什么天鹅。
后来没达成一致,导演居然放弃要她要演奏,换为唱歌。
那天在炫丽的舞台上,冉珥唱了一首五月天的《突然好想你》。
看着灯光下模糊的观众席,她低喃的轻哼:“突然好想你,你会在哪里,过得快乐或委屈……”
一历历,一幕幕,都是和他的回忆。
综艺播出时是十一月初,二十号的时候,她又去墓地看他,什么都没带,有点生气的站在墓碑前,看着静静的照片说:“以后我什么都不会给你带了,你想吃就回来,我做给你吃。”
下山时,冉珥按两下钥匙,她自己的存款,加上冉弋杭赞助,买了辆红车白顶的mini cooper。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已经能开车上路了。
爬上驾驶坐,她接到靳晓睿的电话:“冉珥,我有很重要的事。”
“啊,你说。”
“骆瑾媛被捕。”
“啊???”
……
冉珥飞奔至靳晓睿所说的公安医院,据靳晓睿所说,前阵国际刑警组织在西亚的一个小国,发现迈赫迪踪迹,和当地部队联合出动,捣毁驻地,抓了许多人,包括骆瑾媛、但迈赫迪和首领卡拉尔以及另外几人并没有找到。
停好车,冉珥已经看到在门口焦急等她的靳晓睿和乔砚霏。她下车朝他们跑。
“托市局朋友打听到的消息,情况特殊,准许她引渡回国,昨天刚送进来。”靳晓睿边上楼边解释:“拒捕反抗,受点伤,不过不严重,等会儿可能有人审她。”
“林湛呢?”冉珥只关心一个问题。
靳晓睿摇头:“没听说,只有骆瑾媛被送回来。”
乔砚霏攥紧冉珥的手,想给她力量。
十二层已被戒严。
冉珥随靳晓睿走出电梯时,已经有两个守卫的警察过来,没等盘问,迎面走来一个四十多岁的警察。
肩章比守卫的警察复杂,看来警衔更高。
“冉珥是吗?”男人开门见山,但语气随和:“我姓宋,特警一大队队长。”他伸手:“林湛的队长。”
冉珥小心翼翼同他握手,正纳闷他怎么知道她名字时,宋建超主动说:“林湛总提你。”
五个字,心头一暖。
宋建超无奈的指指靳晓睿:“你小子,消息真快,我们还没问出个所以,你就把人姑娘带来了,让我怎么跟人交代。”
靳晓睿似是为难的挠头。
宋建超看冉珥,话仍直接:“四个多月前,国际刑警组织联络到市局,要求林湛卧底在那伙人中间,时刻传递信息,摸清楚驻地所在,好一网打尽,所以他是在执行任务,当时对他家人,对你,只能瞒,国安局那些话不要听,都是故意做的。”
冉珥心里石头落地一半,又提起来,忙问他:“宋队长,你肯告诉我这些,就是任务完成了?他怎么没回来?”
宋建超愧对这个问题,眼神涣散,支吾:“没找到。”
冉珥心急:“没找到是什么意思?”
宋建超攥拳狠狠砸墙面,双目通红说:“对方有人接应,卡拉尔、迈赫迪,还有另外两人,趁乱逃跑,林湛应该被他们挟持。”
冉珥心凉半截,这几个月她听太多坏消息了,坏到听什么都无法立刻哭出来,只能悲愤的咬着下唇。
靳晓睿脱口而出:“那师兄会怎么样。”
宋建超无言,良久说:“他从接到这个任务,应该就知道,很难活着回来。”
他说完,转身走了,仰着头。
对骆瑾媛的审问是副局长和刑侦许队长负责,冉珥自然不能见到骆瑾媛,但在宋建超的帮助下,她可以去监控室看。
骆瑾媛坐在病床上,头发长了,手腕被拷在床上,精神状态不好,左右有两名女警看管,麻木看着审问的人,笑了:“你们怪我,我怪谁,春节前我们和东坪警队去边境执行抓捕任务,我被他们抓走,你们真以为,我是被你们救出来的?不是的,是我答应他们的条件,他们才放过我,不然,我早被弄死了。”
刑侦许队长:“什么条件。”
“他们的首领,叫卡拉尔,他要找到攻击地下网络的人,卡拉尔说,这个人使他们损失惨重。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是谁吧?”骆瑾媛笑笑,没停顿的说:“后来不巧,偏偏林湛开枪打伤他们一个很重要的人,从那时起,卡拉尔、迈赫迪和他的团伙都在找他,对了,还有件事,七年前卡拉尔通过暗网在北海市布置的器官交易,也是被他攻击的,你们说,这巧不巧。”
许队长问:“你参与其中了?”
“咱们队内很多人都知道,我对林湛有意思,我隐瞒了林湛在西国的事。我甚至想通过自杀来摆脱他们的纠缠。”骆瑾媛忍住眼泪,笑容诡异:“后来不巧,林湛和他女朋友冉珥的视频被人疯狂传到网上,敢问许队,您和您家人,敢发视频到网上吗?”
许队嘴角一抽,命令:“继续说。”
“绑架是迈赫迪策划的,要我协助,我向驻地提交离队申请,傅时年和戴维斯都同意了,但我没回国。”
“没回国,你去了哪?”许队眉毛拧着。
“想自杀,你不信吧。”骆瑾媛笑着:“我不敢出卖同事,又怕受折磨,唯一能做的,就是痛痛快快死,但是林湛对我太冷漠了。”她幽幽的重复:“他怎么能这么冷漠?连最后认认真真告个别,他都不愿意,如果他对我好点,我一定会告诉他有人正在策划一起针对他和他女朋友的绑架,可惜没有。”她忽然笑起来:“这么冷漠一个男人,我为什么要因为他,送死?”
骆瑾媛调整情绪,继续说:“林湛被带回来时,腹部中枪,迈赫迪想杀他,但卡拉尔想用他维护暗网,将警察拉拢成自己人,多有成就感。所以卡拉尔不让他死,软硬兼施,他扛不住,只能答应。再往后,他开枪打伤过警察,也攻击燕省公安厅网络系统和国安局系统,拿到一些所谓的机密,那些人对他慢慢信了。”
骆瑾媛说到这里,冷笑着:“原来都是计划之内,他卧底就算了,居然利用我的手机,向傅时年汇报信息,要不是伊国老巢被端,我都蒙在鼓里。”
许队问她:“你是何时确认他的身份?卡拉尔他们呢?”
“我么?老巢被部队进攻的那一刻,许队长,听说您曾在贩毒集团做过卧底,您该知道,卧底警察身份暴露,是多么恐怖的事,而他居然用我的手机传递信息,他想把这个罪名安到我头上,我不能放过他,最后一刻,我告诉卡拉尔,林湛是卧底,他们差点被一网打尽,都是林湛害的!”
她情绪激动,被左右两个女警按住肩膀:“许队长你放心,他们不会立刻杀他,但他们会让他生不如死,就算卡拉尔最终被你们抓到,他也会在最后一刻,杀死林湛陪葬。”
许队忍怒道:“他利用你的手机,是想要证明,你在协助他,他在给傅时年的信息中,多次提到,你是被逼到这一步,请求给你一个宽大处理的机会。”
另一边的监控室内,冉珥捂脸,早泣不成声,她一直盼望他能回来,但此刻,只要一闭上眼睛,仿佛就看到他浑身是血,朝她一点点的爬,所经之处,全是血迹。
宋建超气得哆嗦,冲进隔壁病房。
冉珥在监控里听到宋建超的咆哮,他说一年前车祸,是骆瑾媛不小心泄露身份,她是被撞击的目标,但林湛为保护她,宁可自己被撞受伤。
骆瑾媛恍然,人已经崩溃。
……
如同冬日里的阳光,再炙热,也无法抵御寒风的侵袭。
真相明了,骆瑾媛被捕,卡拉尔老巢被端,还给林湛清白的身份。
宋建超申请参与后续行动,他说,一定要把林湛带回来,就算不能活着带回来,也要让他披上国旗,风风光光回家。
冉珥没再去墓地,照常生活,是她唯一能做的。那枚转经轮,她擦干净,戴在自己脖子上。他说过要她等,就不会食言。
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冉珥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里陌生的声音对她说:“冉小姐吗,宋队长让我告诉您,林湛在市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