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1
“阿咪,饿慌了吧……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唉,我也还没吃饭呢……”
肚子饿得咕噜叫着。忽然想到,自己没吃饭,蒋剑鲲也一样没饭吃。跑是跑出来了,可还能怎么样呢,最后还不是得硬着头皮回去……真是……人穷志短……
她不免又是叹气,忽然觉得自己和眼前这只流浪猫没什么区别,都是无处可去,无所适从,前途一片渺茫。
回到住处时,天色已经泛黑。小白猫跟了缪晨光一路,她好容易才把它甩脱。
锁好院门,她先到厨房忙乎了一阵,把做好的饭菜直接端到蒋剑鲲屋里。
屋子里保持了她离开时的样子,日光灯还亮着;地上的碎酒瓶依旧躺在那里,还有流了一地的伏特加;原本被她摔在地上的废纸篓,却不知什么时候立了起来。蒋剑鲲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一动不动,直到她进门,才朝着门口转过脸来。
缪晨光一句话没说,也没有看他一眼,只将饭菜端上书桌,然后取来扫帚簸箕和墩布,开始收拾一地的碎片。
蒋剑鲲没有动筷,只侧耳听着她弄出的动静,好一会儿忽然开口:“脾气挺大,才说几句就受不了了。”语气淡淡的,听着倒不像挖苦。
缪晨光没做声。
“……去哪儿了?”
“……遗址。”
蒋剑鲲愣了一愣。“……好吗,那儿?”
缪晨光心想你自己不是常去,自己不会看么。但她并不像他,有些话终究说不出口。
“还行……”
她轻声回答,拖完了地正想离开。
“喂。”蒋剑鲲唤道,指尖敲了敲书桌。
缪晨光这才注意到,她问他借的那本书此刻正放在书桌上。她同时也注意到,他的右手捏着一张餐巾纸,纸上隐隐渗出血迹。
她一言不发掉头离开,回到厨房吃了晚饭。等再回到他屋里收拾碗筷的时候,顺便把什么东西往他桌上一放。
蒋剑鲲一皱眉,发问:“……是什么?”
“创可贴。”
缪晨光说完,端走了碗筷,顺便取走了那本小说。
那天晚上,缪晨光正在自己屋里翻看那本《白芳》,忽然被一阵响动打断了思路。她凝神听去,像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碎了的声音。她起初以为有贼,可随后又是一阵唏哩哗啦的大动静。她听出那是从厕所间传来的,又想起此刻正是蒋剑鲲洗澡的钟点。
她忙丢下书,没多想就冲进了厕所,好在门没有上锁——他一向如此,她对此虽不大习惯,却也能理解。
厕所里一片狼藉,已经散了架的脸盆架倒在地上,一只玻璃牙刷杯摔成了碎片,玻璃渣子上还带了丝丝缕缕的鲜血。蒋剑鲲正扶着洗脸池试着站起来,缪晨光忙上前扶他。
“蒋老师,没事儿吧……”
他却推开她。“不用……”他站起身,歪歪斜斜地靠在洗脸池旁,右脚蜷着,像是不敢着力。白色的地砖上赫然留下一道刺目的血印。
“……你踩着碎玻璃了?”
“嗯。”蒋剑鲲低低应了一声。他的头发还湿着,身上穿了件毛衣,腿上只着一条秋裤。可能是觉得狼狈,他面上的表情带了点恼火,也有些尴尬。
“光是右脚伤了?左脚呢?”缪晨光又问。
“没事……”蒋剑鲲低声回答,在洗脸池上摸索起来。缪晨光忙将搁在一旁的折叠式盲杖交到他手里。蒋剑鲲没说话,展开盲杖往门外走去。见他踮着脚不敢用力,一瘸一拐走得辛苦,缪晨光便上前扶他,他却身子一僵,又将她推开了。
他既然不领情,缪晨光也就作罢。看他走回自己房间,她打了盆清水,取来干净毛巾,端进他屋里。
蒋剑鲲已在床边坐下,似乎没想要过问一下自己受伤的脚。缪晨光把水盆放在了床前。
“蒋老师,你往里坐坐……”
蒋剑鲲只听见她跟着进来,却不知她要做什么,表情有些迷惑。“干什么?”
“你的伤,得洗干净。”她蹲在床前,伸手握住他的脚,检视伤处。
蒋剑鲲一阵错愕,立时缩脚。
“不用了!随它去……”
“不处理容易发炎。”缪晨光说着绞起毛巾,握着他的脚轻拭伤处。右脚掌上一道殷红的血痕,幸好不是很深。“还好,不流血了。”
他没再拒绝,只沉着脸一言不发。
清洗完伤口,缪晨光将被子铺开,盖在他腿上。“小心着凉……我出去一下。”
“……去哪儿?”
“药店。”
蒋剑鲲皱眉。“现在几点?别去了……”
“不晚,一会儿就回来。”
听着缪晨光离开的脚步声,蒋剑鲲的表情一时有些复杂。
果然只用了一会儿,她的脚步声又出现在耳边。然后便是她被户外寒风冻得冰凉的手,和脚心传来的一阵刺痛。他不由又皱眉。
“……是什么?酒精?”
“双氧水。”缪晨光看着伤处冒出气泡,又动作麻利地缠上纱布。
蒋剑鲲默然半晌。“……多少钱,一会儿给你。”
“嗯……”
忽然觉得有些无趣,缪晨光不吭气了。两人沉默了老半天。
“你早上打扫过厕所?”他突然开口,来了这么一句。缪晨光一愣。
“是。”
“你动过我的牙具,没有放回原处。”
缪晨光愕然。半晌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是吗?……我是擦过放牙具的架子……我没放回去?”
“你没放回去。我在老地方没找到牙刷杯……后来不知怎么就给了。”
缪晨光怔住了。一天两起事故,罪魁祸首竟又是她!看到他右手手指上的创可贴,心中顿时涌上歉意,白天的那点小情绪,此刻也烟消云散。
“对不起……可能是我没放好……我……呃,想不起来了……”
虽然记不清了,但她认为极可能是自己犯的错。她等着他的讥讽和责骂,可他竟没有。
“……我的东西,不要随便乱放,更不要随便挪地方,不然我会找不到。动过的东西,哪儿拿的,放回哪儿去。记着。”他一字一句缓缓说。
“好……”
“可能是我最开始没说清楚……既然你现在是替我干活儿,那有些事就算你不习惯,也只能你迁就我,明白么。”
“嗯……对不起。”缪晨光轻声说。她扯过被子,替他盖住包扎好的脚。
他沉默几秒。“……我说我从来没打碎过一只酒瓶,这不假;可我没说我经常打烂别的东西……墨镜,酒瓶,玻璃杯……就是这些小东西,哪样我都应付不了,哪样都能让我完蛋。”他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现在你是为一个瞎子工作,就不能单单以你的角度想事情……你要觉得我说得在理,以后就多上点儿心,不能动不动闹情绪一走了之;要还是受不了,那你就走。工资我会照协议支付……要是怕回家的车票买不着,可以让老张帮忙,他人脉广,应该没什么问题。”
蒋剑鲲淡淡地说完了这番话,波澜不惊的语气,却让缪晨光心里有了种发堵的感觉。又一阵沉默,她正想开口说话,蒋剑鲲却忽然皱了皱眉。
“哪儿来的猫叫……你听见没有?”
缪晨光一愣,果然听见从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猫叫声。他的耳力显然比她好。她走到门边打开屋门——一团小小的灰白色身影从门缝钻了进来,一个劲儿凑到她脚跟前对着她喵喵呜呜地叫唤开了。
缪晨光顿时惊讶地叫出了声:
“阿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