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瓢泼大雨

  后院马厩。

  周晏西牵了匹白马出来,这马毛色纯白无杂,又柔顺光亮,如同披着匹闪闪的银白缎子。只平日里总跑不大快。

  旁边有小厮便问:“少爷如何不挑那几匹跑得快的?”

  “今儿只挑温顺的。”周晏西沉声,摸了摸白马鬃毛便由小厮去套鞍。

  已而侧过身,见阿左正候着:“那暗卫招了?”

  “回少爷,招了,确是张婉指使他派人去捉江小姐,再计划今儿早间丢那些货箱里头。只不知怎地中间出了岔子,意外绑的沈小姐。”

  “张婉倒惯会假手于人。她是料定祈临山的匪窝为了过冬,会壮着胆来截小爷的皮毛。”

  “少爷的意思,张婉的最终目的是要将江小姐弄到匪窝?”

  “确是她作风,明面儿上撇得干干净净,罪责倒都由那些山匪兜着了。”

  想起那日茶楼之言,周晏西紧了紧眸子,既如此,她最得意的知州之女的身份,也不会长久了。

  “其他事,等小爷回来再说。”

  放下马镫,周晏西未再多言,抓着缰就飞身上马。“驾”地一声,身影即刻不见,一路扬尘扬到江府门外。

  彼时台阶下,江繁绿便看到公子白马,丰神俊朗的优美画面。

  心里颤了颤,她掩唇轻咳:“周公子倒底还是答应让我同行了。”

  周晏西嘴角微动,细细打量了下马下之人。一身瘦弱身板,穿改小版男装,衣身倒也紧凑。大翻领,小窄袖,戴着顶胡帽,还踩一双高统靴。模样瞧着可爱又俊俏。

  罢,如今他拿她,也全无法子了。

  “来,上马。”

  头顶上方,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向江繁绿温柔地伸过来,透过那指缝,她窥得几束莹泽日光,清辉绵长。

  且细瘦的藕臂一予以回应,江繁绿整个身子轻盈如羽般被周晏西拉了上去,不过刹那,她安稳地落在马背,身后是一个温暖如常的厚实胸膛。又被他圈在两臂之间。

  倏忽间,她觉着自己面上一烧。

  一路无言。

  抵达祈临山,已是日暮时分。

  此刻看山,最是巍峨。如同一冠巨大美玉,青黄相掺,坐定平地之上,承漫天霞辉。

  奈何它山路崎岖,又陡又峭,且人一旦入内,迷雾重重,方向难辨。道是只进得,却出不得,好比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山脚处,周晏西将马栓在一颗松树旁边,搂着江繁绿下了马,又从马背取下个包袱:“江小姐可还受得住?”

  “一路走马观景,如何受不住了。我可没那般娇气。”再说了,马又不是她驾的,她都没出力。

  江繁绿微嘟着嘴,暗想这人是不是又暗讽她呢。

  然周晏西像是甚为磊落:“只是怕颠着小姐罢了。”一道目光似游丝低飞,皆是漫不经意。

  倒叫江繁绿不大适应,这人再不像从前那般呛她了。

  半晌,她略撇开头,声音细弱:“无有颠着。”

  大抵她同他,也只能这般了。

  随后是漫长的登山之路,只天渐晚,红云隐,山间的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鬼神难测。行一步,或是退一步,全靠天上一轮弯月,洒下来的清冷月色。

  更气人的是,戌时山风大起,居然还突然下雨。

  嗯,瓢泼大雨。

  “啊秋。”

  不过片刻,脚踩烂泥,冷冰冰打了好几个喷嚏的江繁绿开始怀疑人生。纵是头顶上方撑着周晏西防患于未然而准备的一把油伞,她依旧湿透半边身子。

  再看旁边周晏西亦是湿漉漉的,语中尽是怒火:“这什么伞,又破洞又散架。小爷回头就拆了那铺子!”

  恍觉回到初见,江繁绿没忍住,生生笑出声来。这人果然除了收租,另一个大兴致便是拆铺子。

  “江小姐很高兴?”周晏西听见声,受不得面上水流如柱,狠狠抹一把脸,再横空抱起江繁绿就走起回头路。

  江繁绿一慌,手中破伞一个没抓稳,便被大风刮走。她一张小脸也似是受了漫天的豆子捶打,连忙钻进周晏西怀里,两条手臂如藤缠树般勾紧了周晏西脖颈。

  周晏西怔了瞬间:“想这山里还真没得间破屋破庙,要是江小姐不介意,我带你去刚才经过的那山洞过一夜。”

  江繁绿头也不抬,像极个小媳妇模样紧巴着人:“不、不介意。”

  可谓娇态毕露。

  “嗯。”哑着声应了个字,大雨滂沱中,周晏西忙搂人快步去了山洞。

  他的步子好像无论何时都异常稳当。连他怀中湿透,江繁绿窝在其中,也只觉暖意沁人。

  “周公子这包袱可真应有尽有。”

  而后至山洞深处,江繁绿心神渐稳,一边拧湿衣服,一边看着周晏西翻包袱,什么起火器,水袋糕点,一样不少。

  不一会儿,见他还扯了洞里能烧的树枝生了堆火,将湿冷幽硬的壁岩照亮。

  周身寒意渐渐退散。

  她顿悟,原这人也不全是外表那般尊荣富贵,想来能拿捏下整座城的商脉,定是自小历练过不少。

  恰逢此时,周晏西一双锐利的眸子瞥了过来:“小爷本来随便都可应付,是顾着小姐非要同行。”

  “……”无以反驳,江繁绿略羞愧,说来好像是她越来越依赖他了。就像以往,只要有他在,什么事都能解决。

  寂静中,周晏西再开口:“江小姐过来热热自个儿衣服,小爷去洞口透气。”

  “大冷天透气?”江繁绿拦他。

  明明这人淋雨湿得比她更彻底。

  不想周晏西冷淡至极:“那日在鞠城,江小姐请小爷拿好分寸,这就是小爷分寸了。”说着步子徐徐,去了洞口。

  看他一身天青锦袍,又沉又重,仍在滴水,江繁绿心有异动。后边烤火,她半蹲在地上,一对黑瞳望着火焰,也似烧得热烈,几有灼痛。

  其实执意跟来祈临山,她内心深处知道,除了对沈月之安危的关切,亦还有些别的什么原因。只她的意识上,强行躲避着一点,不敢承认。

  压抑而痛苦。

  第二日,天放晴。

  江繁绿在火堆边醒来,一睁眼,终看清周遭壁岩,皆覆一层发黄的苔藓。苔藓边缘幽幽渗着水,凉意丛生。

  “周晏西?”可是环顾一圈见不到某个人影,她慌张地起身。

  好在下一刻,周晏西从外边迅疾走进来:“小爷在呢。”

  语气安然如常。

  江繁绿也安了心,但细瞧他眼神略浊,眼下泛青,精神大不如昨日,似是一夜未眠。且身上衣服,显然湿润一片,贴在皮肉上又如何好受?

  关心的话卡在喉咙,终是说不出口。“谢谢周公子昨夜照拂。”只这一句,从头到尾的生分。

  跟着,对面淡淡二字:“小事。”

  红润的樱唇紧抿,江繁绿暗叹,本来鞠城,是她主动推开的他,眼下,他倒也依她所言,推开她了。一切都按着她所愿行进,可她,如何高兴不起来?

  心上愁浓,又听得:“刚刚天亮小爷在外头见了点烟,打算去瞧瞧,江小姐好生跟着。”

  她乖乖点头,看他收了包袱随意绑在腰间,走开几步又不知从哪儿掏出块嫩绿的绿豆糕递给她。

  她接过来,也都乖乖吃掉。

  再说周晏西见着的烟,也确实是炊烟。

  未曾想这强盗山头还有人家,一间破败的茅屋,一个七十来岁的婆婆,江繁绿多少有些怀疑。

  “谢谢婆婆。”然进了茅屋,见婆婆翻出件干净的棉布袍子与了周晏西,江繁绿又很喜悦。

  只是看过去,隔间小门边,某富贵主剑眉狠拧,貌似很不愿意脱下自个儿身上虽湿润但华贵的锦衣。

  ……论富贵主的富贵病。

  “公子莫要嫌弃,快些换了吧。不然身上寒气重,也难免会冲撞身边这位姑娘。”

  好在屋主婆婆洗完茶壶出来随意说一句,周晏西便被劝动,面色一松走去了里间。

  趁他更衣的空当,江繁绿兀自在外堂试探起来:“婆婆一个人住?”她瞧着屋里物件,好似都是单人用。

  那婆婆端坐在桌前沏一壶土茶叶,一笑,两边眼尾褶皱层叠:“是呢。”旋即倒杯茶,轻轻放在江繁绿身前。

  江繁绿许久未喝过这种土茶,因着好奇,倒也直接抿了一口:“不知婆婆家人何在?”

  “战乱中都死了。”像是悲伤过去太久,婆婆连语气都甚为平淡。

  江繁绿重重叹气,颠沛流离本是至苦。然叹息还未落地,她两眼圆睁:“战乱?婆婆是边境来的?”

  只见婆婆食指搭上嘴唇,“嘘”了一声。然后轻笑:“小姐果然聪明。是了,我也原不过这祈临山山匪一个。”

  “……”

  江繁绿心中一悸,视线竟也渐渐模糊,糟了,茶水有问题!

  现下反应过来,刚想朝里间唤声周晏西,耳畔却“叮铃”一下,似是某种开关被触发,脚下破旧木板下陷,她便随着方凳一同坠落。

  这一刻,也是最后一丝意识涣散的时候,她脑子没由来地蹦出个周晏西的声音。便是鞠城那日,墙垣下他那句“你信是不信?”

  ……其实她信的。

第21章 瓢泼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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