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研讨会当然没有结束,刚才的掌声只是对年轻人精彩话语的赞赏。
松开握紧的手,柯林斯道:“您还没有将您的观点陈述完,肖歌大人。”
“当然。”肖歌笑了笑,顿了一下,似乎在重新组织语言,过了会儿才继续道:
“我们在谈论雄性时,讨论的是一个群体,是一个名词所代表的一切,就如同谈起某一个职业,某一个种族。这无可非议,否则观点与理论都难以为继。
“但我们应当考虑到,学科最终是要为实际问题服务的,在社会中,一个个体不止扮演一种角色,一只雄虫可以是儿子、父亲、职工、学生,可以叠加上无限的身份,就如同任何一位联盟公民。”
柯林斯点点头:“显然的道理。”
肖歌:“但在虫星,当一个儿子、父亲、职工、学生,被冠上雄虫的名号,其他的社会属性就被弱化了。”
柯林斯:“单单这么说就太空洞抽象了,没有实例是很难说服他人的。”
肖歌扬起眉梢,看向对方的琥珀色瞳眸熠熠生辉,摄人心神:“不是很明显吗?愿所镬夺了他们的性自主权,看似极度倾向雄性的法律剥夺了他们普通公民的身份,雄少雌多的社会环境压力碾平了他们的个性。”
柯林斯注视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见缝插针道:“可我看您就活得挺自在。”
肖歌自嘲地勾勾唇角:“是啊,但某些好运是不能复制的。”
柯林斯笑笑:“您可真是直白。”
肖歌只是笑笑:“特殊的地位给雄虫贴上了特殊的标签,这个标签一天不摘除,我们就一天无法平和公正地看待这些问题。”
柯林斯不以为然:“智慧生命还未解构深海奥秘的时候,航海时代就已经开始了。社会的进步永远不是等来的,我们应当主动尝试。”
“偷换概念。”肖歌毫不留情地驳斥:“新兴行业的发展只是少部分人的冒险,社会变革则要对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兴替负责。”
“可以先找几个地区试行……”
“可以试错不代表可以随便试错。”肖歌咬了咬字:“先讨论能不能,然后才是试不试,您想得有些远了。”
柯林斯稍微偏过头,揉揉耳尖,声线有些低:“那就言归正传。”
肖歌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有异,自顾自把话题绕回来:“政治、军事、经济是决定群体实质地位的基石,脱离这些谈权利,便是空中楼阁。
“或者这么说吧,虫族的话语权,是掌握在雄虫手里,还是掌握在雌虫手里?”
柯林斯愣了一下,转而失笑:“真是个狡猾的提问,无论我说的哪个答案,都会坐实您‘性别对立’的观点。”
肖歌赞了声:“您的反应真快。”
“谢谢。”柯林斯微微退后一些,有点不自在:“不过您能收敛一下信息素吗?虽然可能有些无礼,但我还是得说,您的味道实在令人有些心神不宁……我想,在座的其他雌性应该也有同感。”
肖歌愣住,一瞬间的呆滞将他身上难得的气势破坏殆尽,他脸上有些泛红,略显慌忙道:“抱歉,我刚才太过投入,是我失礼了。”
柯林斯轻咳:“嗯、没关系,请继续吧。”
肖歌摸摸发烫的脸,努力把话题拉回正轨:“我认为,目前虫族对‘角色’的关注更甚于对个体本身的关注。”
柯林斯接上一句:“难道我们不需要‘社会角色’来确立地位、承载期望?”
“结构角色论。”肖歌说出一个名词:“可这并非角色理论的全部,我们还应该考虑到环境对个体的影响,即角色扮演。
“当社会告诉一个虫族,雄虫应当如何,雌虫应当如何时,在一定程度上,他的自我就被框限了。
“刚才所说的政治、军事和经济从来不是凭空得到的,不参与、不接触、不投入,等同于架空了这个群体的权力。”
在说这句话时,肖歌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两个人。
拜伦,和戈维。
完全不同于普通雄虫的两人,不知道是因为阶层不同,故而规则不同,还是稀少的特例。
柯林斯伸手扶住面前的演讲台,手臂微微撑着,不知道是不是站久了,需要缓解一下腿脚酸麻。
“如您所言,我的大人,难道我的提议不是致力改变雄性的角色期待吗?”
肖歌看着他:“可是阁下,并不是所有虫族都拥有您这样的专业素养。”
越是社会底层,越难以接触到雄虫。财富与阶层的逐代积累提供了更多的机会成本,令中产及以上阶级的后代能够更快速、更容易地获取功勋。
因此,即便功勋本身不可交易、不可私下转让,种族的金字塔依旧牢固不可撼动。
最底层的虫族公民假使发奋上进,同样可以获得愿所交易的机会,但是难度更高,周期更长,相应的,疏导欲|望和繁衍子嗣也更加困难。
假如一名中产阶级虫族,正常情况下,可以在初入盛年时就能拥有一次接触成年雄虫的机会,推及底层虫族,或许要通过上百年才能获得足够的功勋积攒。
即使虫族的寿命悠长,理论上可以支撑得起如此漫长的繁衍周期,在信息爆炸、生活节奏加快的星际时代,依旧是极度不合理的。
而社会资源的必然流向是客观上不可逆的,挑战阶级,无疑是在撼动社会的根基。
会议厅的某扇不被注意到的门外,一名雄虫正驻足倾听着里头的争论。
拿着宝石手杖的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权戒,暗红色的硕大红宝石切割精细,平滑切面折射着光芒。
门内的光映在他的脸上,勾画出精致完美的轮廓,单一个剪影,便高贵优美得让人自心底发出赞叹。
在他身后,跟着不少人,一名秘书打扮的雌虫出列,靠近几步悄声道:“拜伦阁下,几位大臣都已经到齐了。”
克拉伦斯·拜伦头也未回,只是朝后轻挥一下手:“让他们等等。”
“是。”秘书退回去前,小心地朝内望了一眼,想看看是什么人能够得到这位的青眼。
门内,研讨还在继续,两名年轻人的争论依旧吸引着不少目光。
柯林斯摊开手:“他们只是没有在社会学钻研,您应该对星际时代的基础教育多点信心,我们的公民都是富有理智,具备独立思考能力的人。”
现在已经不是勒庞的“乌合之众”时代了。
“但暴民依旧存在。”肖歌指了指移动到会议厅角落里、缩小后的光屏,上面正在滚动播放着会议开始时的那段视频,此时恰好播到暴动的场景。
柯林斯收回目光,很坦然道:“这就是利益相关了,如果我们能将利害关系陈述给他们,大家都会好好听的。他们不是暴民,他们是公众。”
“您经历过那些暴动吗?”肖歌问。
柯林斯讶异地道:“经历很遗憾,或者说很幸运,并没有。”
肖歌很平静:“我经历过。”
柯林斯闻言,露出一个深感不幸的表情。
肖歌:“幸好我现在的伴侣当时也在场,有惊无险。”
说着,他还转过头,目光越过人群,遥遥地和戴黎对视一眼,嘴角抿开一个极致温柔的笑,冷淡理性的目光都瞬间柔软下来。
待他重新回过来时,嘴角眉梢还残留着点未褪的暖意。
柯林斯的表情似乎有些僵硬,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回来,绽开一个礼貌节制的微笑:“那真是太好了。”
肖歌眼里的温情还没有全部收敛起来,他看着柯林斯,有些追忆。
“您大概难以想象,当时的场面有多么夸张疯狂,仿佛所有的文明都如同一层薄纸,被轻而易举地撕毁,只剩下赤|裸的欲|望。我完全不敢想象,假如我落到他们手里,会遭遇些什么。”
追忆的神色褪去,肖歌的表情重新肃然:“这种暴动,和因不满执政而发生的暴动有着性质上的不同。对于渴望信息素的雌性而言,雄虫就只是雄虫,恕我无法信任这种不安定的两性关系。”
柯林斯沉默一会儿,笑容浅淡起来,最后他开口道:“雄虫的信息素对雌性具有天然的吸引力,让雌性违背这样的天性,您实在太难为人了。”
“既然我们现在讨论的是社会学,您个人的所见并不能代表普遍。这么说吧,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请问您有做过相关的研究吗?”
肖歌嘴角含笑:“很遗憾,暂时还没有。您介意让我参考一下您的数据吗?”
柯林斯看上去有些苦恼:“唔……看来我们应该一起下去喝杯茶了。正好,我们的老师也恰巧坐在一块儿呢。”
此时,同严辉坐在一起的依旧是那位佩戴叶形胸针的开场主持。
肖歌又看一眼柯林斯。
原来是大师弟子,失敬了。
柯林斯走下演讲台,陪同他一道往回走,一边道:“老师和严辉教授是旧识了,据说他们十年前还在为一个课题吵,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突然和好了。”
肖歌步伐轻快:“可能是达成共识了”
柯林斯耸耸肩:“不清楚,老师一直讳莫如深。”
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到了近前,同两位教授打过招呼,肖歌就往戴黎身边凑。
“少校。”
雄虫的眼睛亮亮的,特别专注地看着他,多的话一句没有,脸上却写满了“求表扬”。
戴黎看了周围一圈,目光在柯林斯身上停顿一下,又落回肖歌那里。
嗯……大庭广众的……
有些犹豫地伸手,想揉揉爱人的头,想起肖歌不太喜欢他这么做,于是改成按住雄虫的后脑勺,离近了,在他额头落下一记轻吻。
一触即走。
肖歌整个表情都亮了,没出息地伸手碰碰戴黎亲吻的地方,笑得特别不像个青年才俊、高知分子。
戴黎不去看他,侧侧眼,又看见那个和他家肖歌一块儿回来的陌生雌虫,对方朝他笑笑,看起来有点假。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不顺眼。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比平时还要忙……所以国庆放假更新反而少了,真的很对不起QAQ,我会尽力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