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谭知秋正不知道怎么回王刚的话,就听到何姐那大嗓门在门口响起:“谭律师要找男朋友吗?前几天不是才跟我说,你们律师卖艺不卖身吗?”
谭知秋扶额,前几天何姐不停地给她介绍研发部的小帅哥时,她确实说过这样的话,没想到何姐在大庭广众之下搬出来了。
王刚见到何姐,高兴道:“何姐,我跟谭律师不一样,我是卖艺也卖身的。”
何姐给他一个白眼,笑道:“你卖身也要有人买才行啊。”
何姐并不讨厌王刚,他虽然嘴巴贱了点,但眼睛从来不乱瞟,手也从来不乱动,该有的礼仪和分寸都把握得很好,并不是什么猥琐的人。
她本来是过来找方庭信的,走到他工位旁边道:“阿信,你也去北京吧,你之前见过他们公司的周总了,情况也比较熟悉,沟通起来方便。”
周总就是他们的负责人,之前大家在广州是短暂见过一面。
何姐又问谭知秋:“律师这边是谭律师去吗?我统一安排订票了。”
谭知秋点头:“是我去,一会儿我把身份信息发给您。”
这两天谭知秋认真地做汇报材料。给国企做业务有一个特色,就是做汇报。
他们曾经开玩笑,给普通民企做业务就像开餐馆的,客户点什么餐,直接做好端上去就可以了。
给国企或者大型民企做业务像是做美食节目,要给客户讲清楚用多少盐多少油,放几根葱几颗蒜,为什么放这个不放那个,别人家放了什么,为什么我们跟别人家不一样。做的时候要先跟经办人汇报,然后跟部门领导汇报,跟主管领导汇报,最后跟股东汇报。总之,程序上要比民企复杂得多,也严格得多。
受的折磨越多,见的世面就越多。所以有时候律所会强调“大客户服务经验”,给大客户做过业务的律师,总体上经验也会丰富很多。
周三晚上下班前,谭知秋把自己负责的PPT发给孟令彤,就准备收拾东西早点回酒店。
方庭信问:“今天这么早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她好像有一点故意躲着他,中午和晚上吃饭,要么有事去得晚,要么叫上其他同事一起去,好像尽量避免两人单独在大家面前出现。
她答道:“嗯,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她想着早点回去把明天回北京的东西收拾一下,广州已经很暖和了,冬天穿的衣服可以带回去了。
他也收拾东西:“我送你,我也一堆东西要收拾。”
她看看旁边还在座位上拼命录文件的小秦,扯了扯嘴角对方庭信道:“不用了吧,这天还没黑呢,我走回去就行了。”
那天被王刚打岔之后,她总觉得自己心里有鬼一样,跟方庭信单独相处就有点不自然。
方庭信好像看出她的心思,低头没说话,继续收拾他的东西。
谭知秋觉得气氛有点微妙,于是找话跟小秦说:“小秦,明天就靠你了。王律师比较忙,平时不太来现场,可能不清楚情况,你要盯住,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
其实她也就是离开几天而已,主要人员也都去北京了,公司这边不会有太多的事情。
小秦答应着:“谭律师您放心,有事我会马上告诉您的。”
谭知秋点点头,想要去拎自己的电脑包,发现已经在方庭信手上了。他下巴往门外点了一下:“走吧。”
她无奈,只好跟着他出去了。
去停车场的路上,两人都一言不发,谭知秋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的孩子,到底是什么事,自己也说不清楚。跟他在一起很开心,可是又担心别人会误解什么。
上了车,方庭信打破沉默道:“谭律师,这两天我得罪你了吗?”
“啊,什么?”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我是说,为什么你这两天奇奇怪怪的,好像躲着我?”
谭知秋被他一语道破,只觉得心跳得厉害,紧张之下,随口扯谎的本事又自动上身了,镇定道:“没有啊,我什么时候躲着你了?这两天就是比较忙。”
他低头浅笑,发动车子往前走:“你不用担心别人说什么,咱俩男未婚女未嫁,就算真有什么,大家也只是喜闻乐见,不会觉得我们做错什么的。”
她急于否认:“谁要跟你有什么……”
虽然嘴上否认着,她心里却忽然明白过来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心里真的在想这个事了。
张无忌曾经对周芷若说:“咱们只须问心无愧,旁人言语,理他作甚?”
周芷若答道:“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原来这就是问心有愧吗?
她瞎想着,没注意方庭信在叫她,直到他拍拍她的手臂:“我们到了。”她才反应过来,已经到酒店楼下了,她“哦”了一声,就准备开门下车。
他一把拉住她:“等等,你办值机手续了吗?”
她回过头看他:“什么值机手续?”
他对她那迟钝的反应,已经无奈得不行了,苦笑道:“网上选座呀,明天咱们不是坐飞机吗?”
她不自然地理了一下前额的头发,强扯出一个微笑道:“哦,那个,我还没有选。”
他开心道:“那现在选吧,咱俩坐一起。”
谭知秋听了这话又情不自禁地脸红,用手当扇子假装扇风:“呃,要不要问其他人坐哪里?”
他看着她紧张的脸色,笑道:“你愿意跟陈兴华坐在一起?”
她赶紧摇摇头,才不要跟那个又毒舌又烦人的家伙坐一块。
他指指她的手机:“那现在选吧。”
她依言打开手机,跟着他一起选。飞机是那只宽体的打飞机,他们选了边上的一排,谭知秋靠窗户,方庭信靠过道。
选完之后,他又对她道:“酒店的房间可以直接退了,等你回来时,公司给你安排住员工宿舍,不要住酒店了。”
公司员工有宿舍,她是知道的,尽调文件里看到过有关介绍。
她点头答应着,开门下车。走进酒店大堂,她才想起,为什么要跟他坐一起,哪怕不是跟陈兴华坐一起,也可以跟孟令彤坐一起呀,或者跟陌生人坐一起也行啊。
谈恋爱果真不是自己擅长的事情,就算只是在“问心有愧”的阶段,她的智商都降低了许多。
第二天,大家一起到了机场。孟令彤有一个小箱子随身带着,谭知秋的箱子大了一些,就只好办理托运。办托运之前,她想想自己的新电脑电池续航还可以,能支撑好几个小时,于是把电脑的电源线也放进了大箱子里,一起托运。
方庭信没有箱子,就在旁边等她办完托运手续再一起进安检。他表扬她:“今天聪明多了啊,知道减轻包包的重量了。”
她嗤笑一下,没搭他的话。
到了候机室,才听到广播说飞机要晚点。大家只好找个咖啡厅坐下来。
孟令彤是闲不住的,打开电脑对PPT进行合稿,边写边对谭知秋道:“谭律师,我这边改完之后发给潇潇再看看格式,然后请她晚上发给你,你再检查一下,明早开会就能用了。”
谭知秋没有意见,原本这种文件应该是券商定稿的,但是孟令彤已经看过一遍了,让自己复查也就是个形式而已,所以没什么好推辞的。
飞机晚点的时间还比较长,谭知秋也在电脑前改她的文件。涉及国有股东的项目要出具专门的法律意见书,她需要提前准备好。
关于坐飞机这件事,谭知秋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她曾经非常恐飞,即使到现在,还是没有完全克服。
鉴于自己前两天刚刚出了撞车追尾那种又怂又囧的事,她决定今天无论如何也要稳定住,绝对不让自己出洋相。
所以登机之后,她表现得十分气定神闲,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又假装看看前面的其他旅客。只是心里的那种紧张是压制不住的,一颗心好像要挑出来一样。
她左手包着右手,拇指快速地转着圈。以前一个同事告诉她,这样能够减少紧张感。
但是似乎效果不大,她看着旁边的机壁,心想这个东西结实吗,摔下来是不是就上新闻了?以前看到那些空难的新闻,她都觉得难过无比,不知道哪一天自己万一不幸上了类似的新闻,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胡思乱想的时候,方庭信又在旁边冷不丁问她:“你很紧张吗?”
她的拇指立刻停止了转动,十分镇定道:“没有,你怎么会这样想?”
他的脸在机舱明亮的灯光下轮廓分明:“怎么没有,脸色苍白成那样。”然后低下头,压低声音问她,“你是因为跟我坐在一起紧张呢,还是因为恐飞?”
她扭开头看向窗外,嘟哝道:“跟你坐一起有什么好紧张的,你少自我感觉良好。”
他轻笑一声道:“那就是因为恐飞了?哎,我说谭律师,怎么你害怕的东西这么多?”
她不服气,回过头道:“我就是天生胆子小啊,怕坏人,怕蛇,什么都怕。怎么着吧?”飞机上人多,她的声音也压得低低的,所以语气虽然有些懊恼,却没有什么杀伤力。
他还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说说看,为什么恐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