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皇宫的气氛最近很压抑。
小栗子虽是于渊天身边的贴身宦官,进出御书房却也大气都不敢出,于渊天每日里拉着个脸,别说是个笑容了,不发火都算好的。
仔细算算,这个月,宫里已经砍了三个宫女的脑袋,两个公公的脑袋。
小栗子真怕下一秒这个被砍头的人就成了自己。
战战兢兢的替于渊天磨好墨,小栗子站在一侧静静地候着于渊天,一炷香后,御书房的门被人给一脚踹开来,黑着脸的于渊天走进来,突然一脚踹在了案几之上。
那案几直接被他给踹翻了,上面的东西飞了一地,墨团更是坠落在地,泼了一地的墨迹。
小栗子猛地跪了下去,整个人几乎是趴在地上的。
于渊天将御书房里面的东西能砸的全都砸了,才坐了下去,盯住小栗子,发了会儿呆。
小栗子大气也不敢出,直至于渊天突然开口问道:“他会在哪儿?”
小栗子没敢说话。
于渊天的声音沙哑至极:“他会跑到哪里去?!这宫中朕还有什么地方没翻过!”
“陛下……”小栗子用手抠着地板,极其小心翼翼,“您冷静一点,兴许,兴许爷是在跟您开玩笑呢,等您着急了,他就出来了。”
“他倒是出来啊!”于渊天低吼道,“他怎么不出来?!”
小栗子不敢说话了。
于渊天站起身,满腹怒火直冲头顶,烧得他理智全无,若不是思及自己的身份,定要将这整个皇宫都砸个一干二净。
这是于知非消失的第二个月,他一眼都没有见到对方。
他最开始觉得,不出三天,他就能找到对方,于是不慌不忙,可是七日过去了,于知非仍然没有任何下落,他开始急躁。
十日,他开始觉得宫中哪哪都不顺眼,那几日,有宫女不慎在他面前撒了茶,都被他拖出去杖了十个板子。
半个月,于渊天不再只找皇宫,而是将京城掀了个底朝天,封了城门。
如今一个月过去了,于知非仍然没有任何下落。
于渊天觉得自己是真的快要疯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对方,午夜惊醒甚至叫醒了整个宫中的人陪他发疯,大晚上的将宁宫翻了个底朝天。
于知非没找到,反倒是找到了几坛子于知非埋下来的酒,他亲手做的。
宫里都嚼舌根,说他太后没了,陛下反倒是更加沉迷男色,分明太后这一点也没说错。
可没人敢在于渊天的面前提及此事。
于渊天将御书房掀了仍然不能缓解自己的怒意,看着小栗子只觉得哪哪都不顺眼,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竟从一旁抽出来一把长刀,指向小栗子的方向,问道:“是不是你帮他逃了出去?”
小栗子脸色惨白,抖如筛糠的看着他:“陛下,奴才冤枉啊——”
于渊天红着眼,手里的剑要捅出去,也不知道哪里突然蹿出来一只箭茅,将他的剑给打歪了一下。
“于渊天,你在发什么疯?”
房门被秦翰给推开,他沉着脸走进来。
小栗子立马爬到了他的腿边。
秦翰道:“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好不容易坐稳了这个位置,就见天的在后宫杀人,你疯了吗?连小栗子你都想杀!”
于渊天握紧剑,却蓦地一个转身,举刀指向秦翰。
秦翰毫不畏惧,面无表情的开口道:“于知非要是你知道你杀了这么多人,会怎么想?”
于渊天的手抖了一瞬。
秦翰又道:“依我看,于知非逃,是应该的,他不逃才是有病,有被你虐的病。”
“你说什么!”于渊天只觉得脑子里那根弦彻底崩了,手中的剑蓦地刺了出去。
秦翰没想到他竟然来真的,也干脆拔刀相向,两人如火如荼的在御书房打起来,小栗子吓得脚底一抹油赶紧溜到了门外,在门侧探出来个脑袋,吼道:“陛下和将军手下留情啊——”
于渊天每一刀都砍得用力,秦翰接得极其吃力:“于渊天,你他妈跟我来真的!”
于渊天红了眼,哪里听得进秦翰在说什么,他只想发泄满心的愤怒,于是一刀又一刀的刺下,直到秦翰蓦地一个抬手,将匕首刺过了他的腰侧。
疼痛顿时让于渊天皱紧眉头,秦翰一个抬脚将他的剑踢下去,掐住了他的喉咙往后一推。
于渊天被秦翰压在墙上。
秦翰低声怒斥:“清醒了吗!”
于渊天怔松看着秦翰,没说话。
秦翰心中暗骂一声,还要说些什么,却见于渊天身体微颤,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竟微微地湿润了。
他震惊的看着于渊天,张了张嘴:“……渊天……”
于渊天颓丧的闭上双眼,声音沙哑:“我真的,好想他。”
“子翰,我不能没有他。”
秦翰松开了手,长剑落在地上,“铮”的一声发出脆响。
他暗骂几句,转身就走:“看好你家陛下!”
宁宫没了主子,显得更加清冷起来。
于渊天没让任何人替他包扎,步履沉重的埋入宁宫之中,此时正是剩下,宁宫里的花全谢了大部分,小花园里种的蔬菜却有一部分发了芽,翠绿翠绿的,看上去极其喜人。
如于知非所说,他的确没看到发的第一茬芽。
于渊天在园子旁蹲了会儿,道:“把我前些日子挖出来的酒取来。”
“陛下,您伤还没包扎呢……”小栗子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伤口,血往外漫着,浸透了他的衣裳。
于渊天冷冷的扫他一眼,小栗子顿时噤声,立马飞奔去取酒了。
于渊天坐在冰冷的石凳上,将酒稠全都给拔开,各种酒香味钻入鼻子里,于渊天想到于知非第一次做酒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还不太会呢,兴致勃勃的做了一坛梨花酒,埋在王爷府的树根底下,三月之后,邀了于渊天去共饮。
酒稠拔开,一股酸味钻入鼻子里,这是还没发酵完。
于渊天皱紧眉头,不由得道:“皇叔你也有不会的东西。”
于知非的脸上染上薄粉,紧接着淡淡笑了笑,捏了捏他的鼻梁,道:“小子,我不会的东西多了去了。万事都得学,知道吗?”
于渊天哼一声:“不过借口。”
万没想到,如今他的酒竟已酿得如此醇香了。
于渊天只饮了一口,便像是彻底醉了进去。
他抱着那几个酒坛子,直喊于知非,有时候喊他于知非,有时候喊他皇叔,说话词序颠倒,声音暗哑,像是要把这人的魂儿给叫出来。
“你在哪儿呢?”于渊天抱着酒坛子起来,边喝边摇摇晃晃的往屋子里去,这屋子里似乎还有于知非身上淡淡的梨花香。
他爱做梨花的香包,所以房间里,身上,都有点这种味道。
于渊天倒在床上,怔松的盯着窗外发呆,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不知道想到哪里去,是彻底的醉了。
小栗子偷偷在窗外藏着看他,幽幽叹了口气,又蹲在墙根边上,等着于渊天醒。
于渊天是半夜时候醒过来的,外面刮着燥热的风,他坐起来,愣了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于渊天不由得苦笑一声,心道皇叔还真是好狠的心,把他逼成了如今这模样。
于渊天站起来,绕着这空荡荡的房间走了一圈,在桌边坐下,只这一眼,他便蓦地愣住了。
桌子上,竟压着一张折好的信纸。
于渊天的手微微一抖,然后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将信纸打开,入眼的是无比熟悉的笔迹,于渊天的呼吸几乎都快停了。
渊天:
有好几次,我提笔,想给你回信,写点什么,却又觉得想说的太多,倒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便也罢了。
你给我送回来的信,我数了,共计一百有余,我全都收下叠好,也不算辜负你伏案的一片心。
我从未同你回过信,但事实上心中早已回了你千百遍。
我走了。
想来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已经知道我已经走了,至于我去了什么地方,你不必问,纵然是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的活着,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
就像你答应我你会回来一样,我也定竭尽全力的遵守这个承诺。
说来,当初我将你从那地方带回皇城,是我错了,我种下的因,结出来的果当由我承受,我从未觉得委屈,只是觉得愧疚,愧对于你,也愧对于皇兄。
这一切,若不是我,想来不会发生。
你便把我忘了吧。
这世上,有这般多的人,你的余生,也还有这般多的岁月,悠悠长日之中,你定能再遇到一个人,将他呵护在心上,仔细的疼着。
那时候,你已没什么牵挂,想来可以好好的呵护对方,可别再让他像我这样了。
渊天,皇叔这辈子,从未跟你要求过什么,从未要过你什么承诺,如今,只想求你一句,别再来找我了。
答应我,可好?
于渊天仔仔细细的,将这封信从头看到了尾,足足看了三四遍,最后他不知道从哪里升出来一股怒气,叠了这信就送到那灯烛的火苗上去。
歘的一声,火苗一下蹿起来,燃了信纸。
可一瞬间,于渊天又后悔了,飞快的用手去扑那火,灼得掌心一片通红,信纸到底是被烧了一个角,成了残缺的。
于渊天攥紧了信纸,闭上双眼,眼前似乎浮现出于知非影影绰绰的影子。
他站在那里,笑眯眯的,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说:“我是你叔叔,是全天下,你第二亲的人。”
才不是。
于渊天执着的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念着,他不是他第二亲的人,是他全天下第一亲,最亲,唯一亲的人。
是他执意不肯放手的幻梦,是他拼了命,都要握在手中的虚幻。
于渊天又打开那信纸,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在这黑夜之中响彻,暗哑微沉:“皇叔,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就是要将这全天下寻遍,也要将这人寻回来。
除了他的身边,他哪里都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