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白涂双耳一动, 问道:“你就不怕她问起?”
鲜钰仔细想了想, 她现在倒还不怕,可若是厉青凝将脸冷下来, 她兴许就怕了。
“所以我不是将你抵在这儿了么, 若是她问起了,你便机灵点儿。”鲜钰道。
白涂难以置信地抬头, 一双兔眼瞪得圆溜溜的,“老头我都多大年纪了,你还让我机灵?”
鲜钰睨了他一眼, “你连卜算之术都能想起来,想来糊弄她几句于你而言也并非难事。”
白涂微微颔首,“老朽明白了。”
鲜钰也不知他明白什么了,但事态紧急, 她已无暇再问,使了匿形术又御起了风,转而消失在阳宁宫外。
在鲜钰离了宫后, 厉青凝才从金麟宫里出来。
厉青凝回头朝皇帝的寝宫望了一身,脸上不见喜也不见悲,平淡得似是一碗凉水。
在坐上步辇后,她微敛秀眸,微张的丹唇缓缓叹出了一声。
“殿下,可是要回阳宁宫?”芳心低声问道。
厉青凝淡淡应声:“不,去一趟郭宅。”
芳心闻言一愣,“殿下去郭宅做什么?”
厉青凝侧过头, 不冷不热地斜了她一眼,“自然是去拜访郭老了。”
芳心低下头,只觉得事出突然,但细细一琢磨便想通了,郭老虽在朝中无一官半职,还瘸了腿,可却与凤咸王相识,只是郭老在伤了腿后便回了都城,不再跟随在凤咸王身侧。
她暗忖,殿下在金麟宫里时,定是同陛下谈及了凤咸王之事。
待步辇近了阳宁宫的时候,厉青凝微微蹙起眉,忽然开口:“停下。”
抬辇的宫人登时停下了脚步,一个个低垂着头,一声也不出。
芳心愣了一瞬,心道莫非是她听岔了,可她分明记得,方才殿下说的明明是不回阳宁宫了。
她心绪翻涌着,心道情这一字确实难解,两人才相离多久,殿下竟连正事也不急着做了,迫不及待想回来看心上人一眼。
不料,厉青凝淡淡道:“你回去,取二两寒龙筋出来。”
芳心愣了一瞬,慌忙颔首道:“是。”
那寒龙筋并非真的龙筋,而是一味仙药,寻常人服用能强筋健骨,想来是要给郭老的。
芳心应声后,又暗暗抬起头,朝厉青凝看了一眼。
她着实想不通,殿下怎不自己回去取,如此还能看看仙子一眼,两人还能眉来眼去,岂不美哉。
莫非,殿下是担忧自己意到浓时忘了时辰?
芳心倒吸了一口气,那瞳仁微微一颤,连忙转过身朝阳宁宫去,不敢再揣测厉青凝的心思。
厉青凝自然察觉到了芳心看她的那一眼,她坐着一动不动,不是不想回去,而是担心这一会去就撞上了鲜钰。
到时她取了东西便要离宫,而将鲜钰留在阳宁宫里,不免有只许州官放火,而不许百姓点灯之嫌。
芳心回了阳宁宫,一进门就看见那通体雪白的兔子卧在石桌上。
兔子一双眼圆瞪着,在见着她时竟还缩了缩脖子。
芳心不由得又僵住了,她一看见这兔子,不免又想起那日兔子是如何从腹中传出年老的打嗝声的。
她仍是觉得十分诡异,一觉得古怪,又会怕上几分,生怕那兔子忽然化作人。
她的心分明是不想再多看那兔子一眼的,可眼睛却不听使唤,仍是忍不住要往那边望。
眼眸一转,芳心便看到,白涂竟飞快地转起了眼眸,那视线摇摆不定,似是在想什么坏主意一般。
可白涂哪是在打主意,他只是在想,若是这小宫女问起鲜钰的行踪,他该如何回答。
想了许久也没等到那小宫女问他,再一看,刚从门外进来的人竟快步走远了。
芳心在取了寒龙筋后便飞快地出了阳宁宫,看也不看石桌上的兔子一眼。
厉青凝见她出来,眸光微微一动,面上虽是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嘴上却问:“可有见到她,她在做什么。”
芳心倒吸了一口气,“奴婢走得急,忘记看了。”
厉青凝忍不住朝阳宁宫的方向看了一眼,视线却被那高墙挡住了。
“罢了。”她冷声道。
郭宅在城东不甚繁华的巷子里,那巷道冷冷清清的,里边悬在屋檐下的灯笼大多都脱了色,在风中摇曳着。
步辇停在了巷子外,厉青凝独自走了进去。
她叩了三下门,屋里却不见有人回应。
厉青凝却不急,又抬手叩了三下门,这才听见屋里传出回应声。
她这才垂下了手,定定站在门外,看着那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来,里边探出了一个小孩的脑袋。
那小姑娘呆呆地看着她,过了许久才吞咽了一下,可却未说话。
门里传出声音道:“明儿,谁来了。”
小姑娘仍是一瞬不瞬地望着门外的人,扬声便道:“不知!”
“你怎不问。”远处又传来声音。
木棍撑在地上笃笃作响,脚步声断断续续的,似是走得分外艰难。
许久,那小姑娘才被推开了些,一个半老的瘸子从门里露出了脸。
那张脸上有一道刀疤,故而面目显得有些凶悍。
厉青凝淡淡道:“郭老。”
郭老愣了一瞬,急急将门打开,作势就要往下跪,边道:“殿下!”
厉青凝伸手便将他扶起,“本宫不请自来,多有不周。”
郭老连忙将门外的人请了进来,又往外看了两眼,这才合上了门。
他走在前边,急急将厉青凝往前厅带,可他腿脚不便,走得似随时要摔倒一般。
到了前厅,厉青凝坐在了木椅上,抬手便道:“坐。”
虽是在自己家中,可郭老却显得分外拘谨,未敢与长公主同坐,张口便道:“我去为殿下沏茶。”
“沏茶便不必了。”厉青凝边说边将寒龙筋取出,淡淡道:“此物十分稀少,泡水能强筋健骨,郭老不如将此物拿去泡些水喝。”
郭老愣了一瞬,“这般贵重之物……”
他刚想拒绝,却被厉青凝淡淡地睨了一眼,登时便噤了声。
厉青凝又道:“坐。”
郭老犹豫了一会,这才坐在了一边的木椅上,“不知殿下来此所为何事?”
厉青凝不想拐弯抹角,况且她也着实不便在宫外停留太久,她丹唇翕动着道:“郭老当初跟了凤咸王多久。”
郭老愣了一瞬,“殿下为何忽然这么问……”
“你说便是。”厉青凝道。
郭老将双手覆在了双膝上,头微微低着,嘴张张合合着,似是十分难开口一般,半晌才道:“十九年。”
“十九年,也算长了。”厉青凝下颌微微抬起,只见这院子狭小得很,就连顶上天穹也显得十分逼仄。
郭老不敢妄自发问,缓缓挺直了腰背,那无力的腿杵在地上,小腿微微发颤着。
厉青凝又道:“你可知凤咸王的亲兵有多少人。”
郭老思忖了片刻才心跳如雷地道:“同王爷出生入死,又备受王爷信赖的,仅有二十六人。”
厉青凝收回了眸光,转头朝坐在一旁的人看去,“你可知,那二十六人分别是谁。”
“殿下莫不是觉得凤咸王……”郭老话音一顿,未敢再往下说。
厉青凝淡淡道:“是,本宫得知晓,那二十六人如今在不在凤咸城内。”
她得寻一个契机,再将厉载誉逼上一逼。
郭老瞳仁一颤,似是被扼住了脖颈一般,许久才站起身道:“我这就去将名册取来。”
而都城之外,那红衣人御风而行,朱红的衣裳似是在风中摇曳的火焰。
她穿过群山,鞋尖轻点云雾,转瞬又到了百尺之外。
山川皆在眼下,那河流似是不盈一掬,而群山也小得似是乱布的碎石一般。
这才是山河图,真真的山河图。
这路她已是第二回 走,此时即便是无人在前指引,她也识得方向了。
过了许久,那陡峭的石壁和蜿蜒的隘道又映入眼中。
她只一眼,便认出那是厉无垠摔下云崖的地方。
往下一看,果真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云雾,那高崖似是无底一般。
再一看,远处龙脉连绵起伏,顶上紫气腾腾,与云雾相簇拥着。
只不过那紫气后段明显疏淡了许多,似是被风吹散了。
可紫气又怎会被风吹散,分明就是被人动了手脚。
鲜钰未去别处,而是径直便去了雾里镇。
受地动之害,雾里镇里荒凉一片,竟连一个人影也不见了。
四处皆是一片狼藉,地面龟裂开来,而房屋也全都倒塌了,地上还掉了只不知是哪个小孩儿的鞋。
她鞋尖微微点地,合起双眸嗅了一下,发觉这镇里果真连一点人气也没有了。
不在此处,她眉心微蹙,转而又朝另一处去。
这一回去的,是雾里镇所背靠的高山,也正是龙脉之尾。
她轻易便登到了峰顶,踩着一块高耸的山石,冷眼朝四处扫视了一圈。
这地方着实古怪,竟连丝毫气息也没有。
可白涂的卦应当不会错,定是有人在此动了手脚。
那人既然在此,就不会连气息或魂息也未留下,即便是屏息凝神,也不该能屏那般久。
鲜钰双眸微眯,除非,那人使了什么阵。
她双手掐诀,一头墨发倏然荡起,交在一起的双手随后缓缓错开,她抬起一指朝远处点去。
指尖所指之处,赤光如风般席卷而起。
赤光晃过,骤然撞上了一道悍壁,登时红光迸溅,似是火光朝四处散开,却未将周遭的草木点燃。
鲜钰唇角一扬,又拍出了一道强劲的灵气。
那悍壁登时破碎,竟如琉璃落地一般,响起一阵清脆的声音。
她往那阵中望去,只见山林间站着一人,那人的身影着实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