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时间一天天流逝,师徒二人每天规律的早起上山训练、采野菜,楚天竹新认识了好多山里的动物植物。
村民们在竹林深处修建的宅院也飞快完工了,村长骄傲的带他们去看房。
出了黄家村向山上走,原本是一条村民出入踩出来的小道,现在已经被拓宽为可容马车通行的大路,路边有一大片新搭起来的凉亭,日后会作为茶棚,供人歇脚饮食。
沿着大路一直走,就到了竹林。高大挺拔的紫竹挡住了阳光,走进去可以明显感觉到温度比外面低了几度,令人顿生清凉。
道路的尽头,是一座竹屋,以几丛粗壮的竹根为基底而建,离地三尺,门窗开得极大,四面通透。
楚天竹踩着颇有弹性的竹筒楼梯走进竹屋,屋子内部空间很大,采光也好。
地中间铺了整整齐齐的草席,上面放了几个蒲团软垫,靠窗坐下向外看,满目青翠,风景极佳。
村长满意极了:“原先山上的屋子都做小窗,近年来时兴大窗,窗上挂极薄的素纱帘,仙师们坐在屋子里冥思修炼,如在云雾中一般,仙极了。”
黄栌打量四周:“仙师们住在这样空荡荡的房子里,难道不吃不喝不睡觉?”
村长示意他向窗外看,竹屋背后的竹林深处,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
他们出了竹屋,沿着小路拐来拐去,走了半天才走到了一座宅院门前。
黄栌感觉都快绕晕了,不由得问:“这路怎么这么难走啊?”
村长一脸得意:“这个就叫曲径通幽,仙人的居所,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叫人找到了呢。”
新建成的宅院比黄栌的家大了两倍不止,后院还专门辟出一块地来,里面移栽了一些村民在山上找到的药草。
因为楚天竹曾赠予村长口粮丸子假冒的辟谷丹,又用口粮丸子误打误撞救了脱力昏倒的季玄凌,村长便以为楚天竹精通炼丹之术,特意为他准备了一块药田。
楚天竹很喜欢这里,半山竹林深处格外清幽,不似村中人来人往、鸡犬相闻。
黄栌也很兴奋,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不过他很快又苦恼起来:“搬到这里来住的话,村里的房子怎么办?长时间没人住,会有很多蛇虫蚁鼠跑进来弄坏房子的。”
村长支招:“可以稍微修整翻新,供旅人投宿嘛,老朽会让家人一并照看的。”
搬进了竹林的新家后没几天,季玄凌就如约前来登门致谢了。
他的马车后面还跟了长长的队伍,抬着各种箱笼,黄家村的村民们挤在路边,都看直了眼。
村长殷勤的让他的大儿子为玄凌先生引路。倒不是他不想自己去,只是他年老体弱,上山吃力,怕耽误贵人的时间。
村长的大儿子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一路上吭哧吭哧的埋头带路,到了竹林外,他老老实实的行礼:“竹仙师现下就住在这里。”
便有一个年轻随从走上前来,打赏他一小串铜钱,村长儿子连连感谢,揣了铜钱下山去了。
现下乃是太平盛世,物产丰富,乡下买一斗米,只需五文钱,这随从这般打赏,已是出手阔绰了。
季玄凌在紫竹林外就下了马车,他今天穿了件绛红葛纱袍,敞口大袖,露出内里三重白纱衣。行走在竹林间,博带当风,超尘绝俗。
他上次回去便因风邪入体病了一场,清减不少,现在还有些虚弱,只得缓步慢行。随从们训练有素的跟在他身后,脚步极轻。
季玄凌到达竹屋时,楚天竹正侧躺在竹屋的草席上,一腿屈膝,一手撑着侧脸。
黄栌在竹林里挖笋子,师徒俩搬进来后就迷上了吃笋,新鲜的竹笋煮熟后浸过冷水,加些糖盐香醋,拌上麻油,鲜香无比。
窗户上的素纱帘随风轻舞,挡住了楚天竹的视线,直到季玄凌一行人走到竹屋下,他才惊觉坐起。
楚天竹一把掀开半透的纱帘,季玄凌正站在竹屋的楼梯旁。
竹屋的地基有点高,楚天竹坐在窗边向下看,季玄凌也抬头看他。
黄家村的村民们如此自然的接纳了楚天竹,令他一直误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仙山泛指这一大片山脉,黄家村虽在主峰脚下,但离进山的官道很远,参拜仙山的王公贵族、文人墨客们并不会到这个偏僻的村子来,所以村民们其实没有见过什么世面。
在村民们看来,楚天竹依然是黄家村的黄海,幸运的学到了一些仙人手段,本质还是农民。
然而在见多识广的季玄凌看来,楚天竹比任何人都更像传说中的仙人开元帝。
楚天竹一头短发不过寸许,倔强的支楞着。那些假冒的仙师们,模仿开元帝削发明志也只削到及肩而已,一出山立刻就能束起来,并不影响戴官帽;
楚天竹自少年时开始修习体术,筋骨结实,神光内敛。“仙师”们不事生产,四体不勤,身型单薄;
楚天竹身上最奇特的一点,就是他的皮肤颜色极浅,即使京州最善于保养的贵族小姐,也比不上他。
那不见天日环境下产生的病态苍白,本是下城平民的象征,到了这个世界,却可笑的成为了贵族专属。
只有养尊处优,不用抛头露面工作的贵族们,才能拥有白皙的肤色。
季玄凌上一次见到楚天竹,就发现了他的不凡之处,只是楚天竹似乎并没听说过季玄凌对名号,又对贵族心怀芥蒂,整个人就像一只竖起了浑身硬刺的刺猬,即使季玄凌有意与他结交,也无从下手。
楚天竹招待季玄凌进了竹屋,季玄凌把侍从们留在了竹屋外围,不叫他们打扰仙师清修。
两人在蒲团上坐下。一般这种时候,屋主人会焚上一炉清香,唤童子奉上新茶。
但村民们认知有限,仿制出的这个竹屋徒有其形,内部该有的茶台小几、香炉书画统统没有。
季玄凌虽带了不少随从,却也不能越俎代庖,两人一时间就干坐在蒲团上。
最后还是季玄凌先开口了:“先前承蒙仙师搭救,据村长所言,当时情况危急,若不是仙师的灵丹妙药,后果不堪设想。”
楚天竹据实相告:“村长不通医术,误解了情况,你那时只是疲劳过度,吃饱了睡一觉,自己也会好。”
“仙师过谦了,我观黄家村村民,提及仙师的仙术时,皆是敬畏有加,可见仙师是有真才实学的。”
楚天竹只觉得这个贵族拐弯抹角,定有所图,不如坦白说清楚,他并不会什么仙术:“不过是些障眼法,哄骗无知村民罢了。”
季玄凌见他不惜自污,也不受招揽,心下惋惜。
不过世间真正的奇人异士,脾气大多古怪,若要勉强,恐怕适得其反。
这时,黄栌用衣襟兜着几颗竹笋,哒哒跑进来了。楚天竹给他擦了擦鬓角上淌下来的汗,叫他回宅子里歇着,不许贪凉去玩水,黄栌口中答应着,眼神不断往季玄凌的身上瞟。
季玄凌心想,这位与众不同的竹仙师,仿佛并不介意清贫的生活。之前住在村中土房里,现在住在空无一物的竹屋中,饮食清淡,只满足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只有对这个侄儿,不但收为徒弟继承衣钵,并且非常娇宠,想要与他结交,也许可以从这方面突破。
季玄凌抬了抬手,一名青衣随从恭敬的走进竹屋,送上了一份礼单,季玄凌将礼单递给楚天竹:“此乃在下的一番心意,虽然仙师不在乎这些凡俗之物,不过黄小友年龄尚小,成长过程中如此清苦,恐怕会有所不足啊。”
楚天竹果然意动,接过了礼单,接着就有随从抬着早已准备好的礼物箱笼进来,打开来一一介绍。
金银玉器、书画古玩,流水般的送进了竹屋中,把师徒二人看得眼花缭乱。
季玄凌因为摸不透这位竹仙师的喜好,各种礼品都准备了一些,本打算随机应变,投其所好。没想到楚天竹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只好改走黄栌的路子。
黄栌不过是乡野小儿,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被糖衣炮弹打得眼冒金星,心中已然把季玄凌列为世上第二好的人,仅次于师父。
虽然季玄凌坚持认为是楚天竹的仙丹救了他,但楚天竹感觉口粮丸子没那么大功效,本不想收什么报答。
不过季玄凌的一番话,说中了他心中的隐忧。
师徒二人现在一穷二白,吃的是村人之前送上的米粮和田里的蔬果,不用什么银钱。
只是如果楚天竹离开,因为时间流速的差别,他回下城一天,这个世界会过去一年,他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黄栌的生活无以为继。
有师父后万事不担心的黄栌,正爱不释手的摆弄一个琥珀色琉璃摆件,季玄凌正含笑给他讲解这个摆件的来历。
楚天竹想起村长所说,季玄凌创建供贫寒学子免费吃住的“素心学舍”一事,便问季玄凌:“建立一间学舍,需要很多钱吗?”
季玄凌想了想:“建立素心学舍的时候,是用我家传的老宅改建的,并没有耗费许多。后续维持所需的银钱比较多,学子们住进来之后,需要人手照料饮食起居、购置书籍、聘请教习先生,有生病的或者想返乡的,就为他们提供资助……”
心中算出学舍一年的大概开销,楚天竹心生疑惑。季玄凌开办这样一间救济穷苦书生的学舍,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真的就像村长所说的,季玄凌天生仁厚,心怀慈悲?楚天竹无法想象,有朝一日,这些词能和一个贵族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