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夺回
也不知是不是那一夜飞竹林小屋被嵘亲王的死侍刺杀的原因, 又或者是慕容宽对祝照说的那番话的确起了些作用, 总之从那之后,祝照倒是肯老老实实喝药吃饭了。
但她太长时间没有主动进食, 吃的东西仍旧少量,林大夫道:“她肯吃就已经是好的开始了, 金石药损身也损脑, 怕是前段时间想不开, 现在想开了。”
小松听到林大夫这话, 总觉得有些刺耳,霍海蹲在一旁看着药炉子笑, 若是没有求活之心的人,他师兄是没耐心救的,祝照若再不吃不喝, 要不了半个月林大夫恐怕就得买一头毛驴骑回杏风山了。
慕容宽道:“许是前面我们送进去的饭菜都不对她的胃口呢。”
他这话一出, 三人同时朝他看过去,慕容宽伸手摸了摸鼻子, 也知道自己这话没有多少信服度,先前的祝照,是真的觉得了无生趣, 想要把自己饿死了。
不过慕容宽的话,也戳中了她心中唯一柔软的地方, 只要她还有疑虑,哪怕那疑虑只是一丝,她也不能任由真相随着自己身死而埋进土壤。
慕容宽说, 暗夜军是慕容侯爷亲自设立的,慕容侯爷当年深受明璟帝的信赖,整个儿大周的将领至少有一大半都在慕容侯爷手下,如今那些战功赫赫的将军,也有大半曾是慕容侯爷的麾下军。
慕容侯爷已经退隐深林,早不过问朝事,慕容家对行军打仗有兴趣的慕容长子战死沙场,次子又对仕途无意,于是从了商,倒是占了以往打仗所经的地段都对慕容家有些忌惮的便宜,慕容家的外交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慕容宽的爹是个痴情的人,祝照的姑姑因为生慕容宽难产而死后这么长时间,慕容宽的爹也没有再娶,慕容宽一直都是慕容家的独子,若慕容家在他这一辈都不想入朝为官,恐怕日后也再难当官了。
慕容侯爷辞官隐退也不过是十几年前的事儿,究其原因,祝照不知,但她隐隐觉得,或许就与暗夜军有关系。
慕容宽说,十一年前暗夜军的指挥权并不在明云见的手中,祝照静下心来细想,撇除那些情情爱爱的,倒是通透了一些,被恨意和自责淤塞的脑子,也稍稍通了几分思路了。
她原就是有些聪明的人,冷静清醒一段时间后,若真要将事情一步步理下来,没有暗夜军指挥权这一件事,到真如明阐所说,也如她后来猜测的那样,明云见就是杀害她一家的凶手。
但,祝家与慕容家是亲家,祝照的爹娘是慕容宽的舅舅舅妈,慕容宽若知晓其中实情,不可能还替明云见说情。
他若想让祝照活着,大可叫她吃饭喝药,等身体养好了,再动用慕容家在京都的余威,替祝家报仇。
如今明云见被嵘亲王锁在京都城外,慕容家若肯出手,凭着慕容侯爷往日的面子,大周不少兵队说不定都会站在明云见的对立面,他孤立无援,就更难攻下京都城。
但,慕容宽好似从未怀疑过明云见的人品。
暗夜军既然不是替明云见行事,又是慕容侯爷所创,这么多年来,这支军队从未在正史上出现过,祝照也从未听过京都各军中,有个暗夜军的存在。
隐藏在夜色中的,并非只有夜旗军。
十一年前,暗夜军不受明云见所控,又不被历史所记,祝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后,大理寺调查多年却一无所获,最终祝府的事便不了了之无人再提。那日祝照在破庙内问过明云见,问他究竟是不是他害了祝家,明云见说不是。
假使他这句话不是谎言呢,能让他明知实情,却帮着隐瞒的人,除了皇家,还能是谁?
皇家里能让明云见闭口不谈的,不是亲王,不是公主,而是万人之上,九五之尊。
若祝家当真如众人所说的那样,曾是嵘亲王安排在皇宫里的眼线呢?就连明阐自己都这么说,他将祝盛说得忠心耿耿,祝盛跟了嵘亲王十多年,从他入朝为官以来就一直在替嵘亲王办事,祝晓甚至还替嵘亲王画了一幅百人朝拜图。
若非是极信任的人,嵘亲王又如何会将那些臣服于自己的官员们一一拉到祝晓跟前,叫祝晓替他们作画?
祝盛是秘书监,专门记录宫中重要人员的活动与生活,看守大周重中之重的典籍,他的存在,对于先帝明天子而言,便是嵘亲王手下所有走狗之中,最大的威胁。
明天子要除去祝家,除去嵘亲王安排在宫中的眼线,又因为祝盛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挑不出任何问题,所以明天子只能暗自下手,调动从未在京中出面的暗夜军,连夜屠杀了祝家满门,意图找到祝晓所作的画。
祝照不过是……在帝王刀刃下意外被明云见救走的幸存者。
当时的情况,送祝照离京,便是对祝照对好的保护。
或许他知道一切,他知道明天子终要对祝家动手,他知道暗夜军的存在,因为暗夜军便是依靠着夜旗军的外皮存活,他也知道当夜明天子的所有计划,所以他才会‘刚好’出现在祝家。
杀人不是他的主意,他知晓,却也无力改变。
祝照这几日一直在想,或许这就是明云见为明天子隐瞒的真正原因,也是他不愿对自己说出的真相。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爹与兄长一直在助纣为虐,祝照也不敢相信她信赖的亲人却被皇帝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若祝家当真是因为这个原因死的,站在旁人的角度,祝家死得并不冤枉,试图搬弄权势,妄图控制帝王的人,终究不会有好下场。
眼下却是,祝照能整理出来的……最合逻辑的故事,若非如此,她也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理由,能将她所知道的都完整地拼凑在一起,却不违背事实的。
祝照难以言喻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在确定自己的爹娘都是恶人的情况下,她都不知道要不要怪罪当初明天子的残忍。
罪恶,与亲情,人性和道德,却成了她心中最难以融合的两座山,互相折磨着。
九月初,白露未至,嵘亲王因为明覃之死,病倒在床榻上奄奄一息,京中所有权利全都落在了明阐的手中,明阐也按照自己原先下的调令,将嵘亲王养在外头的三万私兵全都调回京都,意图里应外合,围攻周涟的兵队。
京都一万五千军,大驸马吴少彦的三千军守在城内,明阐亲自上了城墙,率领一万二的将领于晨起天未亮的时候出城,直接攻入了周涟的军营中。
兵将浩浩荡荡地去,踩踏声便让京都城的老百姓心中不住颤抖,但这一场仗其实严格说并不算打起来了,因为明阐的兵刚闯入周涟的军营没一会儿,便察觉军营之中空无一人,而他们早已被人包围在内,形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明阐站在城墙上听探子来报,他们中计了。
先前明阐与嵘亲王的三万私兵联系,对方都有回应,也说了到达京都周涟军队后方,必会支援,但探子前去才知道,其实根本就没有三万私兵,他们联系的,一直都是周涟手下的兵马。
一万二的将士冲入原先就做好埋伏的军营中,面对五万兵马,根本无力反抗,周涟是用兵上的高人,知晓以什么方式最快结束这场战役。
就在明阐刚收到他们的兵马被围困绞杀的消息后,还没下城墙,便见几万金门军已经入城。原先的金门军本就在城外训练营中,京都就剩下吴少彦的三千军和少部分被他们控制了的军队,否则那夜嵘亲王造反也不会轻易成功。
嵘亲王私下联系过许多次古樊,便是想要说动古樊投靠他,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只是古樊并未拒绝也未答应,让嵘亲王放松了警惕。
明阐哪儿有嵘亲王这只老狐狸聪明,初生牛犊不怕虎,当真以为自己控制了嵘亲王的生死,就控制了整个儿大周的命运。
金门军将明阐围困在城墙周边,他甚至都不是自己走下城墙的,而是被人一脚踹入了金门军的人堆里,直接被人五花大绑架着走的。
在真正的金门军和古樊面前,吴少彦的三千军又算得了什么,如今就连明阐都被他们抓住,吴少彦更是无处躲藏。嵘亲王大势已去,那些答应要替嵘亲王谋一番天地的朝臣们,全都树倒猢狲散,不是求饶,就是逃跑。
京都百姓见又要变天,只是不知道这回闯入京都想要当皇帝的是谁,正在众人疑惑,也不敢彻底放心时,又听到了一个消息。
天子未死。
文王明云见似乎料到嵘亲王会造反,在嵘亲王闯入宫中前夕将小皇帝明子豫救出宫并且送出京都,这才保护了小皇帝一命。而此番明云见与周涟联手,带兵攻入京都城,也是为了清君侧,将逆贼嵘亲王与其党羽一一收押,还明子豫天子位。
不过明子豫回京,是在金门军入京的第二日,街道上的血迹都大致被人清理干净之后,他才坐着马车,在古敏的陪同下一起回到了皇宫。
原先安排在皇宫内的所有看守全都换成了古樊的手下,小皇帝毕竟受了惊吓,不敢轻信他人,不论走到哪儿都牵着古敏的手。
古樊是古敏的爹,又是此番帮他重夺京都城的忠臣,小皇帝自然是信古樊的。
小皇帝回到宫中第一时间便去看了太后,索性太后这些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一些,但至少还活着,身体差了些许,不过见到小皇帝高兴,脸色也好转许多。
又过两日,周涟将兵马留在京都城外,只带了几个近卫入京受赏,此番除了他领赏,最该获得嘉奖的,便是从头至尾制定了如何彻底扳倒嵘亲王计划的明云见。文王的功劳,只在知情人的口中相传,并未弄得人尽皆知,对于京都城的众人而言,真正领兵打仗获得胜利,将他们从嵘亲王手中救出的,还是封易郡王周涟。
故而周涟入京那日,不比小皇帝入京那日的排场小,百姓知道天下安宁,甚至捧着花上街,周涟走过的地方,还有女子掷送花瓣,欢呼声中夹杂着几人的呐喊,喊的大致都是:将军威武!
明云见这一招计谋,虽然险,却也的确奏效了。
白露那日,京都的街上便开始有人摆摊,天气将凉,城外田野里还有粮食未收,众人被困月余,忙碌才刚刚开始。
慕容宽因为飞竹林上次被嵘亲王派来的死侍刺杀后,他便不敢过于频繁地问慕容家外界的消息了,这回,消息倒是主动传到了他的手上,不过不是慕容家送来的,而是夜旗军带来的。
小松正在院子里用一根竹条对着地面写写画画,霍海想与他比试比试功夫,小松伤未完全好,根本不搭理对方。于是霍海单方面斗嘴,听得慕容宽都觉得烦了,这才闲步朝山下走了一截,正好碰见上山入林的夜旗军。
那夜旗军手中提着一个食盒,见到慕容宽愣了愣,慕容宽也认出了对方,知晓他叫武奉,是文王身边的人。
武奉与慕容宽一同回到了飞竹林小屋,简要地将最近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如今小皇帝都回到皇宫了,京都城暂时安宁下来。不过嵘亲王的党羽只是被抓,还未一一审讯,后续要做的还有许多,文王在其中占了大功劳,被小皇帝派去解决嵘亲王的后事,短时间内恐怕不能来小屋看祝照了。
慕容宽听了这些话,哗了声,就连他也没想到小皇帝居然还活着,不过正因为这一点,慕容宽又着实搞不懂明云见究竟要耍什么把戏了。
“这么说来,我家长宁妹子暂时当不了皇后了?”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慕容宽说话也就随意了起来。
武奉与小松都朝他瞥了一眼,慕容宽撇嘴耸肩,走到一旁打开食盒,想瞧瞧里头可有什么好吃的没,结果一打开,全是糕点,外带两根糖葫芦。
武奉见慕容宽擅自打开食盒,有些不悦,便道:“这是王妃喜欢的那家茶楼糕点,糖葫芦也不是给慕容公子的,有两串,一串给王妃,剩下那一串,算是给小松受伤的补偿。”
小松听见,顿时眉开眼笑,飞到慕容宽身边便将那食盒夺走抱在怀中,一点儿也不给慕容宽碰了。
慕容宽嘁了声,道:“我才不稀罕吃小孩子的玩意儿。”
小松对他做鬼脸,慕容宽见了就来气,非要追上这小破孩儿打一顿,哪怕他根本不是小松的对手。
就在两人吵吵嚷嚷之际,祝照的房门咔哒一声被人从里头打开,身上披着淡蓝色外衣的祝照拢着衣襟,目光淡淡地朝院子里正在玩闹的两人看去。
这些日子,她瘦了许多,两颊凹陷进去,脸色也不太好看,不过总算是有精神起床出门了。
小松见祝照后愣了愣,眼中几分惊喜,忙将手中食盒递给对方,自己又从里面拿了一串糖葫芦,眯着眼歪头朝祝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