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5
冷炽灼灼地看着耿京川。
其实他的演技很拙劣,很容易看穿,难的是拒绝这样一双眼睛。
耿京川沉默地站起来。他背对着灯光,冷炽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从这个角度看,他显得异常高大,像一尊雕塑。过了许久,他点了支烟,烟雾让他的脸更模糊:
“我养不起乐队。”
冷炽愣住。
他以为耿京川会答应,或者再给他一些考验,没想到他会以这个理由拒绝。他再也演不下去,站起来:“乐队不是能演出赚钱吗?怎么还得花钱养?”
耿京川勾了勾嘴角,像笑,又不像:“你回去吧,我晚上还有事。”
冷炽只好收拾东西。耿京川不想告诉他的事,他怎么磨也问不出来。他心里盘算着再找巴音打听,也就没有纠缠。
从琴行出去,他给巴音打了个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回到宿舍,冷炽掏出手机,也没看到回电。
他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书,听室友聊找工作和考研的艰难,无门无路,万事艰难。那是他拼命逃避的另一种人生。可惜说出来也没人理解,他们只会说,何不食肉糜。
在室友们的牢骚和自嘲中,冷炽昏昏沉沉地睡了。
前半辈子的经历像电影一样在梦中放映,所有的苦乐和追求都历历在目。在梦里他既是演员又是观众,有时,他也跳出屏幕,在观众席上审视自己的人生——总是在放弃,放弃安逸,放弃稳定,甚至放弃千辛万苦追求来的东西。这让他十分困惑,以至于醒来时,他还记得梦中回荡的问题:
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
最近琴行的小店员一见冷炽就烦,因为后者看到他就问,耿京川在哪。
“他每天来这儿取琴,你们总得打招呼吧?”
“就算是老板,也管不着他下班之后去哪。”店员缩回电脑后面,老家快被偷了,他连忙一顿操作,“要不你就在这儿堵他。”
冷炽不说话了。
刚开始办毕业手续,他就搬出美院,住进马路对面的城中村。他找了个培训班打工,教高考生画素描。干这一行,拼命点可以赚得很多,懒散一点就只够糊口。冷炽的上班时间是同事的一半,收入刚好维持开销,好在有足够的时间创作和练琴。
他经常在下班后去找耿京川弹琴,有时他只是呆着,看他弹琴,自己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他们偶尔一起吃点饭,轮流请客,专找便宜馆子。
冷炽渐渐发现,耿京川似乎很穷——他的衣服永远只有那么几件,吃东西也不太讲究。然而他能买那么贵的琴,教音乐的收入也不低,何至于如此拮据?
困惑还没解开,冷炽就几乎碰不到耿京川了。
之前他们下班时间差不多,晚上会一起在琴行呆一会儿。这几天冷炽找过去,里间却人去屋空。他给耿京川打电话,有时是很久的无人接听,回拨之后,耿京川也不解释原因。
冷炽不敢细问,暗地里猜耿京川是不是穷到没钱吃饭,又惭愧自己小人之心——可这也没关系啊,大不了自己请客。
要是去琴行堵他……不行不行,多让人下不来台?但是,不打照面呢,在对面快餐店喝杯可乐,恰好看到他呢……变态是变态了点,谁让他有事瞒着哥们?
冷炽一秒钟就卸下心理负担,第二天和老板请了会儿假,提前下班,来到快餐店。他象征性地要了杯可乐,坐在窗边,像电视剧里警察蹲罪犯一样蹲守起来。
没过多久,耿京川就拎着琴包走出来。
冷炽立刻放下可乐,悄悄跟出去,躲在耿京川视觉死角。他心脏跳得厉害,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还没盯上两分钟,就紧张出一脑门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