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向枝看着祝昀起, 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踏实感。这个男人伴随着那场噩梦一同走进她的生活,她还没来得及分辨好坏, 就率先体会了依赖。
从祝昀起那儿得了些底气,向枝走到安然面前, 作势就要扬起巴掌。
安然眼睛都闭上了,良久没有听到动静, 睁开眼,发现向枝并没打算打她,而是在包里翻什么东西。
“啊, 找到啦。”
“什么啊?”小于好奇地凑过来问。
“湿纸巾。”向枝说着, 就掏出两张纸巾递给了安然,“大家同窗一场,虽然我的脸被你打得到现在也没消肿, 但我也不想对你动粗。你拿这个纸巾, 把脸上的妆卸了。”
安然抬头,长卷翘的睫毛下面淬着恶毒的光。
她不接那湿纸巾,紧咬下唇,一脸的委屈和坚韧。
小于在旁边看着, 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 “装什么受害者?快照做!”
安然委委屈屈地看了祝昀起一眼,可对方依旧不发一语, 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甚至都不往这边看,仿佛并不关心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向枝是怎么勾搭上他的, 安然虽然气愤,可也清楚祝昀起不是好惹的。
到底还是脱身要紧,于是她接过纸巾,从眼睛到嘴巴,不情愿地把自己的脸擦干净。
纸巾上的颜色越来越多,安然的素颜渐渐显露。
向枝泰然自若地看着,她一直觉得安然长得还不错,素颜也有中上之姿。可安然本人似乎并不这样觉得,同在一个屋檐下,向枝最是知道她对自己的容貌有多重视,即便是下楼取个快递这样短暂抛头露面的机会,她都会紧锣密鼓地画个全妆出来。
让她素颜去见人,还不如让她去死。
“这不是挺好看的吗?”向枝笑眯眯地说。
“你到底要干什么?”安然咬牙切齿,卸下精致妆容的她五官其实并无多大改变,是她自己心里有障碍。
“给你拍几张照片。”向枝说着,从地上捡起她的手机,正对着安然素面朝天的脸拍了几张照片,“我一直觉得你素颜比化妆好看,不信我帮你发条朋友圈,问问大家的看法。”
听到这里,祝昀起总算出了点儿声。
他笑了。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吧。
安然一脸吃屎的表情,却连发怒的胆量都没有,只得倔强又冷漠地看着。
向枝把手机还给她,一字一句地说,“你以为叮嘱黄毛拍照就万事大吉了吗?安然,如果那天晚上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你别说拿艳.照来威胁我了,就算把我胳膊腿儿卸下来了,只有我还有一口气在,死都要拉着你们一起下地狱的,懂吗?”
她这话说得慢,却掷地有声。安然怔了怔,转过头没有接话。
祝昀起撩起眼皮朝这里望了望,嘴角噙着莫名的笑。
从过去到现在,若说向枝最吸引他的地方是什么,祝昀起依旧说不清楚。但他心甘情愿地糊涂,每当有人秉着好奇或探究的目的问起,他脑海里总会浮现出那日的场景——
夕阳从高窗洒落,光线慵懒,灰尘漂浮,水面粼粼波光,少女晒红的面颊,温柔而坚定的眼神,马尾上坠着的樱桃发饰鲜红可爱,以及裙角上肆意飞扬的流苏。
这些东西除了他无人在意,但它们织成了一张生动的网,在当时,网住了他全部的心思。
-
湾岛餐厅装修雅致,风格简约,偶尔还有乐队表演。
在祝昀起和向枝双双坠入回忆里的这段时间里,舞台中间那位小提琴手已经拉完了两首曲子。
“你俩一起上得那节课是毛概。”纪明轩追问,“别冷场啊,后来呢?”
祝昀起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后来呢?
后来俩人你追我赶,纠缠了许多的时日。论真心,没有输赢,都是在爱情里欺山赶海的人,以为通往真爱的道路必是坦途,以为全世界都会为了他们的真诚让步。
直到分开。
纪明轩叹了口气,这两个人就像有密码本似的,哪句话没说好就会同时变成被拔了气门芯的车胎,瘪得彻彻底底。
“想听点儿你俩的八卦,比老子期末考都难。”他哀怨地说。
俞漫龙轻笑一声,按了下纪明轩的手以示安慰,然后拿起自己亮闪闪的小手包,看着向枝问,“小枝,陪我去一趟卫生间好吗?”
向枝的职业病发作,连忙点头,还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全新的口罩递给俞漫龙。
从露台去往卫生间,怕是要经过不少人。
俞漫龙轻哂,把她的手推了回去,“没事儿,你陪着我就行。”
俞漫龙打头阵,向枝跟在她身后,果然看见了餐厅不少人侧目倾心的眼神。
也难怪,即便俞漫龙不是明星,端得这样标致的容貌,也是该活在焦点中心的。
卫生间有扇巨大的镜子,边上镶了复古花纹的包边。俞漫龙倚在水池边,身体微微前倾,对着镜子补口红。
浆果色的宝石红,高级又有质感,将她的肤色衬得更加细腻,眉眼风情愈盛。
向枝靠在旁边看着,心里不住感慨,有些人是老天爷赏饭吃。
俞漫龙从镜子里看到她,开玩笑道,“你再这样看我,我都怀疑你要爱上我了。”
向枝讪讪笑了两声,“美色当前嘛。”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只带了一个助理回来?”俞漫龙照着镜子调整鬓角的碎发,话锋一转,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向枝摇了摇头。艺人出走如果要带自己的团队,确实起码需要带走一个执行经纪的。
俞漫龙补妆完毕,对着镜子绽放了一个迷人的笑,看着镜子里的向枝说,“因为他喜欢上我了。”
向枝还在微怔,不知该作何反应较为合适的时候,大美人裙角飞扬地来到她面前,状似真心地劝慰,“你别跟明轩一般计较,他那个人就是太直接了,不怎么会说话,我跟昀起说过他很多次,老大不小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没轻没重。”
正说着纪明轩,她突然话锋一转,“我理解你的沉默,还有昀起。”
说着,俞漫龙揽着向枝的肩膀出了卫生间,迎着一众人惊艳的目光往前走,附在她耳边悄声说,“我知道感情消融以后最怕的就是回望,我理解,但是,人心就那么巴掌大点儿的地方,旧人走,新人来,掰开了也就这一句话的事儿,你说是不是?”
向枝惊讶地抬头,正对上她艳丽的眼,蕴藏着势在必得的野心和自信。
向枝愣在原地,身旁快门声一阵接着一阵,她有些恍惚,隔着落地窗望向露台,和祝昀起凉凉的眼神交汇。
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向枝扯起嘴角自嘲,自己何德何能担得起俞漫龙的宣战。
临川初夏的夜很凉,祝昀起坐在露台上感受到了几分寒意。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目光穿过人群,坚决不承认自己在搜寻某个身影。
直至四目相对,那女人的眼神冷得让人发憷。
祝昀起内心不安,拿起自己脱下的外套起身。
俞漫龙一句“我不冷”还没说出口,就见祝昀起绕过了自己,朝餐厅里走去。
她嘴角的笑有些僵,静了几秒,复又恢复气定神闲,端起酒杯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
没关系,她从来不会吝惜于付出时间和精力,尤其是为了......值得的人。
祝昀起越过餐桌,走到向枝面前,看她唇色苍白还以为是被冻着了,拎着外套的手犹豫地颤了两下,还是没有伸上去,别扭地说,“吃饱了我送你回去。”
向枝没有说话,只是越过他的肩膀看了一眼外面的俞漫龙,问道,“你有没有爱过我?”
这问题直接把祝昀起干懵了。
他感觉半边身子都僵了,胸腔里翻滚着一股气,本就郁结多时,今日更是再难平息。
“那你呢?”
“爱过。”向枝的眼神干净而坦荡,直白得让人发憷。
祝昀起显然是没信,并被她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给激怒了。
握着外套的手攥紧,手背青筋凸起,他冷声道,“爱过?那当初不惜背井离乡,躲到千里之外,连毕业证都没拿,甚至举家搬迁......做这么多就为了躲我的那个人,不是你吗?”
“你就真当我这么贱,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说着,祝昀起脸上浮起一丝暴戾的情绪。
操,他还真就那么贱。
向枝望着他,眼神空洞,声音平得不带一丝情感,“没想躲你,也不知道你会找我。”
她说完揉了揉眼,仿佛已经哭不出来了,沮丧地看着外面的夜空,“因为我爸去世了。”
祝昀起如遭雷击,怔了许久,“你,说什么?”
“就在你们喝完酒的第二个月,没了。”
祝昀起震惊地看着向枝,眼神里突然有了几分慌乱。他想说些什么,可对上向枝那双心如死灰的眼,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些年,他设想过向枝的无数种状况,冷漠,无情,能轻易拥有爱,却又随意将其践踏。他一直以为她会生活得很好,至少不会像他那样,还在一段死去多时的爱情上幽居,自己走不出来,别人也进不去。
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默。
向枝从回忆里脱身,做了个深呼吸,接听了电话。
飞子焦急的声音穿透话筒,“枝姐,顾岑岑丢了!”
“你说什么?”向枝一边往座位走,一边焦急地问,“什么意思,说清楚。”
“刚刚我从机场接到人,正往家送呢,路上她让我往兰渡拐一下,说她进去找朋友拿个东西,拿到了就出来......”
“兰渡?”向枝走到餐桌前,拿起自己的包,向纪明轩点头示意了一下,准备离开。
“对啊,我看她半小时了还没出来,就进去找她,可楼上楼下,里里外外全都找过了,她都不在。”
向枝走出餐厅,停在电梯面前,“兰渡有侧门吗,你问过工作人员了吗?”
“有。”电话那头还没出声,身旁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向枝转过头,祝昀起不知什么时候跟着她一起出来了,此刻正盯着她看,又说了一遍,“兰渡有一个侧门,还有一个消防通道,平时不开。”
“叮”一声响,电梯门开了。
向枝收回视线,踏进电梯,继续说,“她应该是偷跑出去了,电话还能打通吗?”
“关机了。”
“以防万一,明天上午的专访得调整一下时间。”她说完,发现祝昀起也跟在她身后,进了电梯,此刻正挡在她面前,背影沉默。
向枝瞥了一眼,继续说,“一会儿我来跟杂志那边沟通,你现在一边给顾岑岑打电话,一边盯着各家媒体,她这么大摇大摆去酒吧,有可能会被拍到。”
挂上飞子的电话,向枝又连忙打开了微信,手指噼里啪啦地打字,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
后知后觉地跟着祝昀起一起出了电梯,又后知后觉地被他送进了副驾驶,等向枝给杂志主编赔完笑脸以后,略松了一口气,抬头,发现车子已经上路了。
“你干嘛?”
祝昀起没有转过头,嗓音添了几分沙哑,“送你。”
向枝想拒绝,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算了,反正跟他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索性闭上眼睛,安心当起了大爷,“去兰渡。”
祝昀起没有接话,良久微微侧目,发现身旁人已经阖上了眼。
他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
兰渡是临川生意最好的酒吧之一,刚过九点,门口就停了一整排的豪车,红男绿女来来往往,脸上带着各自的情绪,或倦怠或兴奋,都在闪耀的霓虹灯下熠熠生辉。
向枝想下车,被祝昀起拦住了。
“我去找人。”她拧眉说道。
“不用找了。”祝昀起放下手机,“人已经走了。”
正说着,一个陌生男人敲了下副驾驶的车窗。
向枝正莫名其妙着,祝昀起按下了车窗,跟他打了声招呼。
“梁秉,兰渡的老板。”祝昀起看着向枝说。
向枝还没来得及反应,梁秉就率先伸出了手,“呀,这位妹妹好生面熟。”
“你好你好。”向枝尴尬地回握了他一下,“我叫向枝。”
“说正事。”祝昀起不耐烦地瞟了一眼。
梁秉这才把眼珠子从向枝身上抠下来,吊儿郎当地说,“就你说的那小明星,贼着呢,捂得很严实,而且才坐几分钟就跟人走了,这可是寻欢作乐的场子,肯定没人注意到。你查这个干吗?”
“听见了吧?”祝昀起看着向枝,却见到她正噙着笑跟梁秉道谢,胸腔内顿时窜起一阵无名火,一声不吭地关上车窗,还差点儿夹了梁秉的咸猪手。
向枝给飞子打电话,让他不用找了,又给顾岑岑发微信,叮嘱她明天中午之前一定要跟她联系。
一阵忙碌过后,她收起手机,发现车子已经停在了小区门口。
转过身,发现祝昀起在盯着自己看,向枝怔了几秒,也没深究他怎么会知道住址,客气地说,“谢谢。”
祝昀起帮她解开了安全带,沉声道,“叔叔的事,很抱歉。”
“你有什么好抱歉的呢?”
向枝说完推开车门走出去,脚步虚浮,一会儿抬头看看星空,一会儿低头踢几颗小石子。
百般控制自己,千万不要回头。
祝昀起一直坐在车里,望着向枝离开的方向,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他点了一根烟。
是该感到抱歉的。
那次意外的见面,祝昀起曾掷地有声地许诺,会好好照顾向枝。
不过才一个月啊,所有的事都变了。
梁秉打来电话,神秘兮兮地说,“差点儿忘了告诉你,你知道那小明星出去上了谁的车吗?”
祝昀起漫不经心地夹着电话问,“谁?”
“祝汉东。”
这倒着实有些巧了。
梁秉还在打趣,“恭喜你,又多了一位小嫂子。”
良久没听到回应,梁秉也习惯了自说自话,又想起向枝,兴趣很浓,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那车上坐过那么多姑娘,我就看上这个了。”
而祝昀起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语调寡淡却坚定,“就这个,不行。”
亮眼的火光在黑夜里摇摆,耀眼地似乎能灼穿谁的心。
那之后过了几日,俞漫龙没有来过公司,强行和向枝演什么一见如故的戏码,祝昀起也没有再阴魂不散地缠着她,向枝觉得平静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除了顾岑岑我行我素的风格依然令人头疼。
临川国际电影节在即,她又不知道被谁怂恿着,跑去打美白针,结果浑身过敏,起了大片红疹。
原本定下露背的礼服是不能再穿了,妆容也要重新调整,向枝一边往工作室跑沟通造型,一边还要送顾岑岑每天定期去医院检查,累得脸都消瘦了一圈。
那天原打算去顾岑岑家接上她去医院,向枝因为公司的事儿耽误了一些时间,等她和飞子开车赶到小区门口时,隔得远远的,就看见顾岑岑上了一个男人的车。
黑色奔驰低调地从面前经过,向枝又仔细看了一眼,确认开车的男人她不认识。
“怎么办啊枝姐?”飞子问,“要不我们走吧。”
向枝不语,因为她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在他们车子正前方不到五十米的地方,有个人正鬼鬼祟祟地拿着相机拍照,看方向,拍得就是顾岑岑。
向枝让飞子把车悄悄开过去,蹭了一下那个人。那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抱紧了自己的相机。
这也让向枝更加确定他的狗仔身份了。
于是敞开天窗说亮话,“说吧,拍到什么了?”
这个狗仔仿佛刚入行不久,被抓以后慌得不得了,连忙交代,“也没别的,就是顾岑岑和祝汉东出入的照片。”
向枝挑眉,“你说谁?”
狗仔抬眼,一副“你竟然不知道”的样子,老实说道,“这男的是耀际集团大公子祝汉东。”
祝汉东,向枝一直都知道这个人,可也仅限于了解名字和身份。
他是祝昀起同父异母的哥哥,也是徐染孤注一掷赌上一生的筹码。
徐染.....
想起这个女人,向枝心神微动,抱臂看着那个小狗仔,“耀际集团大公子的料你也敢爆?”
眼看着小狗仔惊慌地低下了脑袋,向枝更确定了,不慌不忙地说,“我知道是谁让你过来的,你回去告诉他,说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让他念在往日情分上,给我几天时间。”
“还有,我叫向枝。”
向枝说完,就拉着一头雾水的飞子走了。
路上,飞子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了,“要不要跟顾岑岑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