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番外三
冯妙青挽着袖子, 从厨房出来, 她父亲冯晋正在院子打拳,弟弟冯继宗在一边学着比划, 见姐姐出来, 忙问道:“姐,饭好了没, 我饿了!”
“锅里还有一个汤在煮, 其他都好了。”她环顾左右,没有看到女儿, “宝儿哪去了?”
冯继宗支支吾吾道:“我不知道。”
宝儿说起来是他的外甥女, 但是自诩年纪比他大, 脾气可不小,冯继宗轻易不敢惹她。
“真的?”
冯继宗不敢看姐姐的眼睛, “就是啊。”
过了好一会儿, 宝儿才回家,高兴地拿出小小的一锭银子递给冯妙青, “娘!”
“哪来的?”
“当铺李老板的女儿要出嫁, 我的绣活还算过得去,帮着李小姐绣了几天的嫁妆,这是李家给的工钱。”
冯妙青脸沉下来,“谁让你出去挣这个钱的,你还小,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宝儿满不在乎地说:“我不小了了,转年就十四岁, 可以相看人家了!再说,这钱是我凭自己的劳动换来的,我不偷不抢,怎么就不行了!”
以前她是官奴的身份,被人歧视,可是太后娘娘薨逝,皇家因此大赦天下,赦免了官奴的身份,她现在是良民,做什么都行。
冯妙青看着女儿粗糙的双手,难过不已,“要是当初没有发生那些事,你现在还是千金小姐……”
宝儿早已忘记千金小姐过的是什么日子,没她母亲这么多愁善感,“娘,以前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咱们跟外公、小舅舅好好过日子,再不然去南京找外祖母和邓禹舅舅去,听说南京有很多纱厂,女工在那里也很普遍,我们不住邓禹舅舅家,租个房子,我靠做工也能挣钱。”宝儿兴致勃勃地说。
冯妙青没好气道:“吃饭,吃饭,你嘴巴怎么这么多话!”
这个女儿心里眼里都想着钱,冯妙青心酸。
宝儿嘟嘴,低头扒饭。
吃完饭,冯晋回屋歇着,冯继宗和邻居几个小男孩子出去玩了,宝儿心疼母亲帮她收拾碗筷。
她度量冯妙青的神色说:“娘,周媒婆来跟您说亲啦。听是城里开绸缎铺子的黄掌柜?”
冯妙青无奈,“娘这辈子不打算再嫁了,宝儿,我就守着你过好不好?”
“好是好,可是现在朝廷都不提倡女人守寡,之前有人像朝廷申请节妇牌坊,不但被驳回来,礼部还出了训示——”
冯妙青的脸色发黑,“宝儿,你爹没死!娘也没有守寡。”
“他就是死了,他要是没死说不定以后还得祸害我们!”宝儿大声说。
“他是你爹!”冯妙青高高地举起了由手。
宝儿涨红了脸,瞪大眼睛看着她,她最终没有打下去,似极疲惫地叹了口气。
“娘,说实话我已经忘了他长什么样子。我小时候,长年累月见不到他,后来又分离这么多年,我记不得他。”宝儿鄙夷道,“他做了夷人的女婿,还生了个儿子,后来又莫名其妙消失,我恨不得他再也不要出现,最好就已经死了,我们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平静,我害怕他一回来就要打破,我们会重新被关到锦衣卫诏狱。”
小时候被关在锦衣卫诏狱的记忆一直像噩梦一样伴随着她,宝儿甚至有时候半夜耳边都有犯人的疼痛哭喊声。
“是娘不好,是娘不好。”冯妙青抱着女儿,忍不住落泪。
其实她也不知道现在是否对邵廷玉还有爱情,或许更多是一种执着与不甘心吧。
“皇后娘娘说我们可以不必待在京城,娘,我们搬家吧,去哪里都行,我不想在这里了。”
冯妙青擦擦眼泪,“好,我们先去南京找你外祖母。”
哪知冯晋不愿意去,人越老越固执,“我就待在京城,那也不去。”
他不去,冯继宗当然也不能去南京。
冯妙青犹豫起来,宝儿道:“外公身子骨硬朗,先让二姨暂时照顾照顾外公与宝儿,我跟娘先去南京,安顿好了,再接你们过去,并不是住在邓禹舅舅家。”
冯晋点一个下头,宝儿立刻道:就这么说定了!”
冯妙青开始变卖田产,收拾银两衣物,其实也没拢出多少钱来,冯妙青一个女人当家,且之前又是千金大小姐,对于生产一窍不通,不知吃了多少亏。宝儿这几日也不再出门,帮着母亲一道收拾。
自从冯妙青母女获得了良民身份,她同母的二姐就跟她走动起来。其实不怪这几个姐姐无情,英国公府没了,她们在夫家的日子也很不好过,冯二姐是因为生了五个儿子,老大、老二都长大成人,有出息了,所以她这几年在夫家才说得上话,便开始照拂冯晋与妹妹。
临去南京前,冯妙青去给二姐道别,交代宝儿好好看着家里,“外公不管事,你舅舅又皮,你就在家里,娘会早点回来的。”
宝儿笑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就放心吧。”
冯妙青一走,冯继宗就如同脱缰的野马,奔出去玩耍。冯晋就当没看到,宝儿轻轻地叹了口气,觉得外公虽然现在还活着,可是整个人了无生趣,可能在英国公的爵位被虢夺时,他实际上就已经死了,就连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也没能让他重新振作起来。冯晋现在对冯继宗几乎是不闻不问,就像这个儿子不存在一样。
宝儿拿出针线盒子,在老槐树荫下做针线,一针一线竟也不觉得繁琐,听着树上啾啾鸟叫声,在看一眼墙角的一丛凤仙花,宝儿只觉得想现在这样平淡的日子过得挺好的。
冯继宗一阵风似的跑进来,瞅着她说:“宝儿,巷子那里有人找姐姐,我说了今天姐姐不在,他又说要见你。”
宝儿放下针线,问:“找娘?那人长什么样子?”
冯继宗道:“看着挺老的,头发都白了一大半,穿的也不好,走路还有点坡,娘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的人啊。”
宝儿瞪了他一眼,“不认识,不去见,让他走吧。”
冯继宗搔头,“可是那人知道姐姐的闺名叫做妙青,应该是认识姐姐的。”
宝儿心里陡然一跳,连忙站起来,往外面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你跟我一起去,万一他是坏人,你可以帮着去喊人。”
“哦。”
两人转了两道弯,来到一个人不多的巷子里,宝儿让继宗待在这里,“你在这里守着,看情况不对就赶紧叫人。”
她独自进去,巷子那头站着一个穿褐衣的人,果然如同继宗所说,年纪比较大,花白的头发,衣服上也有补丁,他他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满是沧桑的脸。
宝儿警惕地望着他,“你是谁,找我娘什么事?”
那人脸上露出一个笑来,慢慢地朝前走了几步,道:“宝儿,是我,我是爹啊。”
他担心宝儿不认识,挽起袖子,露出一个猩红的伤疤来,宝儿记得那个伤疤,小时候她经常好奇去抠这个伤疤,这是邵廷玉在与鞑靼打仗时受伤留下的痕迹。
宝儿此刻的脑子就像一个惊天大雷轰炸而过,只剩一片混沌,喃喃道:“你是我爹?”
那人使劲点头,“是,我特意来找你跟你娘的。”
这句话让她很快清醒过来,“特地来找”这么些年过去了,他害了一次她们母女还不够,现在又阴魂不散缠上来,宝儿很想痛骂他一顿,指责他这么多年对她们母女的伤害,在嘲笑他落魄如此。
可是她毕竟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这样做没有意义,而且说不定还会给她与娘带来危险,她脑子快速转动,挤出一个笑容来,忍着恶心喊了一声,“爹!”
邵廷玉笑了,不枉他疼爱宝儿一场,这个女儿还是记挂着他,他这两日日也打听到了冯妙青母女的处境,冯妙青恢复良民身份后,有很多媒人上门求亲,可是她还为他守着。这样忠贞的人,他会让她一直陪在身边。
船等不了多少时间了,他今日总算找了个机会,给了几钱银子让冯继宗去叫冯妙青过来,没想到冯妙青出门了,不过宝儿也挺不错的,看着就是个有主见,行为干练的姑娘。
“爹,朝廷对您的逮捕从来没停过,您现在过来挺危险的。”
邵廷玉自嘲一笑,“我现在的样子,也没几个人会认出来。”
可不是,昔日尊荣富贵的定远侯爷,如今落魄潦倒,看着就是一个五十岁的老人,要不是至亲之人,真的很难认出来。
邵廷玉急急地交代女儿,“宝儿,跟你娘说,尽量带上金银细软,明日巳时我在码头等你们,我会扮做船工,你们母女俩随我一起离开。”
“去哪里?”
“出海,去外国。”邵廷玉道,“到了外国没人认识我们,我们口气可以重新开始。”
哼,说的比唱的好听,陪他去外国,他可真是自私啊,这种时候还拉着她们母女给她做垫背的。
宝儿故而犹疑,待邵廷玉劝了她几句,她才答应下来。
邵廷玉不敢待太久,匆匆离开。宝儿回家,继宗一个劲地问:“那是什么人?”
宝儿道:“是娘以前一个侍女的丈夫,家里过不下去了,问娘借银子,我说没钱,就打发了他。对了,这事别给娘说了,就当什么事都没有。”
家里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继宗使劲点点头,“好。”
宝儿回家后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晚饭前她出去了一趟,过了很久才回来,冯妙青问:“都来吃晚饭了,你又跑哪里去了?”
宝儿笑道:“何捕快家的姐姐知道我要去南京,我去看看她,跟她辞行。”
冯妙青没有多想,“洗手吃饭吧。”
过了几日京城传来一件大消息,昔日叛国投靠赫赫部的定远侯邵廷玉已经被抓住,现被关在锦衣卫诏狱,判了秋后问斩。
冯妙青在知道这个消息后,眼前发黑,宝儿扶住她,关切地问:“娘,没事吧?”
“没事。”
她偷偷地给邵廷玉烧了纸钱,宝儿只当不知道,现在终于不用再担心被连累了,她向往去应天开始新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这女儿很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