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灯下美人
是夜,我在团儿的催促下上了路。
事前我跟团圆二人开小会,商量我到底跟他怎么说。
我的意思是随便捏一个时间算了,我就不信这个道士这么神,还能算出来我说谎不成。团儿极力反对,说别的道士还好说,这个青莲就是这么神,况且这是什么地方,是国观!在神明前撒谎,迟早会遭报应的。
圆儿说:“拉倒吧,照这么说,我们今天已经跟夫人撒谎了,报应在哪?小姐要是如实说了,明天怎么跟夫人解释为何来太虚观?”
团儿:“左不过说是真的想祈福嘛。”
“你这时候又不怕遭报应了?”
最后两人让我见机行事。
这会开得可谓是毫无意义,而且还让我迟到了。
我提着盏莲灯从后门溜了出去,闷头往前跑。这小路隐蔽是隐蔽,但显然不是为走人而设计的,又窄又荒,到处是杂草。我走了半天,终于到了西殿。
西殿贴着坤道所居的玉清殿,是太虚观一片空置的场地,修得豪华,却无人居住,是供皇帝大郊天时随行的女眷短暂停留的。
我一头撞进这个古建筑丛林,迷路了。
白天看这地方是真的清新雅致,一到晚上,要多诡异有多诡异。我数着院子走了两圈,哪个门里头都不像有人,心里不禁有点发毛,心想,莫非团儿说的话是真的,真有报应这回事儿?
正想着,终于看到一个门缝里漏出点灯光。我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推门而入。
果然有个身着青色道袍,头戴莲花玉冠的道长。此刻,他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正在看一张纸。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我快步上去。
他听见这话,便抬起眼来看我。
我怔了怔。
石桌上搁着盏八角红漆小宫灯,浅橙色的烛光映在那人极清美的脸上,给他颜色浅淡的眼仁里洒了一点光。这一抬眼,真似两点疏星照人。
偏僻院落,美貌道士。
妈妈,你就说,是不是想让我偷情!
我正在遐想中间,对面上下打量了我一通,说道:“林如珠?”
“是我是我,”我这才讪笑着上前坐在他对面,“让你久等了。”
他将纸折起,目光朝我身后飘了片刻,又回到我脸上:“无妨。你说。”
“要做的事,我娘都跟你说了吧?”
“说了。”
这道长看着年纪也就二三十岁,虽容貌昳丽,但道行似乎并不深。我斟酌了一番,说道:“那个时间,是本月初三的亥时。”
他听见我说这话,眼神稍微往我身后跃了跃,头也几乎不可见地一偏。
身后忽然有点微微的响动。我向来敏锐,迅速往后转去,只见一条黑影在我眼前闪过,随即消失不见。
我吓得一跃而起,随即哆哆嗦嗦地举手指着黑影离开的方向:“你你你你看见了吗?”
这不是他召出的鬼吧?!
实在不是我迷信,主要是经过团儿的灌输和刚才鬼打墙氛围的烘托,我的心脏真承受不住这种刺激。
道长微微抬眉,说:“你说呢?”
“别别别别!”我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把凳子搬到他旁边挤着他坐下,“道长,你别生气,我说实话,我都说。那个,我们俩根本就没有上……圆房。他才十三岁,我又不是禽兽!”
那人一愣,而后脸上浮起些许笑意,又被他摁下去了。
“哦?”他还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娘也不知道,你别怪她。她以为我此行是来找你求子的,所以才为我们牵线,但是她误会了,我那个、我是被皇上罚来请牌位的。我怕她多想,只好跟你撒谎。实在抱歉。”
“无妨,”他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我几眼,“你爹曾教你武功?”
我不敢撒谎了,憋出一句:“道长为何问起这个?”
“你颇敏捷。”
“是吗?谢谢。”我有点小得意,心想,那是当然,我的攻防可是公认的无懈可击,虽然现在这身子不好用了,十几年来练出的直觉反应还在。
他便不再追问,说道:“好了,你先去吧。”
“好。道长告辞。”我本来还想问他能不能跟我娘那边圆个谎,又怕他生气,再召出个什么东西来吓我,便就此作罢,提着灯原路撤退了。
第7章 道士下山
第二天我知道我娘要来,就没有出门,一直在院子里边练剑边等。
本以为她一定大早上赶来验收结果,没想到她直到午后才派贴身侍女过来找我,叫我同去散步。侍女将我带来带去,带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林夫人和一个头发花白的坤道正在凉亭里品茶。
我上前去,乖巧地跟两人行礼请安。
“珠儿,还不向青莲道长赔罪?”林夫人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
老坤道连忙拦她:“林夫人不必动怒……”
青……青莲道长?
我去,难不成这青莲道长不仅会招鬼,还会变身??
我一脸迷茫:“青莲道长,对不起。”
林夫人本来也没想真发火,老道才劝了半句,她的脸色立马阴转晴,笑道:“真是对不住,道长,我这小儿惯是羞涩扭捏,上不得台面,昨夜想必是怯了,竟至爽约。还要劳驾您亲自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
青莲道长:“林夫人这么说便是折煞贫道了。小姐年纪轻,脸皮薄也是常事。”
我心下一沉。
这是青莲道长,那我昨天见到的是谁?
“这孩子,还愣着做什么?快坐下来,将时辰给道长呀!”
“哦哦,好……”我不敢如实交代,只能落座,随便报了个时辰。这个道长并没有原地招魂,反而顺着我那时辰一顿夸,又看了一通我的面相和手相,最后给我画了个灵符。
这次小茶会,林夫人和青莲说什么我一概没有听进去,脑子里来来回回只寻思一个问题:
昨天那位是人是鬼?
我带着满脑袋的问号回了院子,把我的遭遇详细地向团圆二人讲述了一下,以期从这个朝代的人口中得到些许的合理分析。
结果两人听得脸色惨白,咔咔地把后院的门封死了,
受两人影响,我也风声鹤唳了好几天,但后来再没发生什么怪事,我也想不出那夜的人若是存着坏心,能用我说得那些话干些什么。这事就逐渐被我淡忘了。
林夫人开头几天天天来看我,到了第十天,家里来了客人,她没空再来了。分别前,我们母女俩一通抱头痛哭。
哭完,我非常没有良心地想:我可以出道观浪了!
从林夫人离开之后,我就眼里有泪花,表情生无可恋,晚饭一口没吃,还时不时地向两人抛出一些刺激的问题。
我说:“团儿,你看笼里的那只鸟,可不可怜?像不像我?”
“圆儿,人这一生,有什么意思?”
“团儿,你看这棵歪脖子树,够不够高?”
“圆儿,你看这口井,够不够深?”
……
到了晚上,两个人濒临崩溃,守在我的床前不肯走。
我见时机成熟,开始洗脑:“我下个月一回宫就再也出不来了。你们长大了,还可以嫁人,我的一生却都要葬送在宫墙里……我记得啊,小时候嬷嬷带我上街去玩,街上那么热闹,还有好吃的糖葫芦,可惜这场景,我此生再也见不到了。”
团儿哭得泪眼朦胧:“小姐、小姐不是不爱吃甜的吗?”
我语塞片刻,做作地长叹一声;“是啊,从前不珍惜的东西,到现在失去了才想起,竟是如此珍贵。”
圆儿抽泣:“小姐,你别伤心了,你若是想吃,我明天就叫人去给你买!小姐想要什么,我都给小姐!”
时机成熟了。
我轻飘飘地说:“小姐我想上街。”
*
是夜,我与团圆二人展开了漫长的拉锯战,最后以我的胜利告终。因为怕我寻死,团儿最终答应助我混出道观。
条件是她要跟着去。
我正愁找不着地儿逛呢,多个导游,何乐而不为?
团儿星夜摸到道士们晾衣服的地方去偷了两身,第二天早上,我们双双戴着帷帽出门了。
太虚观香火旺盛,才刚清晨,门口已经有马车来回。团儿轻车熟路地拦了一辆,说:“玄正街。”
“玄正街是哪儿啊?”
她昨天没睡好,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有气无力地说:“小姐,你真的忘光了。”
“掉进湖里的时候,脑子进了点水。”
她噗嗤一笑:“小姐不是要逛街吗?玄正街是官眷夫人们最喜欢的地方,全京城的绫罗绸缎,上好首饰铺子,胭脂水粉都在那儿了。”
“哦。”胤朝香榭丽舍。
我和团儿颠颠簸簸地下了山。其间,她靠着车壁打盹,我则掀开帘子看了一路。
山下还属于郊区,有各种农田,车子行驶一阵,进了二环,开始有一些宅邸,别墅什么的,再走就逐渐到了市区,人越来越多,道路宽敞,马车穿行,路旁各种商铺酒楼林立,小贩走街串巷,好喧闹,看来是娱乐区了。
我向团儿请示:“我可以……”
“不行。这里的人又多又杂,就我们两人,又没侍卫,太危险了。”
民间之旅第一天,我先顺毛捋这小丫头,下次出来时候再说扩大游览范围的话。
“好的。”我乖乖地笑道。
马车走了几个街区,到了清静些的玄正街。
这个地方的店铺从门面装饰上就比刚才那地方高出几个层次,走的是低调奢华风,打眼一看,街上停的马车都翻了倍的豪华,来往之人更是样貌衣着都不凡。
我下了车,啧啧跟团儿感叹:“看看,要不说是官眷贵妇喜欢的地方呢,这些人看着就不一般。”
团儿又在帷帽后笑了:“我的小姐啊,这些人有什么不一般的,大都是各府上出来采买的下人罢了!看见那个粉衣裳的了吗?是我们家的家生子。绿衣裳那个,舅老爷府上的……”
见我要掀帷帽细看,她一把捉住我的手:“别,会被认出的。”
“好吧。”
我们俩逛了一阵,刚开始还新奇有趣,过了一阵,我就有点无聊。
妇女用品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实在不是我的菜。
我问团儿:“有卖武器护甲之类的地儿吗?”
“没有吧。”
“那有好吃的吗?”
“聚仙楼就在附近!”
我和团儿一拍即合,去下了馆子。
聚仙楼开在这种区域,肯定是走宫廷御宴风,跟在皇宫里吃的御膳没什么两样,还没有御膳好吃。
我吃了几口,兴致缺缺,趴在雅间的窗户上往下看。看了一阵,有两辆马车在楼下发生了摩擦,互不相让地堵在路上。很快就聚起一大堆人围观,把这条路堵得水泄不通。
起先我还能听得清两个马车主人吵架的内容,后来人越聚越多,我就只能捕捉到零星几个词,偏偏这时候争吵又到了精彩处,还有人喝彩。
看见底下的人又起哄又笑,我恨不能亲自参与其中,偏偏团儿去解手,等得我抓心挠肝。
最后,我看见一方开始动手,终于忍不住跑下去近距离观战。
这两人很业余地打了一阵,被巡街的官差驱散了。
我意犹未尽地回到酒楼,团儿已经不见踪影。问小二,说是她付了钱之后到处打问我的去向,然后急匆匆地跑走了。
团儿,我对不起你!
我在街上到处打听了一阵,没有得到团儿的下落。跟团游把导游给丢了,怎么办?
不如放飞自我,去娱乐区?
我内心蠢蠢欲动,但良知让我继续在街上寻找团儿。
找了一小时,我的良知用完了。我给聚仙楼留了个口信,让他们如果再见到团儿,告诉她下午饭点继续在这见,然后愉快向娱乐区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