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白石岗头曲岸西

  流光寺正殿右侧,朱门灰瓦三开间,有金匾高悬,题方丈二字,正乃长明所居之方丈室。

  室前两棵柏树参天,屋后还可见白塔古松,凭谁来此,皆道肃穆庄严。

  再说室内外堂,两侧挂长条壁画,绘佛门众僧。正中摆大理石浮雕,刻佛陀讲法。浮雕前布置一方桌椅,供住持休憩。

  这厢长明端坐,依言唤来普广,却见普广僧袍不整,心神不定。故而提点:“普广,见客须有仪态。”

  “见客?见什么客?”普广纳闷。

  然一瞥见长明身侧的方桌上分明有热茶两盏,顿然猜到了什么。跟着里间,只听其声不见其人:“自然是见小爷了。”

  ……这、这声音,他记得!

  普广大慌,枯瘦的面容一瞬扭曲,下意识转身要逃。

  只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登时门前伫立一人,高大挺拔,浑身怒气,全然堵住了他的去路。

  “周晏西!” 嘴皮子疯狂打颤,普广恶狠狠喊一句。

  “……是你。”

  辨清了眼前人,周晏西也颇惊讶:“陈来,躲在流光寺剃了个头,倒真叫小爷差点认不出来。”

  陈来,便是那糕点铺陈掌柜的儿子。

  当初陈来好赌,挥霍完钱财又拿家中最后一间铺子为抵押,找周晏西借了好几百两白银。不想未出半月,也都输光,打了水漂。自此不见人影。

  尽管如此,陈来此刻瞪着周晏西,却始终觉着自己是个受害者:“周晏西,都是你害得我穷途末路!你肯借我钱,不过是看上了我家铺子!”

  “不然呢?要不是瞧陈掌柜那铺子风水好,就你这德性,小爷本没得一个闲钱施舍你。”周晏西一声冷嘲,眼中尽是讥讽,“但你要赖小爷害得你穷途末路,小爷只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随即他目光一远,笑看中间禅椅上的长明:“大师,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呀?”

  陈来狰狞着回头,见长明双手合十,闭眼念句:“阿弥陀佛。”

  “普广,佛门圣地,并非是供你躲债的。”虽说眼前这状况万不能料,但是非已明,长明只道,“自今日,流光寺再不能留你,你便自去吧。”

  “呵,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陈来终是盛怒,额头青筋暴起,捏了拳就直奔长明而去。

  可谓专挑软柿子捏。

  长明年迈,又哪是经历过这般场面的人,当下愣在禅椅上都不知要躲。还是周晏西一个飞身而起,快速将陈来踢倒在地。

  而后径直锁喉,掐着人怒吼:“江繁绿在哪里!”

  “稀、稀奇。”陈来已然满脸憋红,不大喘得上气,“你竟是奔着她来的?”

  “果然是你。”

  答案揭晓,一瞬,清挺的眉宇丛生狠厉。周晏西压着声,如地狱漫过佛堂:“为什么要动她?”

  “陈来,你不能动小爷底线。”

  锁喉的手用力分明,指上关节因此发白。还有青色的筋脉激凸在手背表层。

  陈来生生被勒出了满口的血,灰旧僧袍染上一滩红,鲜艳夺目。

  长明见状,忙去制止周晏西:“周施主,如果江家小姐真在院里,老衲自喊弟子细搜。你不能夺人性命。”

  周晏西却是不听,手上力道反而更重。

  “我说,我说!”

  徘徊于危险边缘,陈来终于求饶。待脖子一松,忙大口地吸气,呼气,急促而贪婪。周晏西等不得,又一把揪起他衣领。

  他才边喘边道:“我原先一直绑她在地窖,只想拿她换回我爹。直到昨晚,她往山里逃、逃了。”

  “地窖?”周晏西气急,拎起陈来就往外走,“带路!”

  便是一路打杀的气势,引得好些个僧人都跟着去了地窖。长明理智,又吩咐个弟子即刻报官。

  潮湿,肮脏。

  是第一眼看到地窖,周晏西的感受。

  来回转一圈,尤其看到柱子边的绳索和隔间尿壶,他心一绞,又将陈来摔在地上:“你方才说换,可是不知道你爹是自由之身?江家小姐心善,留了你爹在府上做糕点,月钱也抵过之前他开铺子的收入。”

  “如此恩将仇报,小爷今儿踩死你,也不为过了。”周晏西曲膝,将革靴靴底缓缓抵上陈来胸膛,一双混沌的眸子,也逼近过去。

  似要吃人。

  然陈来不信,目眦欲裂:“你莫诓我!我早知道了!前些日子听个香客说,根本是你将我爹卖到江府,借他手艺讨好那江府老太爷。还有那个江繁绿,也根本蛮横娇纵,时常欺辱打骂我爹!你们、你们都不得好死!”

  ……原是这么个弯道儿。

  “呵。”周晏西忽地挪了脚,冷笑,“从头到尾,蠢货一个。陈来,你还真是一点儿都不长进。”

  “周晏西,你什么意思!”

  “小爷没空跟你废话,回头自喊你爹来跟你好好说道说道。知了错,再同江家小姐谢罪。”

  随后,一刻不耽搁。

  出了地窖,周晏西放眼远望,清冷地道了二字,搜山。众僧人,以及后头赶来的官兵捕快,便皆作鸟兽散,通通扑入大山。

  *

  江繁绿睁眼的时候,天光刺眼。

  缓了好些时间,才弄清周遭环境,原来自己没死,滚下来落在个巨石下的坑洞旁边,还躲过恶僧追寻。

  只是全身无一处不痛,肚子又饿,力气尽失,真爬都爬不起来。说来,也不知道这山中有没有什么豺狼虎豹……如是想着,倏然间,近处还真响起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而且好似越来越近。

  完了完了。

  本就养在深闺,未曾面对过这般的威胁,江繁绿一时害怕,晶莹的泪水又开始泛滥。不想下一瞬,就被拥入个熟悉的怀抱。温暖宽厚。

  一抬头,却又不敢置信:“周晏西?”

  “是我。 ”

  周晏西低声,数日紧皱的眉头终得一松,双臂圈着江繁绿圈得极紧。因为方才找着她,瞧她衣衫褴褛,蜷缩在地上瘦弱不堪的模样,他就想抱一抱她了。

  可抱在怀里软若无骨,细看,又察觉她梨花带雨,满身红痕淤青,被白洁赛玉的肌肤衬得是触目惊心。

  他咬牙:“不哭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我保证。”

  满腔温柔,淋漓尽致。

  “嗯。”

  江繁绿意识迷离地应了,因着心里起了安全感,泪水倒也真止住。

  只是该糊湿的已经糊湿了。

  看着眼皮子底下好看的蓝色绸缎染了一滩泪渍,她颇不好意思地从温暖中探头,却瞧见往日精神气十足的人此刻颜色憔悴,形容略枯。眼底一片青色。

  暗道,这人可没被关地窖,如何也瘦得两颊没肉了?

  不过少顷,一只大手又把她脑袋按回怀里,最后还一把将她横抱起来,戏笑:“江小姐可是还留恋这山间美景?不然小爷也不急着送小姐回府了。”

  唬得江繁绿小脸紧贴着他衣襟直呼:“不留恋!这便回府,回府!”

  周晏西一乐:“江小姐可颇有身残志坚的意味。”

  “……”又开始了是吗?

  江繁绿暗嗔,偏了头向内再不说话。谁知左手无意一翻,袖口就恰好滚出个黄字条儿,落在她腹部的裙衫上,一览无余。

  是前几日的签文!

  脸上一羞,她急忙又抓起字条藏进手心,无奈敌不过周晏西眼快。只听他言笑晏晏,如风化雨:“白石岗头曲岸西。”

  “瞧,小爷周晏西,便是江小姐良缘。”

  宛若勾魂天籁。

  *

  江繁绿一回府,全府上下一扫前几日的阴霾,沉浸在一片欢乐中无法自拔。

  这还来不及进屋,就在内院,她便被平乐和别的几个小丫鬟给簇拥上了。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像极树上一窝麻雀。

  后头从厢房赶来的江夫人更是抱着江繁绿喜极而泣,泪如泉涌。

  只江老爷绕去了众人后方,一脸欣慰地走到周晏西跟前:“老太爷方才传话,说他孙女平安,皆归功于周家公子。定要我带你去他屋里,他好亲自道谢。”

  “不过晚辈分内之事。” 周晏西恭谨地拱手。

  秋风喜人,将这话送到前头江繁绿耳里,江繁绿忽地回头,看见周晏西的衣角、发丝微扬,而他人直直站立风中,挺拔的身形裹着清光,如同入定画卷。

  顿悟,他行事好似总是这般,轻描淡写。

  然唇角才轻轻翘起,视线里,那身形却突然一跌,重重倒在了地上。

  于是乎客用厢房里,周晏西静眠于床,床边坐着个为江繁绿备请的大夫,这下也一并给周晏西把了脉:“周公子同江小姐一样脉象稳定,无甚大碍,只是不能再过劳了。务必注意休养。”

  闻言,站在外侧的江繁绿安了心,目光飘向床头,确瞥见周晏西睡颜颇乏。不过这人都这么虚了,方才在山间抱她的时候,还怎生有闲心说那般戏言?

  这瞬大夫起身,同在外侧的江夫人想到什么,走近去道:“还劳烦大夫开些强身健体的方子。晏西一份,绿绿一份,哎,大夫,这肯定得多抓些补药吧?”

  “……”

  可把江繁绿弄得小脸一尬。说不出哪里奇怪便算了,娘亲如何还喊上晏西了呢?

  又偏巧,她身后平乐小碎步过来了:“小姐小姐,晏西公子没大碍吧?”

  “……”晏西公子?

  头顶大朵疑云,江繁绿回头,斜眼一看平乐:“你如何也叫他叫得这般亲切了?”

  忽见平乐眼中放光。

  且语间尽是崇拜:“晏西公子这般好,自然得亲切些的。以前都是我不对,不对,嘿嘿嘿嘿。”

  完了,这最后一个也倒戈了。

第14章 白石岗头曲岸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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