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这日天光正好,行宫中一片祥和宁静,偶有几声鸟啼燕鸣,尖亮清脆,也不十分聒噪,蒋含娇陪着皇后礼佛回来,手里端着一叠抄录好的佛经,路过水溪涧时,听得假山石堆中似有哭泣声,一阵一阵,声音极低。

  她循着声儿过去,原以为是哪个宫女太监,不曾想见锦袍一角,熙王正蜷缩在石隙当中,头埋在膝腿间抽噎,当是伤心处。

  熙王身形挺拔,俊眉修眼,只是眼下如同小儿般蜷成一团,这石堆又不能将他完全遮住,看起来既可怜又可笑。

  蒋含娇把佛经放在草地上,提裙过去,矮身询问,“熙王殿下这是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让熙王抖了一抖,他抬起一双湿漉漉的大眼,噎着嗓声,抽抽搭搭,拿袖子胡乱擦脸,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哭了。

  “没..没什么,风大,沙子迷眼了。”

  蒋含娇扑哧一笑,看他窘态,解了随身带的绢子给他擦泪,“殿下是在和奴婢玩笑吗?这初夏细风,暖阳当空的,哪儿来的大风,又是哪儿来的沙子?”

  末了,轻声添一句,“要是想哭,就痛痛快快的哭,奴婢不会笑你。”

  女儿家贴身的东西,总是带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香,不似是脂粉,也不是熏香,轻轻淡淡,放在鼻子上,又能嗅出一丝丝甜来。

  熙王擦着擦着眼泪,就开始使劲儿嗅绢子,一时忘了伤心事,“漂亮妹妹身上是什么香,这样好闻,竟是我从来没闻过的,是京城带来的珍稀香料吗?能不能分我一些?”

  蒋含娇被他闹红了脸,“哪儿有什么香料,殿下闻错了。”

  熙王抱膝坐在草上,背靠假石,脸上眼泪擦干净了,但还有两道明显的泪痕,手捧着那一团轻飘飘软绵绵的堆纱绢子,神情阑珊起来,“听说京城比这儿大上很多很多,那里有数不完的香料绸缎,金玉美食,我是真想去看一看,可太娘娘不让我去,她说希望我一辈子留在这里,说京城很危险。”

  他抬眼望着蒋含娇,仿佛一掬水溪透了光,遗落眼底,全是明亮,“漂亮妹妹,你是从京城来的,你能告诉我,京城真的很危险,我真的不能去吗?”

  蒋含娇唇口张着,想说些什么,肚腹中搜罗半日,到嗓子眼上却空了,只得道:“其实奴婢也并不是京城人,到京城才不过两三个月,但太后娘娘既然不让殿下去,自然就有不让去的道理,毕竟太后娘娘,是真心疼殿下的。”

  京城危险么?

  若换成上一世的蒋含娇,她只知道承安王府是危险的,后宅琐事,婆母小妾,将她的一颗心慢慢消磨殆尽,最终病死榻上,心亦是跟着死了。

  但她的目光到底也是被局限在了小小的承安王府中,那一方四面高墙围住的天地,就让她折翅其中,京城到底有多大,是否危险,她是茫然无措的。

  但这一世,她却能在心底轻轻说:很大,也很危险。

  那棚区中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难民,那宴上厮打的端王妃寿王妃,那凤仪宫,哭容难掩的娴妃,还有端王,寿王,甚至于梁瑾,他们没有一个人,不涉及在这危险之中,如履薄冰。

  而眼前的熙王,虽先天体弱,心智不足,但正所谓福祸相依,因为这个,他从出生就没了继承大统的指望,但同时,他也可以一直平平安安,当个王爷,只要太后在一日,就会护他一日,如果一辈子不出这五台山,不去京城,这些事就永远不会落在他身上。

  熙王把绢子往脸上一盖,攥着一角不肯放松,“太娘娘待我好,我都知道,她还想为我找王妃,但哪个女孩儿愿意陪我一辈子待在这里呀,我是真想去京城看一看。”

  岩缝空出苔青灰,云阳斜斜打了照面,南风起,吹动新翠,蒋含娇看着那绢子下纯净的人面,心想他最好不要去京城,最好永远这么清澄。

  抱着佛经回屋,江梅正对窗看一封信,一行行读下去,一会儿拢紧眉头,一会儿又舒散下来,见自家姑娘回来,这才撇开信去接怀中经卷。

  “姑娘今儿个回来晚了,方才信官来递信,奴婢便帮你接了。”

  五台山地处偏远,虽是由皇家看管的寺院,但常年无人前往,里面的人想要传信出去,只有安排一个专门的信官,在五台山和京城之间来回,快马加鞭,一来一回也要十天的功夫,一眨眼她们已经来了快半个月了,信官也到了递信的时候。

  蒋含娇没说半道上碰见熙王的事,喝了口水后去捡桌上信看,“也不知秦远都说些什么了。”

  她临走前,曾委托秦远多多留心京城的事,但凡有什么大事,便劳烦他往五台山递个信儿。

  信封中,共有两三张薄纸,虽不多,但每张皆是密密麻麻不留空白,蒋含娇一目十行,边看边捏紧了手中的瓷盏,看完后长吁一口气,掌压信纸。

  “亲生骨肉,竟也能下得了这般狠心。”

  原来她们离开京城没多久,寿王就被御史台弹劾了买卖官爵,私收贿银一事,而寿王妃的母家又被人参了一折,言其父兄强占民女,逼良为娼。

  明面上是御史台刚正不阿,肃清官风,实则背后是谁指使的,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这事沸沸扬扬一连闹了好几日,直到最近,皇帝才颁了旨意,将寿王贬为庶民,一家子全部赶出京城,去岭南一带。

  岭南多瘴,何其遥远,蒋含娇的父亲正是因在岭南做官,害了疟疾,这才没了性命,寿王成了庶人,拖家带口要往岭南去,恐怕即便人能走到岭南,也不知能活几日性命。

  反观端王,之前也被寿王参上,说其结党营私,克扣赈银,证据明明白白摆在了御案上,却因为端王侧妃一朝有孕,彻底沦为一堆废言。

  蒋含娇想,其实皇帝未必不清楚端王私底下做的那些勾当,但他却愿意容忍,因他打心底里就已经将端王视为了后继者,这些事情对他而言,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罢了。

  而寿王呢,是端王不愿意给他活路么?怕是他那九五之尊的皇帝老子不愿意给他一条活路,他虽然和端王一样,同是皇子,但也完全不一样。

  你可见过鹳鸟?它们一次会产两枚蛋,但却只能抚育其中一只,一番取舍后,剩下的那个,注定就是要被舍弃的。

  从寿王鼓起勇气参奏端王那一日开始,二人就注定只能留一个,而皇帝,不过是在为端王扫清障碍铺路。

  寿王一走,皇帝下一步,应该就是要册端王为太子,给他名正言顺的地位了。

  她想到梁瑾,若端王为太子,对梁瑾而言,又会意味着什么呢?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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