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天灵灵地灵灵
说来江繁绿倒底是个温柔性子,哪里经得住周晏西长时间软磨硬泡。
当初相识相爱是如此,眼下被质问时亦是如此。小脸被他大手一捧,再来个深情对视,便什么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了。
“你被困皇陵那日,我去过流光寺。”蹭蹭他掌心软肉,她眼中忽地流露伤感,“如若你能平安归来,我愿意一命抵一命。这,便是在寺中,我三跪九叩于佛祖所请之愿。”
“如今愿成,我自是无有再喝药解毒的道理了。”
抱着必死之心,江繁绿却仍显得高兴与虔诚,一对眸子晶亮晶亮,像装满了星星。
周晏西看得有些痴怔,许久才回神,疾言道:“呸,去他的一命抵一命。我不过是故意留在那墓里头,哪用得着流光寺庇佑。”
“故意?”
“……”
一时情急,周晏西意识到自己终是说漏了嘴。罢,回忆起之间被裴衍当场拆穿的画面,想来倒底纸包不住火,还是趁早认错较好。
毕竟让自家娇妻担心至此,也却是他不该。
“绿绿,怪我先前吃醋吃晕了头,石墙塌下来却还在算计着使招苦肉计。”但认错归认错,坏心肠露出来,周晏西还不忘顺带再贬低下裴衍,“且你若不信,大可去问裴衍。他那人抓贼不行,抓包的本事倒委实厉害。”
只是他这话一说完,两掌心托着的一张芙蓉面顿时横生怒气,原本眸中的星星也似变成团火光,十分吓人。
周晏西又怕又心虚,忙把手一丢:“我我我只是想让你心疼心疼我,哪怕你还喜欢裴衍,也不会忘记我的好,也不会太舍得离开我。”
“可我现在知道错了,本来你爱的就是我,不止现在,还包括将来。”
话落,一双凤眼对着一双桃花眼,两人陷入长久沉默。任昏黄夕阳横斜中间,洒落床头。仿佛一切都静止在这瞬。温馨而安宁。
……但要说就此完全消气,江繁绿也是不依。
“横竖这安定感我如今是给足你了,瞧你得意得厉害,怎么也得略施惩戒。嗯,就罚你今夜继续睡书房!”在斜阳里抖抖被子,她边瞪着周晏西边起身下床。
随后想到什么,又朝外堂迈步:“平乐,汤药再熬一碗过来。”
外堂平乐一直注意着动静,这会儿听自家小姐愿意喝药了,忙激动地大喊:“天灵灵地灵灵,都不如咱家姑爷灵!我这就去!”
逗得江繁绿扑哧一笑:“这鬼灵精。”笑意之余,又觉察身后意外地安静。她回头去看,却见坐在床沿上的周晏西陡然背过了脸。
那动作十分迅疾。
迅疾得让她辨不明他眼角一滴晶莹,将落未落,是真是假。
柔和的暖光里,江繁绿勾勾唇,头一回起了想法,好像无论那人做什么,她都不应该生他气。
可惜,这般甜蜜的情意并未持续多久。才到当夜夜里,江繁绿又恨恨明白了个道理,狐狸的眼泪最不能轻信。
急促的敲门声,黑暗中呲牙的微笑。
这不,正欲就寝的江繁绿一开房门,便看到本应该去睡书房的某人出现在游廊上,只着单衣,音容嚣张:“想来想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你你,意欲何为?”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完,周晏西如大灰狼扑向小绵羊一般地扑向江繁绿,关上门,又直接将江繁绿扛去里间大床,扒了个干干净净。
“今夜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霸王硬上弓。”
“……”
惩罚沦为虚设,江繁绿非常生气。嗯,边受痛,边生气。
最后的倔强。
*
每回去流光寺,所见香客都只增不减。
彼此在缭绕烟雾里擦肩,刚刚离开或者正要前往的,在光华大殿请愿或者还愿的,无一不信奉神明,道心诚则灵。
唯独周晏西不是个信佛的,可因了江繁绿那愿,他却也是小心谨慎得厉害,在霸王硬上弓的第二日坚决拉着尚未消气的江繁绿再入寺一趟,说要同佛祖解释解释误会。
这会儿江繁绿站在殿外,往里头瞥一眼,方觉那人跪上蒲团后连准确的叩拜之姿都不会,只能左顾右盼临时跟旁人学学。
也不知道佛祖在上,瞅见他这模样,倒底会不会买账?
扶着栏杆,江繁绿不禁淡笑。
正这时,耳畔倏尔人声嘈杂,她侧目一俯瞰,原是在墙垣边的老位置处,那棵越发茂盛的常青树下有僧人开始解签,众多香客重重包围上去,好不热闹。
如此,又免不得想起之前自己在那树下发生的事,解签没解着,人还被绑走。也算得桩惨案了。
叹叹气,江繁绿意欲收回视线。可眼珠子才微转,她又忽见那香客堆外行过一女子。
那女子半面蒙纱,上边只露出一双杏眼,颇有几分熟悉之感。且再细看女子身形,也隐约勾动着她心底某处记忆。
“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
然就在江繁绿想要探索之际,跟佛祖解释完误会的周晏西出了殿来。
她摇头:“没看什么。”因为当目光再度向外,她却是如何也寻不见那蒙纱女子了。
只周晏西随即将注意力落在底下的姻缘树上:“绿绿你看,那些红布条是不是又多了不少?”
“嗯,多了不少。”
话头一霎被带走,江繁绿也没再想其他,细细给周晏西拍掉他肩上沾着的香灰,顺带调侃一句:“怎么,你也想挂一条?”
“没有的事!”求生欲涌上来,周晏西自己都拦不住,“我挂白绫都不会挂那玩意儿。”
“……言重,言重。”
江繁绿努力憋笑,不想周晏西却越发认真。
“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靠自己拿。”巧了他今儿穿着套墨蓝劲装,一身凭栏,尤显英姿飒爽,“连姻缘,也是握在我自己手中。”
说着,他笑意发甜,左手散开的修长五指还故意捏个拳,在空中轻晃一下。
真真得意至极。
也便使得本就还气着昨夜之事的江繁绿翻个白眼,登时甩袖走人:“得,顺着你这话转个向,便是我被你玩弄于股掌!”
“这这这,我错了,我错了!”得意过头,周晏西终觉不妙,忙追上去将人揽住,伏低做小哄娇妻。
不过这场景落得别的香客眼中,从大殿下到牌楼,漫漫石梯,遥长距离,分明就是一路的挤眉弄眼,打情骂俏!
甚至还有三五成堆,连连感叹:“哎,本来嘛,凡银城中人,还有哪个不知道富贵主家夫妇感情好呢?”
可谓羡煞众人。
只这众人中却不曾有谁注意到,他们之间藏着个蒙面纱女子,正死死盯着那远去的一对身影,一双杏眼凶光毕现。
*
陆府厢房,三人议事。
周晏西提凳坐床尾,陆屿提凳坐床头,还有个裴衍半卧在床,画面一片和谐。
“无妨,裴将军好好养伤。擒贼一事,小爷自会帮忙。”
瞧,言语间也一片诚恳。
……毕竟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搁在这擒贼的紧要关头,周晏西看着床上的裴衍,只当是个残废。做情敌,也毫无胜算。
他窃喜,自家娇妻只爱他一个不是?
不过俗话还说,有人欢喜有人忧。这会儿身心受创的裴衍对着周晏西,也实在给不出什么好脸,甩一句“敬候佳音”完事。
好在中间还有个陆屿调解氛围,随时接话:“不知周公子可查出什么来了?”
“倒也好查,自破皇陵后,小爷想来想去,觉着那群反贼逃窜如此之快,大抵也就是躲到皇陵附近那座祈临山去了。”提及要事,周晏西渐渐正了神色,同陆屿对视,“昨日小爷喊个旧友去山里打探,确在原本的寨子里发现些人烟。”
“想来周公子这旧友倒是熟悉山况。”
“自然,他曾经正是山上的匪窝头子。”
周晏西回话回得大方。
陆屿也一瞬记起往事:“原来如此,说来我上任之初便同宋通判一块儿理的这案子。只怪先前那位张知州贪赃枉法,逼得难民为寇。”
“因缘种种,妙不可言。”往事重提,周晏西不由得也生出感慨,“小爷看这回擒贼,交给他们去做倒是妥了。”
“不过,他们可是自愿?”
“知州放心,既同为银城人,都仗义得很。想当初他们占山为王与官衙久抗,早把祈临山翻了个遍,摸了个透。如今那群反贼选择进山,一开始就注定失败。”
好整以暇地为陆屿解惑,周晏西眉眼写满胜算。
然此刻,床上旁听许久的裴衍终于不再静默,探究性地向周晏西投去目光:“商人与山匪自古也算得是对立面,本将军倒好奇这其中怎么生得出交情来?”
呵,想想之前挥霍出去的成箱皮毛和南郊田宅,周晏西以为这交情不止生得出,还过硬得很。
但下一瞬回话,答案却换了一个。
“裴将军信小爷一回,你一定不想听这类故事。”
略挺挺肩,周晏西笑得慵懒而骄傲:“因为每个故事,都是小爷跟小爷夫人一起走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