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青楼
大雨依旧, 马车的车帘里侧都飘了一些雨水进来。过了僻静之处, 再入闹市,便是如此大的雨天里, 也依旧能听到吆喝的人群。
文王府的马车穿过街巷,直朝瞻露楼而去, 直到马车停在瞻露楼前, 祝照才忍不住好奇, 掀开车窗帘朝外看了一眼。
刚打开窗帘, 便有几滴雨水被风吹了进来。站在雨中的人有好些撑着伞,热情地为将要入瞻露楼内的贵客遮风挡雨。
瞻露楼有四层高, 算是京都内比较有名的高楼了,只稍比酒风十里逊色一些。但酒风十里卖的是饭菜酒肉,瞻露楼卖的是女子容音与消遣。
马车刚停下, 明云见便要起身朝外走。祝照的视线还在瞻露楼门外几个揽客的龟公身上, 便察觉马车微微晃动,一回头, 明云见已经下了马车了。
府丁为明云见撑着伞,不让雨水打湿他的衣服。
龟公瞧见了明云见,眼尖地弓着腰跑来, 一路小跑到明云见的身侧,手里高举着黄油纸伞又为他遮了一层雨。
祝照就这样趴在马车的车窗旁,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她的额前与脸上。
因为下了雨,所以天色瞧着稍暗,瞻露楼前已经点燃了两盏大红灯笼, 于风雨中挂在楼前摇曳。
明云见略微低头理了理披风,吩咐小松驾车将祝照送回去。
祝照望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不知是否因为她的目光太过炙热,明云见在入瞻露楼前回了一次头,刚好与她对上了视线。
当时有两滴雨在祝照的眼角滑过,就像是她哭了一样。
明云见微微眯起双眼,脚步停顿,突然转身回来。龟公撑伞不及,让文王淋了些许秋雨。
“文王殿下!”龟公哎呦一声,连忙跟上,替明云见撑着伞后,才瞧见马车里头一直朝外看的女子。
明云见不动声色挪了个位置,将龟公的视线挡住,也挡住了那些瞻露楼里朝他马车内探瞧的眼。
祝照一双圆眼愣愣地看着他,额头突然被明云见的手指弹了一下,她吃痛地嗷了声,又听见他道:“小孩子别乱看,回去吧。”
小松上了马车正准备离开,祝照突然抓住了明云见的袖子,临行前问了他一句:“我要长到多大,才不算是个小孩儿?”
明云见道:“等你写了一手好字再说。”
祝照的头被他推回了马车内,车窗帘挂下,遮住了明云见的脸,也遮住了马车外雨中已明了灯火的秦楼楚馆。
祝照回府之后冷得很。
檀芯与桃芝已经将她房内的暖炉给点燃了,祝照入了寝室内便觉得暖洋洋的,本想喝点儿热茶吃两块糕点便懒着不动了。吃糕点时她突然想起来明云见说的话,于是吩咐檀芯准备笔墨纸砚,就在寝室内的圆桌子上铺了几层纸,祝照认认真真地临摹起书中的字来。
瞻露楼内,龟公直将明云见引上了三楼,几间雅间过后,还有供客人休息的暖室。
明云见跟在了龟公之后,身旁倒是有许多女子见他相貌生得好,直拿眼睛瞧他,也不见明云见转一回视线,分毫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龟公领他去了一处后,推门请他进去。暖室之中,方披上外衣的男人抖着袖子口,瞥了明云见一眼,笑道:“文王若再早来一步,怕是还要在门前等候片刻。”
说这话后,男人转过身,正是四十出头的贤亲王。
暖室的屏风里侧,还有个衣不蔽体的女子趴在床上,轻纱薄幔挂了一半,屋里尽是合欢香的味道。
明云见眉心轻皱,走到了茶桌一旁。他先是倒了两杯热茶,自己端起来喝了口,再朝已经勉强穿戴好了的贤亲王瞧去,说道:“六哥是在躲我?”
“本王若躲你,你现在可见不到我。”贤亲王坐在了明云见的对面,双眼落定在他身上,状似打量,实则心里已经有了个猜测结果。
“方纳之死,六哥如何看?”明云见问。
贤亲王嗤地一声笑出来,说:“你以前可从来不来这秦楼楚馆的,今日为了早些见到我,也不去贤亲王府等着,直接来瞻露楼堵我来了。可见我如何看无用,十一弟是有话定要与我说的。”
“今日我去了一趟大理寺,见了方纳的尸体。”明云见回想起见到方纳尸体的那一刻,手里的茶都快喝不下了,险些又要吐出来。
他摇了摇头道;“索性现在天已渐凉,尸体保存得还算完整,除了长出一些尸斑之外,并无其他明显伤口。看过去使方纳死的,是他胸口的那一刀,但我瞧了,他五指指甲翻开,指缝里还有泥土,鞋子的后跟磨破,死前挣扎了一番。”
贤亲王啧了一声,摇头:“十一弟,你可知如今的金门军站在谁身后了?”
明云见挑眉,道:“金门军统领古樊,娶了太傅的侄女杨环,按理来说,他应当是太傅的人。”
“那你又可知,能在皇城金门军中安插自己的人进去,得有多难?”贤亲王叹了口气道:“方纳明年入金门军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无需三年,他便是御前一等侍卫,你说他就这么死在了街巷里,我这些年的栽培岂不是白费心思?”
明云见点头:“死了的确可惜。”
“我知晓,杀人的那个是你那文王妃的表兄,你自然是得帮的。”贤亲王做出为难的样子,又说:“不如你给我点儿赔偿,此事我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六哥想要夜旗军?”明云见一语点破,贤亲王居然没有否认,只是拿着一双眼瞧他,只看他肯不肯给。
“我自是可以将夜旗军给六哥,可六哥又觉得,这夜旗军你能拿住多久?”明云见说:“尸检未查出其他,只说方纳死前喝了酒。可插入他心口的那是一把未开刃的匕首,想一刀毙命,难。若无猜错,方纳当是先被捂死,再用匕首刺入心口的。。”
明云见将桌面上的三个杯子摆整齐,形成了三角之势:“我不入朝堂,当了闲散王爷这么些年,何故断你羽翼?”
贤亲王眉心轻皱,几乎立刻想到了其中关系。
方纳来年要入皇城金门军之事早有人知,明云见的权势太小,从来都摸不到朝中权利斗争的脉门,他不在意贤亲王是多了亲信,还是断了臂膀,可有人在意。
赤门军是赞亲王的人,若赞亲王不愿贤亲王分割金门军的势力,也就不会同意贤亲王将方纳送去赤门军中训练两年。
另一股想要吞下金门军的,是嵘亲王。
三省六部九寺,嵘亲王几乎占了一半人脉,兵部也在其中。但兵部势力管不上皇城五色军与夜旗军,金门军几万人,谁不想吞下这一块肥美的肉。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明云见道:“今日方纳死了,六哥眼瞧金门军暂时无望,便以此让我交出夜旗军。我为了我家那小王妃的表兄,便是甘心将夜旗军交给你,但你从无掌兵的经历,在我于朝上把夜旗军交给你之时,必有人出面拦截。”
贤亲王皱眉,但不得不承认,明云见说的是实情。
贤亲王虽娶了兵部尚书的女儿,实则却并未将兵部握在手中,嵘亲王那边给了兵部尚书之子更大的优待条件,贤亲王如今在朝中主要占的还是工部。
赞亲王手握户部大权,可以说是掌管了大周的国库,五色军中又有两色在他手中,他其实并不焦急得什么兵权。
如今工部新人不少,老臣也渐渐无能,贤亲王怕有朝一日自己控制不住,施工油水便入了他人囊中,所以才急迫地想要在五色军中占得一席之地。
嵘亲王暂且动不了赞亲王,也不屑动文王,只能动贤亲王这块肉。
贤亲王哼了一声:“难道此事本王就这么算了不成?”
“方纳死了,六哥的确有所损失,夜旗军我也不舍得交出,这可是我在京都唯一的护身筹码,区区徐潭的命可换不来。”明云见说:“不如我送还六哥一样,便当是替徐潭赎身了。”
“何物能与皇城金门军之位比?”贤亲王问。
明云见朝贤亲王凑近,暖室桌案上的烛火噼啪一声炸开,只听明云见道:“万金坊,兵部刘侍郎,七月军械。”
贤亲王皱眉看向他,明云见道:“这也只是我无意间探得的,六哥不如拉一人,扶一人。”
朝中官员,大多有其不可告人的秘密。万金坊是深巷中的一个赌馆,今年七月,兵部朝上提了军械所需资金,兵器也为耗损品,年年都要扩充。
得批之后兵部向户部提银,再用户部发下的银子建造新的军械。户部的银子发下都有户部的刻印,这是赞亲王提出的,也是为了每笔钱都花在刀刃上,他舍不得多吐出一两来。
兵部刘侍郎早有喜欢赌两手的习惯,朝中人虽然知晓,但他做事也从未出过什么差错。明云见这么一提,便是说他是拿了七月户部拨给兵部造新军械的钱,进了万金坊里去赌了。
若是能将刘侍郎拉下来,贤亲王在兵部倒还的确有个可以顶上这缺位的人。
他问明云见:“消息准确否?”
“六哥一探便知。”明云见说罢,起身对贤亲王颔首,道:“若六哥查到户部银两后,便给大理寺那边通个气,只要你不追究,徐潭的命我就好保下了。”
贤亲王哼笑了声:“若你说的是实情,那兵部侍郎,的确比皇城金门军之一要有用得多。”
明云见对贤亲王拱了拱手,这便要转身离开。贤亲王突然开口问了句:“十一弟要不要留下来一起玩会儿?”
明云见失声一笑,道:“不了,长宁还在府中等我消息。”
贤亲王哈哈笑了起来,道:“瞧不出你还是个惧内的,怎么?小王妃比苏雨媚有趣吧?”
明云见眸色微沉,敛了其中不屑与厌烦,推开房门出去。
他才走没多久,贤亲王便站起来晃到了床边,瞥了一眼还在半梦半醒之间的美艳女子,吩咐道:“长得挺好看,本王真是舍不得杀了,来人,送她一程吧。”
离了瞻露楼,明云见才得以喘气,里头的胭脂香粉与酒色财气的味道,实在叫人难以呼吸。
他以祝照为借口,回了王府之后,却没有去月棠院,而是命人打水沐浴,洗尽身上的浊气,打算再去兰景阁内照看兰花。
明云见换了身衣裳撑伞去兰景阁时,正瞧见祝照手上捧着一叠纸,身后桃芝替她撑伞,两人一起往他书房的方向走去。
“长宁!”明云见开口,祝照听见声音,停步回头。
便见明云见从长廊那头走来,站定于她的跟前,问:“拿的什么?”
祝照将纸交上,说:“我抄了一个多时辰的,你看这字,算是写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