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153
戚斐摸了摸口袋,将一块巧克力的包装撕开了,喂到了他的嘴里。
甜中带着微微苦涩的巧克力在舌上化开,一下就冲淡了薛策的那丝离愁。
戚斐笑着问他:“好吃吗?”
薛策用力点头。他脸上的那种纯然明媚的快乐,真的很让人动容。
到了王婶一家人平日赶集的镇上,还不到中午。他们一家人平日来这个镇子的唯一目的就是买卖。从来没有过离开樊南山这片祖辈传承下来的土地的念头。所以,也不清楚这个镇子有没有可以捎带人去降龙城的车子。
果然,来到这里,几番打听才知道,还得去十多里外的一个镇子问问才行。
那个镇子并不繁华,初时就是一条村落,村民都是在前朝为了避乱而搬进来的。后来,大约是六十年前,村子里来了一个富贵的寡妇,说是父母丈夫孩子都在战争中死光了,她感到心灰意冷,就带着仆人,搬到了山清水秀的樊南山隐居。这个寡妇出手阔绰,不仅翻修了那条村子,还提供了很多就业机会给村民,渐渐地,连那个镇子也随了她姓。
别的镇子都没有可以送戚斐两人去降龙城的车子,要找,就得去那边碰碰运气。
戚斐也没想到这个地方会荒凉成这样。好在,王婶母子送佛送到西,忙完自己的事情后,执意要送戚斐和薛策过去。
等抵达时,天边已经泛起了灰蓝色,太阳快下山了。
说是十几里路,其实山里的路弯弯曲曲的,且那座镇子的位置很偏僻,越往里走,附近的景色就越是荒芜,真正路程绝不止那么点。还好有人送他们来,否则光靠两条腿,肯定走到午夜都没完。
“就是那边了。”王婶说:“那个镇子,我们村子也没人去过,里面的人很少和我们往来,但那儿商铺比较多,应该有你们要找的车子吧。”
戚斐再三道谢,目送着牛车的离开,才拉起了薛策的手,朝着百余米外的那座亮着光的镇子走去。
这座镇子的房屋,风格很统一,路也是铺好的青石板。就像是现代世界那种专门修葺出来的旅游区民俗古街。到处都挂着红灯笼,在夜色中散发着幽幽的光。
奇怪的就是,这么漂亮的大街,时间也还不晚,路上却没几个人。
戚斐与薛策行在路上,观察了一下周遭的环境。不知道是不是她敏感,总觉得为数不多的路人都在直勾勾地看着她,衬着满街灯笼的红光,令人有些不安。
薛策从走进这座镇子开始,就似乎不太自在,微微蹙起了眉。原本是被戚斐拉着手腕的,也主动变成了十指紧扣。
戚斐在路边找了一个稍显面善、满头花白、老态龙钟的老婆婆,想问她哪里有落脚地。结果,这老人却不断摆手,声音嘶哑苍老:“没有客栈,我们这里不接待外人。”
薛策听不懂,拉了拉戚斐的手,想引起她的注意。
戚斐倒觉得没有客栈是很正常的事,这种闭塞的小地方,平日里都没几个来客的,开一间客栈不是等着吃西北风么?她问:“难道这里没有外乡人来过?外乡人一般都借住在哪里?”
“你们要借宿就去找葛家的女主人,看她收不收留你们……”老人似乎不欲多说,说完就匆匆走了。
葛家,说的就是带领这座镇子的人脱贫致富的那个寡妇的姓了。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女主人想必早已入土,现在的当家应该是她的后代了吧。
这时,薛策却微微用力,拉了拉戚斐的手,认真地说:“斐斐,我不喜欢这里。”
第147章 番外一07 薛策1.5的番外
戚斐一怔, 回头看向薛策。
昏暗的光线从侧面打来, 给薛策的眉骨镀上了一层料峭而凌厉的阴影,睫毛的影子投影下来,落在了鼻梁的两侧, 是一片模糊不清的暧昧黑影。对上那双在幽暗中更显幽亮的眸子, 戚斐的心脏骤然紧缩了一下。
人的警觉性是可以训练出来的。经历过弱肉强食的归墟之战,薛策对于吉凶的预感,是他的一种天赋般的本能。
但他现在心智有损,这句话也许本身没有什么深意。因为置身于这个环境里,连戚斐这个普通人也觉得有些不舒服——这座镇子的人,盯着他们两个人的目光太集中了。从四面八方而来, 明着的暗着的都有, 仿佛躲在黑暗里的生物在往外窥视他们,让人发毛。
而且, 不知是不是她忽略了什么, 总觉得走过的这条大街, 有一种淡淡的违和之处。
不过王婶和前一座镇子的人也说过, 这个小镇很封闭, 镇民很少与外界接触,盯着外乡人看也是正常的事。
为了统一说法,戚斐多走了一段路, 找了几个镇民问同样的问题。他们的口径十分一致,态度也都基本和之前的老人一样,有的根本不搭理他们, 说了两句话就走人,要么就和之前的说辞一样,让他们去找葛家。
天已经彻底黑了,夜风中,头顶的红灯笼在轻轻晃荡着。路上的人越来越少了。戚斐决定停下无意义的游荡,去镇上的葛家看看。
这里的屋子风格统一,但是葛家的宅邸无疑是最豪华、最显眼的一间。这样红门黑柱的高门大户,出现在一个荒僻的镇子里,确实有些不寻常。
上了台阶,戚斐拉着薛策,握住了金玉镶嵌的门把,“咚咚咚”地敲了三下。
没过多久,门就吱呀开了。出现在门后的人,是一个婆子,大约五六十岁的年纪。脊背佝偻,皱纹遍布的面容涂着厚厚的脂粉,裹在了一身漆黑华美的裙子里。
戚斐僵了僵,问道:“打扰了,请问这座镇子上可有离开的法子?”
婆子抬了抬浮肿的眼皮,目光分别在薛策与戚斐的脸上定了定,嘶哑道:“……你们也是外乡人?每月月中,都会有商队给我们的女主人送熏香等用品,你们要走,可以等那个时候离开。”
月中……现在是八月初。也就是说,还要等上快半个月,才可以离开这里?
这个婆子,似乎看出了戚斐的迟疑,表示可以带他们见女主人。
街上连个人影也没有,戚斐犹豫了一下,问:“这样会不会叨扰到你们的主人?”
婆子举着烛台:“主人心善,也还没休息。我们这个地方,不常见到外人,所以见到了都会接待一二。”
婆子领着他们到了一个奢华金贵的前堂里。
葛家的女主人非常年轻,面容美丽,谈吐温柔,细声细气的。明明已经到了快休息的深夜了,她那张精致的面容,却还上着厚厚一层雪白的脂粉,衬得双目格外幽黑,嘴唇殷红。她裹着黑披肩,手中握着一把精致的小镜子。戚斐和薛策进来时,她正在对着镜子整理头发,身上还散发着浓浓的香味。
婆子称她为“葛小姐”。
看年龄和称呼,这位应该是当年那位寡妇的后人。之所以随了母系这边的姓,估计是当年那位寡妇后来二嫁的夫君是入赘的吧。
进来这里之后,面无表情的薛策的眉头忍不住皱了一皱,但是没说什么。
葛小姐看起来比开门的婆子要可靠多了,听闻了他们的来历,表示很理解,用茶点款待了他们,还命令身边的婆子给他们安排一个房间,让他们好好休息。
葛小姐微笑着放下了茶盅,又习惯性地摸向了自己的镜子:“这座镇子上没有客栈,镇民们守旧封闭,不愿将自家给外人借宿。家母教过我人要积德行善,我一向照看镇民,让你们住在这里,也是举手之劳罢了。不瞒你们说,在此之前,也有一位小公子在我这里借宿,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了。”
从进入这个屋子见到了葛小姐开始,就好像回到了正常的空间里。镇民给戚斐留下的那种诡异的感觉被打消了很多。戚斐甚至冒出了外面比这里更危险的感觉,最后还是接受了葛小姐的好意,留下来了。
婆子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干净又宽敞的房间。大概以为他们是夫妻,房间里的床只有一张。真丝的被子就有两条。戚斐和薛策一人一张被子,面对面而卧。明光倚在了床尾的墙壁上——虽然它现在不会动了,但看见它,戚斐还是会感到安心。
戚斐熄灯前,摸了摸薛策的头:“我们在这里住几天,就可以离开了。现在还觉得不喜欢这里吗?”
“不喜欢。”薛策撇撇嘴,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表情,嘟囔:“那个人,臭。”
戚斐笑道:“你说葛小姐?她的熏香味是挺浓的,不过也不至于臭吧。”
这里的环境非常安静,尤其是夜深后,外面还滴滴答答地下起了雨,雨声催眠,戚斐慢慢就睡着了。但到了半夜,不知怎么的,她忽然转醒了,似有所觉地看向了天花板。
这个房间是单层的。但天花板却不像很多古代建筑一样可以看见房梁和斜斜的房顶,反而铺了一层木板,封死了上面,就像楼顶有个放杂物的小阁楼似的,但戚斐睡前往头顶看了一圈,却找不到任何入口。
某种浅浅的心悸感攫住了戚斐,她隐约听见了天花板上传来了一阵低哑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像有什么体型很大的东西在上面爬来爬去一样。
她望着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的天花板,不由自主地往薛策的方向缩了缩。
她一动,薛策就醒了,他翻身朝向了她的方向,纯真地问:“斐斐,睡不着?”
薛策的声音一响起,屋顶上那种古怪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就骤然消失了。似乎刚才那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是木板年久失修了吧?戚斐压下了那种诡异的感觉,往薛策的方向钻了钻:“有一点。”
薛策主动拉开了自己的被子,认真地说:“那,我们一起睡。”
普通男人说这话,还得怀疑一下他有别的心思。但这时候的薛策说,肯定就是“盖棉被纯睡觉”的意思了。
纵然已经心智闭锁,贴近时,也能感觉出这是一副纯男性的躯体,有着令人安心的热度。戚斐缩在了他的臂弯里,闭上眼睛,又望了一眼沉默中的天花板,没看出什么问题来了,目光才慢慢地收回,略略动了动,忽然间,头皮窜过了一阵麻意——她看到,就在他们的门外,那张窗纸上,浮现出了一个暗淡的黑影——有个人深更半夜悄悄地站在他们的房间外面,不知已经站了多久了!
戚斐身体发僵,薛策立刻就感觉到了。他抬头,看见了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竟是猛地爬了起来,大步往外走去,推开了门。
“喂,薛策……你回来!”鬼知道外面的是什么东西,戚斐怎么能放他一个人离开,立即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套上鞋子就追了出去。
走廊里空荡荡的,出来时,她还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头顶,没有任何东西。地上有几个凌乱的鞋印,沾了些许泥土。
有鞋印,至少应该是人。一些轻微的动静从转角处传来,戚斐追了上去,就瞧见薛策手里抓住了一个人——一个穿着青衫的少年。
“透透透不过气了!”那少年的脸涨得通红,不断试图掰开薛策抓住他衣领的手:“快放手!”
这家伙有影子,有温度,应该是人类。
戚斐拍了拍薛策:“松开他。”
薛策听话地换了个姿势,将人怼在了墙壁上。戚斐眯眼看着这个呼呼喘气的少年:“你是谁?鬼鬼祟祟地躲在我们房间外面干什么?”
少年的呼吸畅顺了些,黑着脸说:“在下聂青泉,比你们早来几天,也是这座镇子的外来人!呼,差点憋死了……我可不是什么可疑人物,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啊!”
“什么意思?”
“现在那么晚了,你们确定要和我站在走廊里说话?”聂青泉反客为主,左右看了几眼,似乎在确认附近没有怪异的动静,才说:“先进去再说!”
……
进屋关门坐下后,三人点上了烛火。瘦弱清秀的聂青泉盘腿坐下,面对虎视眈眈的两人,叫冤:“你们别这样看我,我真的是担心你们才会站在外面的!”
这种情况,薛策已不可能充当负责盘问和辨别真假的人了。好在,他身材高大,面无表情地坐在她身边时,就足够威慑对方了。戚斐担起了询问的职责:“担心我们?”
“既然已经进来了,我也就不瞒你们了!我是韶山派的修士,出来历练的。和你们一样,前几天路经这个镇子,被镇民指来这里借住。”聂青泉吁了口气,压低声音:“但是,我一进门就察觉到了,这里有很浓的鬼怪之气。”
戚斐对韶山派完全没有印象,估计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门派了。但聂青泉后面的话着实让她吃了一惊:“什么?”
鬼怪之气?
她睁大了双目。聂青泉却似乎误解了她惊讶的点在哪里。顿了顿,撇撇嘴,承认道:“好吧,我承认不是我察觉到的,我的道行还不到那个地步……是它告诉我的。”
说着,他从脖子上掏出了一条项链,上面挂着一面铜色的小圆镜,上面有精巧华丽的雕刻脉络,隐隐散发着红光。
“这是我师门的秘宝,不仅有护主辟邪镇鬼之效,在感受到鬼怪凶煞之气时,还会发烫,让我感知到。”聂清远摸了摸小铜镜,眉心拧了起来:“我就直说了吧,这座镇子很古怪,家家户户都缭绕着不祥的气息。这个葛家,鬼怪的气息更是浓得可怕,且到处都是……”
说着,他将宝贝铜镜往外递了递,对着角落的白墙和椅子照去:“你们看看镜子,能看出什么来吗?”
戚斐看向镜子,什么也没有,就是一面墙一张椅子而已。身旁,听不懂他们说话的薛策,好奇地探身过来,微微一惊,喃喃:“好多血……”
“没想到这位小兄弟有些灵根啊!”聂青泉惊讶地看向了薛策:“你是哪门哪派的?”
“他什么派也不是。”戚斐将话题扯回来了,问出重点:“所以,是只有修炼出了内丹的人才看得见镜子里的玄机?”
“没错,我的这面宝镜可以照出发生过血光之灾的地方。我觉得有些古怪后,在第二天的早上,就找机会偷偷逛过这个宅子了……肉眼是什么也看不到的,但是,镜中照出的每个角落,几乎都是血和碎肉,杀孽很重。”聂青泉说:“你们住进来半个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古怪的动静?”
戚斐无言地看了一眼天花板,心想原来那不是她的错觉,缓缓点了点头:“有。”
聂青泉说:“你们只是听见声音,没看到样子吧?真是说出来都吓死你们。我第一天晚上,就感觉到铜镜发烫,头顶传来一些声音,就装作睡着,偷偷睁眼,看过那东西的样子,怪可怕了。那只东西很会看人下菜碟,好像是有些忌惮我身上的宝物,没敢下手,就这样走了……今晚,你们经过院子时我就看到了,知道又有人闯进来了。半夜感觉到铜镜在发烫,估计是那只东西要对你们不利,才会过来看的!”
说着,聂青泉又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我是有师门秘宝傍身,难道你们也有让那只东西忌惮的防身工具?不然它怎么会放过你们,还连屋子都没进,那天它可是进了我的屋子的。”
戚斐:“……”
当时好像是薛策说话了,那只东西才突然走了的。
莫非即使薛策心智有损,那只东西还是能感受到他沉睡着的澎湃的灵力?
怪不得进了这个镇子就觉得怪怪的。葛家到处都喷溅过血迹,那么,这里的主人也不可能不知情。
戚斐心底一寒,问出了关键:“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发现不对劲后不走?”
“我逃过一次的,但没走掉。”聂青泉揉了揉脖子,对戚斐讲述起了当时的情形。
今年也才十六岁的聂青泉,父亲就是韶山派的宗主。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偷了家里的宝物,自己跑出来历练,却是险状频生,还把剑弄丢了,无意中跑到了这座离自己师门极远的镇子上,在察觉到这里的古怪之后,他不是很有自信自己可以完全收拾那只东西,就打算溜走,回到师门再求助。结果,刚离开镇子,走入那片茫茫林子后不久,他就感觉到自己被人跟上了——四面八方,从浓雾中,慢慢地走出了面无表情的镇民,手里扛着锄头等武器,问他这是要去哪里。
在没有武器又不能御剑的情况下,聂青泉对付几个人还行,却不可能对付得了这么多的人。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连忙说自己是出来散步的,最终还是被镇民“请”回了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