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三合一)26
经过一路的颠簸,终于回到了上京,小郡主坐在马车上,乍然瞧见了国公府的大门,竟有些热泪盈眶。
唐国公很是思念女儿,知道她今日要回来,推掉了不少事情,早早地赶回了府中。
晚膳十分地丰盛,唐映摇痛痛快快地吃了个饱。
顺便听听唐国公絮叨近日来上京发生的事情。
“今年多饥荒,近些日子又断断续续流落到京郊不少难民,看样子,再过一阵子,怕还要再涌进上京又一大批难民……”
唐国公眉心紧蹙着,止不住地叹气。
饥荒带来的一连串的后果,是危险而不可预测的。
“无事,届时我们再开府赈济便是……”
唐国公点了点头,有些惆怅道,“摇儿啊,爹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不求你日后多富贵,只要平安快乐便好。”
许是近日流离失所的难民见得多了,爹竟也有如此伤春悲秋的时候。
唐映摇笑着应下,“爹且放心吧,女儿断没有吃亏的时候。”
回了国公府,终于才方得几日的清闲,小郡主打心底里觉得,还是在府中自在些,出门在外,身不由己的时刻太多太多。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只是奇怪,她这两日不知怎的,心头总是时不时地阴郁着,似乎笼罩着一片吹不散的乌云。
这日午后,她躺在海棠树下的贵妃榻上,抬眼瞧着被树杈遮挡着的天空。
魏嬷嬷刚端着茶点走了过来,她便听到声音转过了脑袋,眼尖地瞧见了那盘子里的茶点。
魏嬷嬷总不许她多吃,所以次次拿过来的茶点,都比她平日里的量还要少上足足一半儿。
她叹了口气,真是奇怪,平日里爱吃的茶点,也勾不起她的情绪高昂。
魏嬷嬷将点心和茶水一同摆到了石桌子上,平日里这小郡主都会忙不迭地过来。
可今日这是怎么了,竟不见她动弹。
魏嬷嬷心中疑惑,开口唤了她一声。
只听她叹了口气道,“嬷嬷,近来可是有什么日子?”
魏嬷嬷愣了一瞬,顿时明白了由头,低声道,“郡主,明日是夫人的忌日……”
唐映摇眨了眨眼,难怪,自己近来情绪的反常便有了解释。
她别开脸,抬起胳膊,将宽大的袖子罩在了面上,“明日我们还是悄悄地去罢,别叫我爹知晓了。”
“是,郡主放心。”
每年都是这样,国公爷从不去祭拜夫人,只有她和郡主偷偷过去。
郡主虽平日里孩子气重了些,可魏嬷嬷知道,她心中也藏着苦。
只是她不愿说出来。
“那我一会儿出府一趟,去为夫人准备些纸钱。”
小郡主蒙在袖子下的脑袋动了动,似乎是点了点头。
魏嬷嬷叹了口气,“茶点就放在桌子上了,郡主记得起来吃,茶凉了便喝不得了……”
“知晓了,嬷嬷去吧。”她闷闷的声音从袖子下传来。
魏嬷嬷不放心地瞧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小郡主从榻子上翻了个身,爹每年的明日,都会一如既往地去上早朝,处理公务,就如同很平常的一天一样。
她也曾怨过,怨他怎么不去祭拜娘亲。
可直到有一次,她祭拜完娘亲之后回来晚了,路过了爹的书房,瞧见素日稳重隐忍的爹喝得醉醺醺的。
他抱着酒瓶子喊娘亲的名字,眼角都红了,可笑又可怜。
那一刻她知晓,爹是因为懦弱,不敢接受娘已经离去的事实,只因不敢接受,所以不敢去祭拜。
从此之后的每一年,她都会多替爹爹多烧一份纸钱。在娘的坟头前,有一棵合欢树,长得十分繁茂。
每年祭拜完娘亲回来时,她都会折下一根树枝带回来,悄悄地放到爹的书房里。
她没解释过,爹也从没问过。
父女俩似乎对这个事情已经心照不宣了。
她每年过去,都会跟娘亲解释一遍,爹爹没有变心,他只是不敢来而已。
就让他活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美梦里吧,她不戳破。
唐映摇将袖子摊开,发现袖子上已经氤氲了一片湿渍。
哎,别想了……她叹了口气,慢慢地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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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她起了个大早,仔仔细细挑选了许久,换上了衣柜里最漂亮的新裙子,簪了素日里不常戴的珠花,悄悄从国公府的后门上了马车。
她打扮得好看些,娘亲瞧见了她,定然是会很开心的。
唐夫人葬在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这块地早已被国公府买下了,许久未有人来,她的坟头上又生了许多细密的青草。
唐映摇不爱将它们拔掉,不然露着一个光秃秃的坟包,可真难看,娘亲睡觉的地方,也一定要漂漂亮亮的。
“嬷嬷,我在这里种的燕子掌,今年还是没开花。”小郡主仔细瞧着,有些沮丧道。
“郡主,耐心等等,总会能开花的。”魏嬷嬷轻轻地安慰着唐映摇,将贡品和纸钱一一摆了上来。
唐映摇静静地瞧着纸钱一点点被火焰吞噬,青烟一缕一缕冒了上来,她眉眼低垂,面容平静,开口一点点地跟唐夫人絮叨着国公府的家长里短。
其实没什么可说的,有些事情她能反反复复地讲上好几遍,魏嬷嬷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并未开口打断过。
眼看着天色入了黄昏,唐映摇才站起了身,“嬷嬷,我们走吧。”她低声说道。
魏嬷嬷点了点头,扶着她一同起身离开。
回到了国公府,她还有些缓不过来,“嬷嬷,放着我娘东西那屋子的钥匙呢?我想进去瞧瞧……”
魏嬷嬷叹了口气,“我去给郡主找。”
每年回来之后,郡主都要这样问一句,等她找出来钥匙要去开门的时候,郡主总是会站在屋子外头犹豫。
犹豫再三,终究未曾开过口,叫她把屋门打开。
这次显然也一样,唐映摇站在屋子外头瞧了许久,燕子在屋檐上都打转了好多圈儿,她终于还是转过了头,“嬷嬷……还是算了吧。”
魏嬷嬷点点头,收回了钥匙。
只是这天夜里,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忽而降了下来一道雷,劈开了一棵树,砸在了屋顶上,直接将那屋顶砸出了一个大窟窿。
屋子漏了水,邻了天明,雨停了,才被府中的仆从发现。
那屋子正是昨天白日里唐映摇踌躇再三不敢踏入的屋子。
不曾想今日还是被打开了。
“摇儿,你说,这是不是你娘她在怨我?”
唐映摇转头看向唐国公,他瞧着屋子的目光沉重而哀伤。
“她是不是在怨我,这么多年了,我没去看过她一次……”
“不是的爹,娘这是想要告诉我们,放下她好好生活。”唐映摇浅浅笑了笑,轻声安慰道。
“娘定然不想叫爹爹一直这么难过,又怎么舍得怨恨爹爹呢。”
唐国公闭上眼睛,背过了身去。
那屋子一直到修葺完成,父女俩也未踏入半步,修葺完成之后,便又一把锁扣了上去,尘封了起来。
过了几日,唐映摇才发觉那屋子进了水,东西拿出来晾晒的时候,有一个小檀木箱子忘了收回去。
魏嬷嬷直道仆婢粗心大意,对待夫人的东西竟也如此不上心。
她正欲将那檀木箱子拿走,唐映摇却突然开口拦了下来,“嬷嬷且慢,我想,打开瞧瞧……”
魏嬷嬷动作一顿。
唐映摇慢慢地走了过来,箱子未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里面装着唐夫人曾经临摹过的一些字。
她一张一张拿出来细细地瞧着,“娘亲这字写得真是好。”
唐夫人习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娟娟小字,秀丽卓妍,是一手难得的好字。
哎,不像她的字……
罢了,不提也罢。
她继续往下头翻着,却翻到了几张昏黄的纸页。
她拿了出来,细细地瞧着,上面的字迹与前面临摹字帖的字没什么不同,可见是出自一人之手。
只是,这几张纸上抄着的,分明是佛经。
佛经,上面还盖着寺中住持的鉴印。
“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魏嬷嬷将那几张纸拿了过来,细细地瞧着,“这确实是夫人的字迹。”
“嬷嬷也未曾与我讲过,我娘亲去拜过什么寺啊。”
她有些急切,这字也是娘亲的字,上面的盖着的鉴印,也确确实实是皇觉寺住持的。
在寺中的时候,她还瞧见过这鉴印的模样形状,断不会记错的。
“嬷嬷,你也不知道吗?”
魏嬷嬷陷入了沉思,忽而一拍大腿道,“郡主,我记起来了,约莫是十来年前的事儿了,那阵子我家中孩子病得十分严重,所以我告假过好一阵子,约莫都有月余了,说不定夫人在那阵子曾去过寺中拜过……”
竟是这样?
唐映摇心头蒙上一层希望,可却无法考证,昔日在娘亲身旁伺候过的人,如今也只剩下魏嬷嬷一个了,她无人可去问。
没人能告诉她,她是不是真的在幼时去过那皇觉寺中,是不是遇见过少年时候的顾昭。
她是不是就是他记忆里的人。
小郡主正兀自忧愁着,拂冬走了进来。
“郡主,方才顾王府来人了,说要郡主明日去王府上课。”
唐映摇支着脑袋的手一滑,差点叫她的下巴磕到桌子上。
她抬眼道,“竟这么快就复学……”
不是说还要过一阵子再开始吗,如此岂不是意味着,日后便又无法睡懒觉了?
她垂下眼帘,“我知晓了,知晓了。”
翌日,小郡主邻着时辰快到才踏入了顾王府的大门,她轻车熟路地准备走去学堂补个早觉时,却被侍从拦下了。
“郡主,我们世子在别处等您……”
奇怪,今日授课的地方竟换了?
小郡主只得道,“如此便由你带我过去吧。”
那侍从朝她规规矩矩地点点头,转身往前领着路。
走了好一段路,唐映摇只觉得十分无聊,她开口问道,“你可知今日,我们要学什么?”
弄得如此神神秘秘的,叫她难得生出了几分好奇的心思来。
“郡主,已经到了,您且还是自己进去看吧。”那侍从转过身对她道。
唐映摇情不自禁地探头去张望,只瞧着眼前是一片甚是宽敞的平地,周遭种了许多数,围合出了一个圆形的场地,也不知是用来作甚。
侍从将她带到便退下了,唐映摇慢吞吞地抬脚走了过去。
却没瞧见什么人影,怪哉,她今日来得也不早啊,私以为会是最晚一个到的,可现下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又在搞什么花招?”她低喃了两句。
“你原就是在背后如此诽谤自己先生的?”
却不想,背后突然传来一声低语,唐映摇着实被吓了一跳,迅速转身,一个巴掌就要招呼上去,手刚扬起,就被人牢牢地攥住了。
她定睛一瞧,正是顾昭,她轻轻挣扎了一下,他便将攥着她腕子的手放开了。
“先生自己装神弄鬼,却反倒赖上我来了?”她就没有在口头上吃过亏的。
顾昭无奈摇头,“几日未见,便又牙尖嘴利了些……”
“先生也是,几日不见,又憔悴了不少。”
她在大言不惭地说着胡话,偏生面上一派真诚。
他今日穿了一袭青色长袍,暗色花纹从领口蜿蜒至下摆,束腰上玉石精致贵气,整个人面冠如玉,身姿如竹,煞是英挺好看。
唐映摇的目光滴溜溜的没忍住,往他身上多走了一圈,视线还未收回,便与他的撞了个正着。
他挑了挑眉毛,“怎么?”
“先生今日找我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自方才,她便猜出今日应当是不上私学的,他大费周章地将她骗过来究竟是要作甚。
他最好有个正正当当的能拿得出的理由,不然她可是要理直气壮地翘上好几堂课来还他。
“自然是授课。”
授课,授什么课,只有他们两个人吗?
该不会是瞧她上课从未听过,将她单独拎出来再讲一遍吧。
“你曾经不是说想学武学吗?”怎么难道是编的谎话唬他的吗?
还是说,她念念不忘地非要叫那什么慕枫教她?
唐映摇恍然大悟,“啊,竟是要教这个……先生真是有心了。”
可真是不巧,她现在偏偏又不想学了,舞刀弄枪,简直是莽夫的行为,她不要这样。
她是最优雅的郡主了。
“先生,学生今日身体不适,怕无法……”
“哦?身体不适?哪里不适,刚好叫人来瞧瞧,煎两副药喝了再走。”
他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瞧着她,眼中藏着笑意。
可恶,他又拿那些难吃得要死的汤药来威胁她。
“是……身上的月事还在,不宜做这舞刀弄枪之举。”
顾昭古怪地瞧了她一眼,自皇觉寺回来已快有半月,她的月事还在,怕是想将身上的血都流干吗?
“说来正好,上次你来探病时候,送来了不少补血的药材,且叫人先熬了给你喝,喝完再学。”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她上次不乐意来,偏偏又无法推辞,选了几样女子月事后补血的药材拿了过来,她原以为这些药材都是会直接收进王府库房的。
他竟还瞧了……
小郡主朝后头悄悄地退了两步,索性耍起了赖,“我不喝,也不学。”
她说完迅速转身要跑,可她一个小姑娘,哪里能快得过顾昭,自然是被他轻轻松松地便揪住了领子。
他无奈道,“授课不好好听,字不好好习,前阵子说要习武,现下又要赖皮,嗯?”
“你放开我。”她恼怒道,随随便便揪别人领子,算什么道理。
他非但不放,反而示威一般地渐渐勒紧。
若是他站在她面前,她定是要狠狠地踹他几脚的,将他那一尘不染的袍子踹得满是脚印才解气。
可这次他偏偏是站在她身后,叫她满腔的力气没地方可以使。
“好吧,我学,你放开我。”她泄了气,终于答应了下来。
他见她肯松口学,终于点了点头将她放了下来。
无妨,先答应下来,她就是不学,他又能耐她何?
“那便先从剑道学起吧。”
“不妥不妥,舞刀弄枪乃莽夫所好,我身为上京的世家贵女,此举不妥。”
“那便从最基础的马步扎起吧。”
她十分古怪的瞥了他一眼,“那个动作做起来,想必不会多好看,有失’身份,我不要。”
顾昭又点了点头,“那便……”
唐映摇煞有介事地听着,似乎真的在认认真真地考量,“不妥不妥……”
“下月便是皇家狩猎,不如你便学骑射吧。”
本朝崇尚文武并行,故而骑射之术也是有些世家贵女会学的……小郡主蹙着眉头想了又想,实在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终于视死如归地点了点头。
她若再拒绝的话,顾昭会不会揪着她的领子,将她丢到护城河里喂鱼去。
虽是这样答应下来,可这一上午,小郡主都在十分尽心尽力地偷懒着。
顾昭看在眼里,却丝毫未点破,依旧尽心尽力地教着。
一直这么挨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顾昭淡淡道,“停下吧,下午继续。”
小郡主有些心虚,想到此人一贯的卑鄙伎俩,虚张声势的为自己辩解,“我累了一上午,午膳是一定要吃上的。”
他点点头,“定不会少的,走吧。”
不曾想,午膳竟意外地十分丰盛,甚至还有唐映摇初来顾王府听学时觊觎过的拨霞供肉,也一同摆了上来。
小郡主忙不迭地夹起一块儿供肉放到了口中,嚼了两下,享受的眯起了眼睛。
外皮酥脆可口,内里肥而不腻,加上一股奇特而又爽口的蘸料在上面,确实当得住“一绝”二字。
既是供肉,一碟的分量便不会有多少,小郡主只伸了几筷子,那肉便只剩下一块儿了。
她毫不心虚地将最后一块儿供肉夹到了自己碗中,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地对一旁侍候的侍者道,“厨房可还有,再为我去盛一份上来。”
侍者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
顾昭放下筷子道,“你当这是米饭,一碗不够再盛一碗?”
“都是吃食,先生怎还分了高低贵贱?”她不赞同地摇摇头。
“没了,厨子一次便只做这一份。”
她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好生懒惰的厨子。”
顾昭夹菜的手一顿,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得了便宜还卖乖,她可真是发挥到了极致。
午膳后,这吃饱了的小郡主躺在树下的美人榻上兀自打盹儿。
她腰肢纤细,似乎不堪一握,那头浓密的乌发垂到了地上,和那繁重的长裙一同随风轻轻晃着。
顾昭走了过来,将她的头发轻轻地拢到了塌上,“起来,该练箭术了。”
她在榻子上翻了个身,背面朝他,“我困极了,要睡觉。”
她那副朝气十足精神抖擞的模样,哪里像是困极了。
他淡淡道,“今日的拨霞供肉味道如何?”
“属实不错,我明日还要再吃到。”
“不会再有了。”
“为什么?”
“你不好好练,便再也不会吃到。”
可恶,可恶,竟用吃的来引诱她。
没用,这招儿没用,他这里不给吃,她就不会去别处吃吗?
“这供肉,只有我府上的厨子会做,你应当是知的。”
他轻飘飘地一句话下来,断了她的念想。
没用,没用,她是为了那几口吃食便折腰的郡主吗?
还真是!
小郡主咬牙切齿地坐了起来,“我练,我练,把弓箭给我,我现在便练。”
她说着就要下榻,却被他一把按住了肩膀,他垂眼,飞快地瞧了一眼她长裙下裸露着的纤细玉足。
“把鞋子穿好。”
他松开了手,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