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恩怨

  胡冰的事业渐渐走上正轨,手里积累了一把的名片和电话,这都是他在这个行业里的资源。他确实如愿见识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并且欣慰自己即使面对黑暗仍然保持着一颗正义热情的心。

  只不过整个人黑了一圈,和天天窝在工作室雕花捂白的张焱颜色对比特别明显。

  两个人极有默契的漠视掉了所有的节假日,因为不是你没时间,就说我没时间,即使偶尔两个人都有时间,胡冰也可能被突如其来的电话叫走。张焱也是时不常的去出个差,十天半月不回家很正常——金国维似乎有意把他推荐给刘国林,老人家觉得自己身体不行了,于是天天指使张焱跑到燕城去和刘国林拉关系。

  至于其他的几个弟子,也慢慢的安排好了后路。刘国林解释说:别怪我疼老幺,他的才分还有待挖掘长进,你们几个,有的已经出师了,有的天赋有限止步于此,有的心已经不再这上面了……

  手艺人多个性淳朴,张焱又擅察言观色,师兄弟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因此受到多大的影响。

  张焱这次参加的是一套红木沙发的制作,制作方想把这套家具当成镇馆之宝,不拍不卖。据说拍卖价价值两个亿。

  他看了看刘国林的图稿,又看着自己手中的刀,心里想着:这他妈可是两个亿啊!

  因为东家非常有钱,他们几个被安排进了豪华的酒店,一日三餐酒店全包,连饭后甜点都非常到位,而且朝九晚五没有加班。张焱忍不住感叹,没想到干这行还有这种好处,没有少爷的命,但至少有命体验少爷的生活。

  张焱自娱自乐发着短信和胡冰炫耀,但是胡冰只匆匆给他打了个50秒的电话,接着就被另一个未接来电打断了。

  “记者真活该光棍一辈子”,张焱腹诽,“怪不得有空天天加班。”他愤愤的把手机摔在床上。

  正骂着胡冰给他回了一条消息——估计通话还被占着:明晚八点半,燕城明珠写字楼大门见。

  张焱了然:这是他跑现场跑采访跑到燕城明珠写字楼了,然后自己花几十分钟赶过去跟他匆匆见个不到五分钟的面。这种情况这一年里经常发生。

  张焱很想愤愤的回:我不去!他被冷落太久心里憋屈的很。但是一想到两人长久以来聚少离多,自己这一趟已经出来一个月了。而且太不懂事的话他也说不出口,只能憋屈的接受了这种安排。

  一边“呸”着骂自己贱,一边洗了个热水澡。

  这酒店卧室里的隔音很好,只是浴室里的好像差点意思,水的很有水平。他洗着澡能清楚的听见隔壁一对小情侣谩骂。

  “啧,真是,开房居然用来吵架。是嫌钱多吗?”张焱一边冲着身上的泡沫一边喃喃。

  别说钱了,他要是有时间有条件能在这么豪华的房间里有这么珍贵的一晚上,准保抗战每分每秒,还吵架!

  ……看来小别确实有利于更好的保养感情。

  张焱裹着浴袍出了门,随手关上浴室的玻璃门,这才发现不是浴室隔音不好,人家酒店没有“水”,声音是从走廊里传来的,隔着门听得清清楚楚。

  “都怪你贪财!现在家门都被那些人堵住了……我连家都回不去……”女人说着说着开始带上哭腔。

  “这家酒店不是他们想来就来的!我什么时候亏欠过他们工资?!你能不能老老实实给我带在这儿别乱跑!……”男人一直在刻意的控制自己的情绪,无奈天生内力深厚嗓门洪亮,只能从语气里感受到他在控制脾气。

  张焱一边擦着头一边站在门口听墙角:不知道胡冰是不是为了这件事过来的。

  接着可能是有人打电话投诉了,服务员很快上来调解。这两位大嗓门不知道是挺要脸还是心里有鬼,稍微一劝就回了房间。

  第二天张焱印证了自己的揣测,因为胡冰半夜两点发短信说不过来了。大概是半夜比较有空,所以他简洁的诉说了一下不过来的原因:明珠写字楼里的办公室已经被要债的包围了,老板卷铺盖跑路,而他白天的时候已经去了郊区的工厂调查实况,此事件已经确实无误。眼下又被报社叫回去了。

  张焱自顾自的气了一会,本来想故意不告诉他昨晚偷听到的秘密——当然他也不确定是不是胡冰调查的那个老板,但是气完了以后,还是告诉了他昨天晚上听到的事。

  谁知胡冰难得及时回复信息,说的竟是:不管他,他早晚要露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上面已经拍了几个新人过去练手了。

  张焱:“……”

  张焱慵懒的靠在床头,无比郁闷的感觉自己和他就处在两个世界。

  胡冰昨天晚上只睡了三个小时就顶着黑眼圈上岗,靠在办公椅上整理版面,其他的同事大部分都被支出跑现场,记者职业最大的优势就是自由——但并没有什么自由的时间,所以也没什么卵用。

  这次的事件是由于老板拖欠工资遭到一个员工的举报,但是举报的并不是拖欠工资。举报拖欠工资或者食品添加剂超标之类的事很难受到媒体的重视,因为太普遍了,且这种事不会对公众利益造成损害或者是多大的损害,最多罚点款就完了。

  胡冰上次调查的一家果丹皮厂最终就没有发表,辛辛苦苦一个周最终被下达通知无法发表这种事实在是太憋屈太恼火。但记者本身就是一个走在黑白边界线上的职业,只能苦中作乐。如果仔细品味还能品出一种哲学味道:人生本就是来受苦的,可也不是苦中作乐?生命的神奇大概在于永远能在逆境中,寻找到光的方向,并且茁壮成长……听起来有点文艺青年的惆怅。

  胡冰滚动着鼠标刷着资料,这次那个暴脾气的员工举报的是工厂挪用商标,煽动群众造假贩假。在当今,什么东西都有个“替身”,从小说到游戏再到日用百货,眼前所见皆有“替身”。这种事普遍,不举报则以,一举报惊人。

  于是当天就惊人了。

  这个食品工厂的老板可能是出于安全考虑,招的员工全都是老家的村民,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是劳动人民以食为天,工资发不下来煽风点火的本事也是令人骇目……

  胡冰惆怅的搓了一把脸,天天泡在这种“国计民生”问题里,他感觉自己都苍老了不少——从身到心的那种苍老。

  他余光瞟了瞟隔壁的娱乐版面,眼神染上了一层嫉妒——人家天天穿梭在市中心见明星并且销量随随便便就能暴增,着实让人羡慕。反观自己这边,全是下乡下村的,遇上个说方言的老伯连他说的是啥都听不懂,但还是要熬夜继续写稿子……

  外出的记者源源不断的给他发来资料和图片,胡冰妒火烧身的继续整理版面。这件事由于殃及了好几个小企业的利益,众志成城,造成的影响还不小,他想做得漂亮尽量拿到头版头条。

  此时电话突然响了几声,胡冰抓过手机一看:王昊?

  他疑惑的接了电话,调侃道:“怎么,是要大喜了吗?”

  他揣测王昊可能是要结婚了,否则王昊没有理由突然联系他。

  王昊说:“有点事请你帮忙,这事只有你能帮忙”,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急躁,胡冰微微蹙眉。

  “怎么?”

  “你在卫城电视台当记者是吗?”

  胡冰心下急转,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他衬度之时王昊已经开始机关枪似的突突了:“前几天被爆出的滥用商标事件你知道吗?我看卫城电视台有去采访……”

  卫城电视台当然有去采访,第一个收到举报信连夜到达第一现场的人就是他。举报人可能是怕在当地举报会遇上什么麻烦,所以给同样属于一线城市的卫城电视台寄了一份详细的资料,单凭这份资料就可以把那个没牌没照的公司拉下水——只要有人重视的话。

  对张焱失约前一天的凌晨三点,他带着随身摄影师撬开了门锁,潜进了建在郊区破败不堪的厂区——一些人正在急急忙忙的收拾东西往货车上运,胡冰拍下了决定性证据,连夜发在了官网上,只确保了基本的格式工整。被侵权的小商家很快愤怒的接连举报投诉,工商部门连夜赶到……

  说起来这事之所以闹得现在这么大,他起了关键性作用,现在王昊一个电话过来让他给自己打脸……

  胡冰皱紧眉头,从椅子上站起来,无比郁闷的在门口转圈圈:“我只是个小记者,你当我是什么?”他尽量语气平和的说出这句话,因为王昊很焦躁,他也很焦躁,所以不能再继续引导发酵这种焦躁,要不然会很快演变成对骂。

  “我才干了多久,根本就没什么影响力,你让我替你歪曲事实别说读者会不会相信,要是查出来我跟你们沆瀣一气搬弄是非,我就得跟着你们遭殃。王昊,有你这么办事的吗?”胡冰心里想着是要好好说话,但是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友好,他有点被气蒙了。

  胡冰怎么也没想到那家食品厂竟然是王昊舅舅家办的,王昊在兹南西区电视台任职估计都是舅舅花钱帮的忙,现在人家出了事自然不能冷眼相待。

  可情和法并不是对等的,扯不到一块去。这些人贪图享受利益都习惯了,大概以为关系和钱能摆平一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胡冰只要脑子没问题就不会同意他的要求。

  王昊明显气上了头,但仍忍气吞声的说:“我给你钱,五万,我小姨家在外还有两个厂,这个月钱一到手,工资能立马发下去,民工见到钱也就不会找事了,我知道你是第一发现人,只要你写个报告澄清这件事,没有人能追究的了。”

  王昊狡辩:“根本没有挪用商标,所有的商标都有些微的改动。”

  胡冰问:“那你注册商标了吗?”

  王昊:“……”

  胡冰被张焱影响的说话委婉随和了不少,但是骨子里还是个直来直去的个性,并且时不时的会冲动一下。且王昊是他高中的哥们,他在哥们面前难免带上真情实感,阿谀奉承不来。几次三番下来,王昊低三下四求人的语气终于转化成了愤怒。

  王昊说:“我们同学三年我就求过你这一次你都不答应?我这么求你你都不答应?!”

  胡冰苦笑,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这么点道理你都不明白?大学怎么考上的?

  “你让我做的是违法的事”,胡冰冷静道,“具体的理由我一直在跟你解释,你能不能冷静点先听进去?”

  “你他妈装什么逼清高?记者不就是收红包给人办事的吗?”

  胡冰:“……”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那我们还真是谈不到一块去。

  业内“拿钱办事”的现象确实非常普遍,估计王昊所在的电视台就经常这么干,所以他才说的这么理所当然。但是省电视台查的严,红包超过400以上就要被炒鱿鱼。最主要的是,胡冰的个性有点做不来这种事,他骨子里在某些方面有种别扭的执拗。张焱经常说他一根筋,不适合吃嘴皮子饭。

  胡冰按压了一下眉头:“我们这儿查得很严,而且你舅舅犯得又不是刑法,最多赔点钱就完了,你这么着急干嘛?”

  胡冰本以为王昊会生气,没想到那边竟然没声了,胡冰敏锐的察觉到了点什么:“你也有份?”

  “没有,不帮就不帮,别他妈瞎编乱写污蔑我”,王昊骂骂咧咧挂了电话,显得有点仓促。

  胡冰听着听筒里的“嘟嘟”声,在原地站了一会,他难得被人这么骂,更难的体会一次哥们反目成仇的戏码。他低头看了看电脑显示屏上的现场图片,身上凝固起一种诡异的沉默,周身好像隔了一堵墙,他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办公室里的人都在看他,刚刚打电话的时候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初衷竟然没有躲开他们。

  胡冰僵硬的朝他们微笑,心里突然觉得无比疲惫,然后握着手机出了办公室,在外面的休闲长椅上,给张焱打了个电话。也没什么想说的事,就是想听听他的声音。

  他像是一个在外受了委屈的小孩,回家撒娇求抱抱求安慰。张焱一听他的语气,就不自觉扮演起了母性的角色——这辈子大概只有对小奶狗才这么温柔过:“你又没做错,你生个什么气?那人就是脑子糊涂了,也不想想,这种毁灭前途不利己的事儿谁能跟他干?而且又不是舍生忘死的好友,如果是车翔的话,那才应该左右为难。”

  “你说的道理我都懂”,胡冰说,“但是我很难受,我没生气,就是难受,也不知道为什么。”

  张焱知道,王昊和胡冰是同一级的人,他们是同学是朋友,在胡冰心里他还是高中同学的样子。王昊的转变,利欲熏心到无视法律甚至不顾一切拖他下水,让他对他们这一代很失望,也对自己很失望……毕业才几天?人就已经变成了这样。

  当然,也有被人欺负的委屈的因素。

  张焱沉默了好一会才正色道:“人的劣根性。”

  胡冰疑惑的“嗯?”了一声。

  张焱解释道:“他也许是一时利欲熏心了,也许本身骨子里就是这样没有原则的人,你不必为难自己。你到死都不会变成他那样的人的,告诉你有时候收点红包其实是给人家的一点安慰,不必那么硬骨头你都说你做不到,更别说这种创造条件公然违法的事了。”

  胡冰沉默半晌,“嗯”了一声,整个人像是膏药一样趴在长椅上,“你怎么还不回来?”走廊里很安静,过路的人以为跟自己说话,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了这么一片人形膏药。

  “还有一个星期”,张焱说。

  “……我想你了。”

  张焱一身被冷落的怨气在他打电话过来求安慰的时候已经烟消云散了,如今听到这么一句撒娇心脏里又涌出阵阵暖意。他突然觉得自己也忒不争气忒没有原则了一点,这可不像他。

  “那我回家以后你请假陪我?”张焱故意说。

  “嗯,到时候把手机关机,谁的电话都不接。”

  张焱嗤的一笑,真要这么做的话估计胡冰的季度奖就没了。季度奖有一万多呢。

  “我是想着”,胡冰说,他头一歪眼睛警惕的四处瞟了瞟,“在这里攒个两三年经验,然后换个小报社,那里没有这么忙,过去说不定能直接当主管。”

  “在电视台也挺好”,张焱笑着说,他知道胡冰是为他考虑,觉得有这份心就够了,“电视台晋升途径更广,爬得更高——医生说,你妈的病再调养三个月就好了。”

  胡冰心里一动,那一刻他感觉这辈子再也离不开张焱了,而且恨不能现在就去跟他登记领证。

  “谢谢你”,胡冰由衷的说。

第31章 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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