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沧海难为水
“怎么了。”注意到杨翊表情不对，穆清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看清了墓碑上的字后微怔片刻，“你师尊的墓，有何不妥吗。”
却见杨翊一指另一边：“门中长老与历代掌门逝去后是安葬在那里的。”
那是座方塔，一共七层，飞檐翘角。
“这座墓里已经没有灵魂痕迹了。”都煊收回放入墓中探查的灵力，“我们忽视了时间太久这一点……有人来了。”
都煊看着来时的方向轻笑一声：“果然那闻人舒就是旨在拖住我们，君骅你方才应该下死手，免得他这么早脱出身来通风报信。”
“总不能无功而返。”穆清舟皱了皱眉，“杨翊，你母亲可有……”
“清舟，你可以不以看一看我师尊的魂魄还在么。”杨翊却道，“如果在的话……麻烦你看一看他的记忆吧。”
穆清舟有些不解，但还是上前一步，将一缕灵识放出，几乎没费太大的劲儿便感受到了一道并不算弱的灵体。
都煊见状，便道：“你看着君骅，我去拦住那些人。”
说着不待杨翊是何反应，先在他们两人周围布下一层结界，自己再飞身向来时的路跃去。
穆清舟再次确认了杨翊想要他看厉方灵体记忆的意愿，得到准确回复后呼出一口气来，操纵着灵识缠绕上感知到的灵体，逐渐渗入。
人身死后，虽然灵体会因为生前修为的不同而有强弱的差别，但灵体终究只是部分灵魂残留下来的，所能承载的主人生前的修为和记忆不多，但就记忆来说，能够在现在都被死死记住的，一定是灵体主人最不想忘记和最怀念的。
首先映入穆清舟眼帘的，是一张明媚动人的脸——眉眼之间隐约有熟悉的痕迹——正在冲着他微笑，或者所面对的对象是灵体的主人，也就是厉方。
这是个非常美艳的女人，面容轮廓虽然不似中原人的小巧精致，但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另类的风光，五官组合起来甚至可以说得上妖娆，是非常吸引人眼球的那一类。
这个女人对着厉方轻轻唤了声“夫君”。
穆清舟便听自己附身的厉方用一种非常肯定的语气道：“若桑，你等我，等我来接你回去成亲。”
被唤作若桑的女子笑容明媚：“好，我等你。”
画面随之一变，十里红妆，但身侧的女人却不再是若桑。
洞房花烛，穆清舟透过厉方的双目看着他刚娶的妻子，内心感同身受地生起一股浓浓的不甘。
合卺酒尽，面前这张可以说是陌生的脸慢慢化作了若桑的模样，厉方下腹一热，低喃了一声“若桑……”，一夜红帐春宵。
穆清舟眼前一黑，再能视物时却是一片苍白。
上一秒的新娘变作了冰冷的尸体，躺在棺木之中被白色的花朵簇拥着，若不是少了半边身子，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穆清舟能感到厉方心底升起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与些许的愧疚。
此时他与这女子成婚已三年，女子死于不久前的魔兽山围猎中。
葬礼过后，厉方本想去寻找当年的若桑，但却被突如其来的长老之位束缚住了手脚，门中每日杂事，弟子的修行让他一刻都不能离开。
直到两年后，厉方在修仙界城中，偶然看见在一家客栈门前，挥舞着大扫把扫地的小小身影。
可能是那孩子身上在修仙界中几乎见不到的破旧衣衫吸引了他些许目光，也可能是男孩一双明亮的眸子让他想起了故人。
虽然小脸上脏兮兮的，但依然掩盖不住那对眸子中的光彩。
厉方忍不住停下脚步，半蹲下身子柔声问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杨翊。”
“你多大了？怎么在这里扫地？”
“因为我娘在这里做工啊。”
“你娘是……”
“阿翊？你那边打扫好了吗？快来吃饭了。”一侧传来一道女声，呼喊着小杨翊过去。
小杨翊哎了一声，临走前还记得对厉方说叔叔再见，然后迈着小腿蹬蹬蹬跑向一边的客栈侧门，扑进了一名女子的怀中。
“饿了吗？刘妈留了点心，让我们悄悄吃，阿翊下次见到刘妈应该说什么？”
“谢谢刘妈！”
女子笑着摸了摸杨翊的脑袋，随后抬起头来，朝着厉方的方向看去。
厉方在听见女子声音的那一瞬便彻底愣住了，直到杨翊从他面前跑走才缓缓回过神来，看向那女子的方向，在她抬起头来的那一瞬，心底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情绪。
o(^_^)o妆o(^_^)o
“若桑……！”
若桑没有否认，将杨翊交给厨娘刘妈，带着厉方去了客栈后院的角落。
两人相对沉默许久，终是厉方先开口：“……好久不见。”
若桑面色平静，看不出内心所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
恰好刘妈将一块点心塞进杨翊口中，笑着问了他什么，杨翊便很是响亮地应了一声，若桑便下意识看过去。
厉方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着杨翊的那双眸子内心有些复杂：“那是……你的孩子？”
可能是杨翊这些年来生活艰苦，瘦瘦小小的，完全没有五岁孩子该有的样子。
提起杨翊，若桑面上才有些变化，唇边露出一抹微笑：“嗯，我的孩子。”
看着若桑熟悉的面容，厉方内心悸动，忍不住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若桑，和我走吧！”
若桑却是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随后摇了摇头。
“为何？你来这里不就是来寻我的吗？”
“你成亲了。”若桑此时再说起厉方成亲之事时并没有当时初到这里，听见路人杂谈时的那种痛心之感了，平静的让她自己都觉得害怕，“你有妻子了，我不能打扰你。”
“我没有妻子！我的妻子只能是你！”厉方好不容易再见故人，但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她不在了，你和我回去，好不好？”
但若桑依旧摇头，虽然态度温和，但却非常坚决，厉方不能强迫她，只能无功而返。
第二日他又来了，但这天若桑被派去城东与粮铺的人采购食材，只有杨翊坐在院子里择菜。
厉方要去寻若桑的步伐一顿，脚下一转便到了杨翊面前。
小杨翊记得这是昨天的叔叔，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叔叔好~”
厉方看着他没作声。
“叔叔来找阿娘么？阿娘可能要下午才能回来了，叔叔要等很久的。”杨翊一副苦恼的样子。“叔叔是阿娘的朋友么？”
厉方却问他：“你父亲呢？”
杨翊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本来阿娘说带我来这里找爹爹的，但是刚到这里没多久阿娘又说不找了，爹爹不在这里。”
厉方心中一紧：“你娘有透露过你爹爹是谁吗？”
杨翊瞬间来了劲头：“阿娘说爹爹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长得好看，人也很好！我很想和爹爹见面，但是娘又不找他了……”
说着说着杨翊就焉了下去，无精打采地模样。
厉方这才觉得自己迟钝的厉害，眼前的孩子分明就是自己的骨肉。
当日厉方等着若桑回来，用杨翊为筹码要求若桑同他回无极仙宗。
若桑抱着熟睡的杨翊，沉默良久，道：“我可以和你去，但我有条件。”
一不能透露他与杨翊的父子关系，二她不会与他以夫妻相称，只求在无极仙宗做一名打杂厨娘。
“你也不想阿翊知道，他的父亲曾经因为别的女人抛弃过我们吧。”若桑垂眸，言语中听不出情绪。
“你知道那并非我所愿！”厉方大声嚷着，“但是师命难违我也不想的……！”
“可那是事实。”若桑皱了皱眉，捂住了杨翊的耳朵，“至于第二点……没有理由。”
厉方瞪着眼，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与若桑相遇相知，相爱相离，度过了最好的时光，也深知若桑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便不会轻易更改。
能答应与他回去，已经是若桑最大的妥协。
于是厉方同意了，想着来日方长。
他将若桑安排在无极仙宗的后厨，做最简单的杂活儿；将杨翊收入门下，教导他修行，哪怕他天资愚钝修行缓慢，却依旧悉心教导。
而杨翊的天资对不起他的教导，这让他坐下其他弟子很是不服，因此杨翊成了他们欺凌的对象。
一日他在若桑房中留到深夜，偶然间提起了此事，用玩笑的语句说要给杨翊撑腰，而若桑伏在他怀中，轻轻摇了摇头。
“阿翊本就不适合修行，你对他已经很好了，若再替他出头定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若桑如是道，“毕竟他只是你座下的一个弟子而已。”
“……他是我儿子。”
“所以让他自己去闯吧，你不可能护他一辈子。”若桑仰头看着他，明眸中映着满满的柔情。
厉方太久没见过她这副模样，一低头吻了上去。
后来若桑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先开始厉方以为是他离开的那些年受过的苦太多落下的病根，将天材地宝流水似地送到她面前，想要为她补身子。
知道她怀上两人的第二个孩子。
孕育这个孩子几乎掏空了若桑的所有精气，最后竟是卧床不起，半月后撒手人寰，带着腹中的孩子一起。
厉方用尽了一切办法将她葬进了宗门陵园，却只能求到一处普通墓穴。
不过这也够了。
接下来的记忆比较模糊，如跑马灯一般飞速走完，直到厉方的生命走到尽头。
他的遗愿是葬在若桑墓旁，在临死前用他一生的修炼心得和一身修为向掌门换来的。
记忆就此结束。
穆清舟的灵识回到本体，等能感知到周身事物时，呼出一口气来。
杨翊见他睁开眼，忙问道：“怎么样？”
“……”穆清舟转头看他，表情复杂，“你让我看他的记忆，可是发觉了什么。”
“……嗯。”
“如果你所想是我看见的那样，那么我可以告诉你。”
“厉方是你父亲。”
“师尊是我父亲。”
两人同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