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特别乖
天黑了岳昇也没有回来,倒是院子里来了一帮人类小孩儿,叽叽喳喳地围着我看,活像我是个猴儿,而他们正在春游。
眼镜将他们撵进一个房间里,给他们打开灯,命令他们把作业拿出来写。
一个扎羊角辫的女孩儿老大不情愿,晃着脑袋问:“岳老师都不在,我不想写作业了。”
“我不是老师么?”眼镜大手一挥,“小屁娃子,少废话,不会的问我!”
我从这对话里听到了关键词——岳老师。
岳昇是老师么?可他个子那么高,五官那么利落,又酷又狠,像陡峭的悬崖和黑色的刺。我以为他是军人。
小孩儿们被眼镜给唬住了,一个个噘嘴瞪眼,却终于安静下来,开始在灯光下写作业。
眼镜这才关上门,朝我道:“都是昇哥的学生,在家父母不管,昇哥就让他们每天晚上来写作业。”
“你也是老师吗?”我问。
不知是不是下过雪的缘故,夜空格外明亮,圆月高悬于天际,将四周的积雪照得幽亮。
“嘿,看不出来?”眼镜不乐意了,“我当然是老师!”
我打量他。他已经摘下那顶滑稽的毛线帽,镜片后的眼睛有点小,嘴唇厚实,二十岁上下,在人类里大约算过于普通的长相。
眼镜一边剪干辣椒一边跟我说,他叫黄小野,和他昇哥一样,都是村里的老师,这村叫别月村,在边境上,远离城市,一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周围群山峻岭,要去最近的镇子,单程都得花大半天时间。
村里几乎没有外人,偶尔有戍边的军人前来巡逻,年轻人一旦离开,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黄小野是个例外,出去读过高中,据说本可以留在城里工作,却心系家乡,执意回来当老师。
“我伟大吧?”黄小野得意地朝我挑眉毛。
我刚化形,不善于虚伪地恭维他人,我没觉得他有多伟大,所以直白地摇了摇头。
黄小野差点剪到自己的手指头。
“昇哥呢?”比起黄小野,我对岳昇更感兴趣。
“昇哥啊,昇哥比我更伟大。”黄小野大概是觉得我太闲,于是戳了一簸箕干辣椒,让我帮忙剪,“昇哥是从外面来的,正儿八经知识分子。你知道教育帮扶吧?”
我听得津津有味,不懂装懂地点头。
黄小野便接着说:“每年都有城里的老师下来给孩子们上课,昇哥是待得最久的,来了就不走了。我特别敬佩他。他什么都会,教书、看病、巡逻……对了,他和附近的部队关系也不错,去年他们抓人贩子,他还出了力。”
我正想象岳昇抓人贩子的样子,黄小野突然盯着我,猛一拍大腿,“靠!”
他吓我一跳。
黄小野的小眼睛瞪得溜溜圆,“你不会是被人贩子拐到这里来的吧?你是哪国人?”
“我……”
什么呀,我是小太阳鹦鹉,区区人贩子,怎么可能拐我?
黄小野紧张起来,“真是?”
“不是!”
“那你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刀子岭?”
现在我知道了我化形的地方叫刀子岭,我住了三天的小木屋是岳昇他们每周巡逻时歇脚的地方。
按理说,别月村这地方外人几乎进不来,倒是人贩子喜欢从这里越境,我突然出现,是挺可疑的。
但我不想告诉他,我不是人。
我记得我的目标,我还要勾引岳昇呢。
“你的身份证呢?”黄小野问:“医生来看你时,我们没找到你的手机。”
我下意识就答:“我没有。”
“那你很可疑啊!”黄小野站起来,“我去找村长!”
我有点慌。
虽然不知道找村长的后果是什么,但我本能就觉得,找村长没好事。
我抱紧了簸箕,手指被干辣椒辣得薄红。
我想好了,如果他硬要去找村长,我就将簸箕扣在他头上,让辣椒辣瞎他的眼睛。
正在这时,岳昇回来了。
“昇哥!”我和黄小野异口同声。
院子里只开了一盏灯,照着我和黄小野,岳昇在光明之外,身上裹着寒气,他的面容在阴影里越发冷峻,我看得见他呼吸间吐出的白气,像极了冬天河上的雾。
“这人可能是被人贩子带过来的!”黄小野说:“我想带他去找村长,他还犟!”
我心脏噗通直跳,生怕岳昇和黄小野想法相同。
我紧盯着岳昇的眼,以为那里会出现一丝诧异,但自始至终,他都是那样平静。
他的目光,比雪夜的月光更凉一些。
我却莫名感到安心。
怎么说呢,被他看着,我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礁石,浸入了一片辽阔的冰海里,只露出一个尖尖。
人类总是说礁石孤单,这简直是无病呻吟。礁石被冰海环绕,它有冰海呀,怎么会孤单?
“没事。”岳昇说:“我来处理。”
我很想问岳昇,你要怎么处理我?但他只是看了我一眼,暂时不想和我说话的样子。我便继续剪干辣椒。
夜深,写作业的小孩和黄小野都离开,院子里只剩下我和岳昇两人。
剪好的干辣椒铺满席子,一阵风将沙子吹进我的眼睛,我没洗手便去揉眼睛,顿时哭了起来。
好痛啊!
我遭报应了,刚才还想用簸箕去扣黄小野的头,现在自己就被辣了眼睛。
果然做人不能有坏心。
我右眼完全睁不开,左眼也全是泪,模糊扭曲的视野里有个人影离我越来越近,然后一个湿润的东西覆盖在我脸上,灼痛感渐渐减轻。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一张浸水的毛巾,将毛巾递给我的是岳昇。
我还在哭,眼泪不停歇地往下掉。我有点不敢看他,担心他嫌弃我是个哭包。
不是的,我们小太阳很少哭,我只是被辣到了。
“昇哥……”我想解释,却被他打断。
“水池在那边。”他以下巴一指,正是我照镜子的地方,“不痛了就去洗把脸。”
我得寸进尺,“我还想洗澡。”
他的眉梢似乎挑了一下,很轻很随意,像书里的侠士挽了个剑花。
他打量我,须臾点了点头,“你是该洗澡了。”
我仍将毛巾捂在脸上,跟着他走进洗澡的地方,看他烧完了水,才反应过来——他似乎嫌我脏。
我有点生气。
我不脏的,没化形之前,我每天都整理羽毛,化作人形之后才没有洗澡。
小木屋里没有水,我总不能像狗一样舔自己吧?
岳昇拉起帘子,帘子的另一端有一个大盆子,一桶冷水,一桶烧好的开水。
他转过身,大概想招呼我进去洗。
我特别乖,还不等他叫我,就已经脱得-精光,老老实实站在他面前。
他的视线停在我身上,像一道枷锁,将我锁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