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帝都。

  少女披散着头发坐在飘窗前, 一只老态龙钟的狗枕着她的手背, 发出低声呜咽。

  “小迩, 早点睡觉。”蔺如江铺好床, 抬头说。

  蔺迩摸了摸乌龙的背, 蜷起腿, 脸颊贴在膝盖上:“乌龙今天好痛苦的样子,想带它去医院,它死活不愿意出门。它是不是要……哥哥还没回来呢!”

  蔺如江叹气, 走上前坐在女儿对面。

  今天回家看见女儿一脸焦虑, 就连身边一向沉稳的导盲犬琥珀都被传染了几分不安。据说,本就时日不多的乌龙, 不知道为什么, 今天忽然变得格外痛苦急躁。

  这个全员奔波在外的家庭里,乌龙的存在似乎是它两任主人的替代。

  “我记得哥哥今天杀青,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啊?”蔺迩说,“青泉姐姐好像挺忙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蔺如江柔声哄着:“先睡吧,明天爸爸来联系他。”

  他扶着她走下飘窗,帮忙盖好被子。

  关了灯, 转身走到客厅,眉头紧锁地看着手机里的消息。

  烛茗:遥哥住院了,具体情况晚点告诉您,他让我麻烦您,先别让小耳朵知道。

  蔺如江摇头, 靠着沙发揉了揉太阳穴。

  是他儿子没错了。

  *

  夜色深重,走廊寂静无人。烛茗靠在病房门外,侧着脸注视着床上安睡的人。

  月光洒在蔺遥立体的脸上,仿佛镀了一层银。

  易碎而珍贵。

  注射器擦破了他的衣服,却没能注入。

  但他却因为救自己断了两根肋骨。

  烛茗力不从心地望着他,抱着双臂,寒意从心底升起。除了无尽的心疼和担忧,他什么也做不了……

  啊,原来竟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自己被系统索取代价时,蔺遥是这样的心情,他恍然。

  蒋星盼捂着发红的眼睛从洗手间出来,一扫方才在警局里做笔录时的冷静靠谱,看着他动了动嘴唇,半天没忍心说出一句话。

  任何话在这个时候都是不痛不痒的。

  “回吧,明天还要彩排呢。”

  烛茗率先打破沉默,转身离开。蒋星盼愣了愣,跟上去:“需不需要我留下来陪着?他一个人来,助理什么的都没带。”

  “没事,有人陪。”

  “啊?你什么时候请陪护了?靠谱吗?”

  烛茗脚步顿了顿,没有正面回答:“你先下楼。”

  他推着蒋星盼进了电梯,看着电梯下到最底层,转身返回,在进电梯间前的转角停下。

  在转角的阴影里,笔挺地站着一个人。

  那人看见他,匆匆低头,抬手压低帽檐,侧身要从烛茗身旁走过。路过他身边时,烛茗似乎嗅到血液和硝烟的味道。

  “阿姨。”

  擦肩的刹那,他轻轻唤出了声。

  身侧的人脚步一顿,稳稳停住,一双漂亮的眼眸闪动着,在黑暗里望着他。

  他和蔺遥从系统白雾中离开、彻底恢复意识时,人已经在医院了。

  他只有些皮外伤,擦了药就和盼盼去了警局。

  分明是有人报了警,叫了救护车送他们去医院。可警方却告诉他,到达现场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其他人,报案人也是匿名的,联系不到了。

  他想起被系统白雾笼罩后,蔺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我好像看见我妈了。”

  韩骋找的人与毒品有关。

  孙宜双据说正在出任务。

  大胆的猜测在脑海里瞬间形成,他借着应急灯的光线打量着眼前的人,试探地叫出声。

  “是您吗?”

  孙宜双压低帽檐,走进电梯间,替他按下电梯,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这场跨境跨省的特大毒品案从立案到侦查已经两年半了,从金三角到云贵川、再到中部某县的毒品集散地,庞大而隐秘的路线,每一条线都是生死攸关的战场。

  但审问时他们发现了漏网之鱼和一条新的线索。

  同事辗转摸到这些人为了避风头临时落脚的废旧仓库,却没想到这群毒贩竟然还行绑架之事。

  在境外侦查着实有很多掣肘。

  为了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又不打草惊蛇地解救人质,小队紧急部署着。

  结果莽撞冲进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她的傻儿子。

  “我来晚了。”

  沉默良久,孙宜双只说了短短一句话。

  案件还没结束,细节尚不能透露,除了对儿子和他心爱之人的愧疚,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甚至不敢靠近这两个大男孩。

  他们太耀眼,只要出现就会吸引所有视线。

  她前行在黑暗中,为了远方微弱的光,最终自己成为了一束光。只是照亮人世间的光,从不会多言。

  也无法多言。

  烛茗从她低沉的嗓音里听出了万千复杂。

  他动了动喉咙,点头:“我明白的。”

  两人俱是一阵沉默,直到电梯缓缓到底层。

  烛茗转过来,向孙宜双躬身:“他说您打算回去见我的。以这种方式和您见面,我真的很抱歉。”

  孙宜双微微抬起帽檐,露出和蔺遥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冲他淡淡摇头:“不用抱歉。反倒是我,没想到和你这样见面。能亲眼看到你平安长大,就够了。”

  她看见烛茗会心一笑,眼角流出一抹暖意。

  电梯门缓缓关上的瞬间,孙宜双低声自语:“要幸福啊,孩子们。”

  *

  演唱会如期进行。

  海外观众兴高采烈,在外的游子满心欢喜,舞台上的烛茗依旧精神饱满。

  细小的擦伤被创可贴遮掩,寇蔻的妙手成功将这幅战损模样变成了舞台妆设计。热烈而欢愉的氛围里,没有人知道台上的歌手在数日前刚经历完一场惊心动魄。

  这次,他罕见地极其准时地结束了演唱会。

  心里牵挂着蔺遥,唱得再尽兴也不能浇灭那克制不住的想念和记挂。

  甚至来不及卸妆,裹得严严实实到了病房。

  病床上,蔺遥靠着枕头望向窗外,手里握着他演唱会现场的同款荧光棒。

  “……”

  真叫人心尖发软。

  他拉上门走进去,利落地脱下外套,摘了墨镜口罩,俯身对着床上的人就是一吻。

  被他指尖勾起下巴时,惊讶从蔺遥眼里一闪而过。

  紧接着就是一场互不相让的主导权争夺。

  舌尖滚烫,心跳飞快。

  谁也没有闭眼,在喘息的间隙深深凝视着彼此,以及对方瞳孔中深情的自己。

  “停停停!”最终还是没病的人先投降,“你这肋骨还断着呢,克制一下自己的欲望好吗,蔺老师!”

  蔺遥一声轻叹,鼻息发出轻哼。

  “本来今天我应该在你演唱会现场的。”

  他早就计划了杀青结束后直接奔赴烛茗的海外巡演,万万没想到计划是这样被打破的。

  “有的是机会,不急啊。”烛茗在蔺遥床前坐下,顺手剥了一颗橘子塞到他嘴里,“你母亲这两天好像都没来过了。”

  “她能抽空跑来一次都是领导开恩了。”蔺遥摇头笑道。

  “你想见她吗?”

  “想,但我明白,有些事不是我能做决定的。”

  “我懂。”烛茗伸出手臂,露出光洁细腻的皮肤,“就像这系统,擅自来了,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是我能控制的,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

  蔺遥的手搭上他的手腕,轻轻摩挲。

  指尖停留在原本生命数值所在的位置:“谁能想到孙女士在这场梦里居然也扮演了角色呢。”

  *

  那天黄昏千钧一发的时刻,有三道保护伞罩在烛茗身上——

  蔺遥的肉体凡胎;

  孙宜双的精英团队;

  还有系统。

  那天他俩在现实中陷入昏迷,被白雾裹挟着走进了系统梦境——

  白雾翻涌着,眼前本是一片虚无,不一会儿雾气就形成高墙,长长的白雾走廊出现在眼前。

  走廊上有很多扇门,门上都挂着锁。

  烛茗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手,四处打量。

  以前听蔺遥描述,似乎每一扇门背后都是他自己的记忆。

  “这就是你每次做梦会梦到的景象?”第一次来到系统梦境的烛茗像个好奇心很重的孩子,“哇,牛逼。感觉像踩在云上一样!”

  正准备试试在云上奔跑,蔺遥一把将他拽住,单手圈着他。

  “方向错了。”蔺遥说,“那边是悬崖。”

  他曾经就是在这里,看年幼的烛茗咬牙爬上来,跟着他走进了那个被关在地下室里的夜晚。

  那是烛茗之所以为现在这个烛茗的起点。

  “悬崖?没有啊……还是走廊。”烛茗扭头,向远处指了指,“还有扇门呢。”

  蔺遥惊诧地回头,和烛茗慢慢走到门前。

  “这条走廊有时间顺序,那边的门通向你的16岁和20岁,这是你的7岁……七岁前的这个是?”

  “更小的时候吧。”烛茗抬手摸了摸门框,“我可能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他轻轻用力推开,另一只手牵着蔺遥进来。

  两人修长的腿齐齐迈进他的回忆。

  “这……和以前不一样。”蔺遥环顾四周说道。

  他们推开门后没有进入其他房间,而是站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中央。

  夜色朦胧,雪花飘落,大街是二十多年前的模样。

  明明他们在这个空间里并非实体,可烛茗却仿佛能感觉到北风吹起他衣摆的律动。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像是有什么疯狂涌入脑海。

  “我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他喃喃地说。

  蔺遥正要转头看他,视线中忽然闯进一个身影。

  他眼眸闪了闪:“我也知道了。”

  人行横道上,一个小男孩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着。

  他身形矮小却背脊直挺,垂着眼眸掩饰着心里的慌乱,躲避着向自己投来好奇眼光的人群,匆匆向前走。走得太急,鞋带开了,不小心绊了一跤。

  他不得不蹲下,不得要领地系着鞋带,眼里偶尔闪过一丝茫然。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向哪里。

  蔺遥和烛茗大步很快跟了上去,他们无法搀扶,无法帮助,只能任凭他做着属于过去的既定动作。

  “这是你。”

  蔺遥看了一眼那鞋上马马虎虎系上、随时可能要散开的结,肯定地说。

  烛茗点头:“三岁的我,笨拙但不影响帅气。”

  蔺遥:“……”

  没救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这是我走丢的那天。”烛茗伸出手,雪花穿过掌心落在地下,“阿姨带我出来玩,被人流冲散了。我以为她把我丢下不管了,想回家但又怕被陌生人拐走,就咬牙自己往回走……”

  “但是她为了找你,在路上晕倒差点流产。”

  蔺遥接上他的话,微微蹙眉。

  烛茗将这些都归咎于自己,日后尽力弥补那位保姆的女儿严零。可没有人知道他的恐惧,一个人茫然无措,漫无目的地在一条路上孤独走着。

  难怪他很少提起这件事。

  毕竟人为了快乐,会选择性地遗忘痛苦。

  幼小的烛茗身体摇摇欲坠,深一脚浅一脚,正要跟着人流过马路,脚下打滑,正正摔在路上。

  蔺遥忍不住上前去扶。

  “嘶……”烛茗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幸好没把这张脸摔烂。”

  蔺遥回头翻了他一眼。

  正在这时,有一双手放在小奶烛的面前。

  温暖而有力的手,将他拉起,那人蹲下身拍了拍烛茗身上的灰尘和路上黑雪化成的泥。

  “想起来了,那天是警察把我送回家的。”烛茗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人说。

  蔺遥则看着那人怔在原地。

  良久,才呢喃道:“妈……”

  烛茗惊得下巴都掉到地下。

  他快裂开了。

  这天孙宜双正准备倒班回家,在路上碰到了一个迷路的孩子。

  她刚从警局出来,里面挤着一窝打架斗殴的人,和一对家暴夫妻,气氛十分紧张。她想了想,先将这个冻得牙齿都在打颤的孩子带回了自己家。

  年幼的烛茗虽不相信陌生人,却明白穿制服的警察叔叔阿姨值得依靠。他亦步亦趋跟在孙宜双身后,把纪家的信息告诉了她。

  孙宜双边走边给值班的同事打了电话:“联系上就让他家长来局里接,我带孩子回家暖一暖,给他披件厚衣服。”

  烛茗和蔺遥跟在两人身后。

  蔺遥看了看他:“你连家里的联系方式都不记得吗?”

  “你三岁的时候记得吗?”烛茗傲娇地别过脸。

  “我三岁已经会打电话帮孙女士请假了……”

  “打扰了。”他轻哼,“从那以后我就可以把紧急联系人的电话倒背如流了。你信不信,盼盼三个工作手机号我都记得。”

  蔺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快步跟上即将消失在街角的孙宜双和小烛茗。

  直到跟着两人进了屋,烛茗才听见他说:“以后记我的联系方式。”

  “……嗯。”

  二十年前的蔺遥家,暖气烧得很足,门一打开,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此时小耳朵还没有出生,房屋面积也并没有现在那般宽敞。

  孙宜双的亲和力让神经紧绷的小烛茗放松下来。

  他乖巧地坐在沙发上,垂着头昏昏欲睡。

  “汪!汪!”

  “嘘——!”

  两声狗叫被主人的嘘声打断,烛茗眼睛一亮,抬手搂住蔺遥的脖子,兴奋不已:“天呐,这些事我完全没印象!这是乌龙吧!是乌龙吧!”

  年轻的乌龙,稚气中不掩它狼犬的风姿。

  它看着进屋的女主人的背影,悄悄收了声,绕着小烛茗嗅了一圈。

  困倦的烛茗打着盹,歪歪斜斜倒在沙发上,肉肉的手掌放在乌龙身上,似乎在无意识抚摸着它。

  蔺遥慢吞吞地点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向来敏感不亲人乌龙和小耳朵建立起亲密关系花了好长时间,却在烛茗这个对猫狗都没兴趣的人充满热情。

  在烛茗第一次踏足自己家时,乌龙表现得那么亲切,就像是许久未见的朋友。

  眼前的景象终于给了他答案。

  尚是幼崽的乌龙和烛茗的缘分。

  “你呢?”烛茗睁着大眼睛在客厅四下观望,“二十多年前我就见过你的母亲和你的狗,却没见过你?这不科学。”

  “我……”

  蔺遥动了动嘴,正要说话,卧室门突然打开。

  小男孩从里屋追在母亲的屁股后面,用气声小声表达着不满:“妈,你帮别人我没意见,但能不能别把我的衣服随便给别人啊!”

  孙宜双按着他的肩膀:“你都长个了,这件棉衣也穿不上,你忍心看弟弟在外面冻着吗?”

  “不行,穿不上也不能送。这是爸给我买的!”

  “……行行行,听你的。”孙宜双无奈地揉了揉小蔺遥的头顶,“你自己去找一件能送人的给我。”

  小蔺遥点头,一把从妈妈手里抢过他心爱的衣服。

  转身回屋时,他朝沙发上打盹的小朋友瞪了一眼。

  很快他拿着衣服出来,正眼都没看烛茗一眼,把衣服放在他身边,径直回屋休息了。

  “原来我们蔺老师小时候,是这样的啊!”烛茗揶揄道,两眼放光。

  蔺遥比他大两岁,可这幅模样竟让他看出了一些熊孩子的气息……这人是怎么长成现在这么令人心动的模样的?

  蔺遥低头捂脸,心情复杂。

  “如果知道未来的有一天我会和你一起欣赏这个场景,别说这件了,我整个衣柜的衣服都送你。”

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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