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宿醉醒来, 萧鸣发现自己躺在总统套房的大床上。

  昨天又喝断片了。她按压着跳突的太阳穴,使劲从脑仁里搜刮, 也想不起最后是怎么昏死过去的。

  好像穆旻天一直在对她说话,他的声音是那么好听,温柔,像在唱一首摇篮曲, 直接把她摇睡着。

  屋里没人, 估计穆旻天一早化妆去了。今天的戏因为场面调度大,两组合拍,八点全体到位。

  萧鸣没时间再去想昨天的事, 赶到现场, 阚焰已经把工作台支好,见她过来赶紧报告:“制片部门说有炸点的戏, 让咱们把工作台往后放。”

  “距离炸点有多远?”

  萧鸣往前方的开阔空地和高大城门看去,攻城的道具已全部到位, 蜿蜒的城墙边,烟火正在用废弃的橡胶轮胎制造黑烟,气味呛鼻。

  “那儿, ”阚焰手指过去:“两片黑烟中间。”

  萧鸣看了眼手里的剧本, 因为演员攻城和守城都有台词,话筒必须跟上,而快速移动中如果别胸麦,会和衣服摩擦出呲呲的噪音。

  两套方案,要么她背着调音台跟着阚焰的话筒跑, 要么等拍完后补录后期。

  为了保证声音质量,她预备两套方案都用。

  和导演组、A组录音师沟通后,得到了一致认可。A组录音师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前辈,身体状况显然无法胜任在战场里又跑又颠的工作,萧鸣主动请缨,确定了A组录音在外围,b组录音进内场。

  就在她埋头做进场准备时,演员们已化完妆来到现场。制片部门将烟火、道具、置景聚到一处,给演员和摄录讲炸点的位置。为了确保安全,每个演员的运动位置都是固定的。而摄录部门必须记住所有演员的运动轨迹,这样大的场面调度,必须保证一次过。

  开拍前,穆旻天把萧鸣拉到一边,不放心地问她:“你怎么跑到内场来了?”

  “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

  萧鸣瞥他一眼,往耳朵里塞上对讲。

  “一会开拍你就跟着我,千万别乱窜,听见没有?”

  “我得跟着所有演员,恕难从命。”

  很快,群众演员全部到位,在城墙外的空地上排成几个方阵,导演在现场忙碌地给执行导演讲戏,执行导演再拿着扩音器对所有的群众演员喊:

  “先拍大全,上大小摇臂和无人机,你们所有人都在镜头里,千万别乱动!”

  穆旻天饰演的三皇子和其他几位大将军骑马在阵前列队,按照剧本,三皇子将在这场戏中身负重伤,战死沙场。

  这是穆旻天在剧组里的最后一场戏。

  萧鸣看着他立于马上,戎装英发的背影,蓦地想起昨晚到后来闭上眼皮之前,隐约听见他请求自己原谅。

  心里忽得涌上一阵不舍。

  “好,各部门就位,咱们先走一遍!”

  战鼓擂响,拉回她的思绪,第一遍先试拍一条,场内上千群众人员呼声震天,萧鸣背着调音台收近景的声音,效果还不错。

  大全景过后,剧组放走了一部分群众演员,开始拍中近景,穆旻天在战马上下令攻城,巨弩,巨石抛射机向前推进,前排攻城士兵开始架设云梯,城墙上的守军见状向城墙下发射火箭,投掷震天雷。

  训练有素的替身演员身着特制的防火服,在着火的一瞬滚入镜头,做痛苦状,守城的战士不断有“中箭”而跌落城墙的,给特写的也都吊着威压,确保安全。

  穆旻天骑在马上,不断向城墙上放箭,突然,身后不知从哪突袭出一股骑兵部队,朝他放来一只暗箭。

  他的耳畔听见箭簇呼啸,侧身一避,躲开了致命偷袭。

  直到此时,一直站在外围的萧鸣和阚焰才进入内场,录演员台词。

  穆旻天翻身下马,开始带领战士应对前后夹击的不利局面,萧鸣和阚焰跟在摄像师后面,烟火师远远看着,估摸位置到了,按下手中的按钮。

  “砰”得一声,炸点在离他们几百米的地方炸开,掀起的泥土崩了他们一头一脸。

  萧鸣觉得有点耳鸣,但还能接受,紧跟着,第二个炸点在距离更远一点的地方炸开,穆旻天即将中箭。

  场外,化妆师已经准备冲过来帮穆旻天安装假箭,可就在此时,烟火师开拍前并没有交代到的位置,突然燃了颗炸点,萧鸣距离这个炸点的位置,只有不到100米。

  一切都来得太快。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横向扑过来的穆旻天压在地上,翻了两个滚,炸点掀起的一块拳头大小的坚硬石块飞速撞击上他的后脑,萧鸣感觉到他身体的重量全部压了上来,紧接着,她摸到了自己手上的血。

  是他的。

  “旻天!穆旻天!”

  她推开他,用尽全力,撕心裂肺地喊叫他的名字。

  他躺在地上,平静而安详地闭紧眼睛,像是真的战死在了沙场。

  制片部门因为今天的战争场面专门租用的救护车,原以为只是做做样子,没想到此刻居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整个现场因为穆旻天的突然受伤倒地而乱作一团,很快,救护车鸣着警笛很快开过来,一时间,有人抬担架,有人给医院打电话,有人跟着往车里钻。萧鸣跪在地上,帮着把穆旻天抬上担架,也跟着要上救护车。

  “我说姐姐,您就别添乱了,坐不下!”

  执行制片韩萌急得红头胀脑,冲她吼了一句,把她吼站住,赶紧关上车门让司机快开车。

  警笛一长一短地啸叫着,声音渐远渐弱。萧鸣追着那车跑了一阵,直到救护车开出影视城,消失在十字路口。她低头看见自己满是血迹的双手止不住地抖,脚底一软,跌坐在地上。

  眼泪开闸泄洪似地往外滚,眼前景物早已模糊一片,身后有车进出不停地对她按喇叭,见她不为所动,司机一边摇下车窗骂:“坐在路中间,你他妈找死啊!”,一边绕过她开走了。

  “上车!”刺耳的刹车伴着阚焰一声大喊,萧鸣循声茫然抬头,不知他从哪弄来的面包车,正停在路边等她。

  “送人民医院了,快,我捎你过去!”

  萧鸣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冲进车里,把脸往满是血渍的手里一埋,哭得更凶了。

  “给,擦擦,别太着急了。”

  见萧鸣快要哭断气,阚焰忍不住递给她一包纸巾,好言劝慰。

  “都是我,都是我,都是我……”

  萧鸣呜呜哽咽着,阚焰根本听不清她在反复说什么。

  赶到医院,穆旻天已经被推进手术室。

  门上的红灯亮着,手术正在进行中。

  “是外伤,还是内伤?”

  阚焰小声问身边正坐在那发愣的韩萌。

  “都有。”

  萧鸣眼前一黑,差点直直向后栽去。

  “哎,萧老师!您赶紧坐下!”

  阚焰发现她的异常,连忙拉她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坐下。

  “很严重吗?要开颅吗?”

  阚焰又接着问韩萌。

  不等韩萌回答,手术室外长长的甬道上,忽然传来一位妇人极其克制的哭腔:“旻天,旻天!”

  韩萌赶紧起立迎上去:“奉老师,乔董……”

  萧鸣下意识地抬头看去,一眼看见了乔珊,而她的身边,那个被韩萌称作奉老师的小老太,不正是文工团话剧公演那天,来后台同她打招呼的那位贵宾?

  奉老师?

  萧鸣心里咚咚打鼓,难道,她就是奉娴?穆旻天的妈妈?

  “轰”得一声,萧鸣直觉已经木然的脑袋里又炸了颗雷。

  穆旻天是为了救她才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是奉娴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作为罪魁祸首的她,有什么脸在这里面对这位饱经沧桑的母亲?

  她的耳朵开始发出尖锐而单调的啸叫,嘴唇和手脚如针刺般麻木冰冷,伴随奉娴的一步步走近,她蓦得站起身,眼前一黑,这次是真的,倒在了冰凉的地上。

  穆旻天的手术做了近四个小时,清理颅脑中的淤血,缝合伤口,每一步都是高危操作。

  “手术很成功,但外力撞击对于颅脑的损伤程度还需要观察,总之病人要先度过术后危险期,才能进入康复阶段。”

  主刀刘医生对奉娴说。

  “也就是说,会有后遗症?”

  奉娴颤抖着问。

  “不好说。大脑的构件实在太复杂,伤到哪个部位哪块神经,都有可能出现不同的症状,是否可逆,现在也都不能确定,要等病人度过危险期苏醒后再看。”

  “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

  奉娴的双眼布满血丝,瘦削的身躯微微摇晃着。

  “有,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排除。”

  “好的,谢谢您!”

  奉娴听完这最坏的结果,仍能保持最大限度的克制,对医生道完谢,送他离开。

  门边,萧鸣不知何时转醒,立在那,听完奉娴和刘医生的对话。

  一回身,奉娴看见并认出了她,朝她走来。

  “萧鸣?”

  奉娴苦涩而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

  “是,伯母好。”

  萧鸣僵立住,苍白的小脸上,表情极不自然。

  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自责,愧疚,伤心,担忧,又不敢在面前这位昔日影后,穆旻天的母亲大人面前表现。

  她很想勇于承担责任,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又因为于事无补,不敢再招嫌弃。

  她就这么僵硬地站着,像一个自知做错事正在悔过反省的孩子,看了奉娴一眼,又迅速低了了头。

  奉娴定定地看了她一阵,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自我安慰地说:“旻天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女人,我相信一定不差。”

  萧鸣本就支离破碎的心突然像被什么利器狠撞了一下,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对不起,伯母,对不起。”

  知子莫如母,以奉娴这般看尽人世冷暖的洞察力,早把自己儿子的心思看得透透的,只有她,除了闹别扭什么都不会的她,非要等他变成了植物人,才肯接受他爱她爱惨了的事实。

  奉娴的这句话分量实在太重,正听,反听,对萧鸣来说,都既讽刺又刺耳。她的心就像要被掏空了似的,口中喃喃地念,只有对不起三个字。

  “这话,你就留着吧,等他醒了,去对他说。”

  自从知道儿子和萧鸣在谈恋爱,除了上回去文工团看话剧公演,她主动提出去后台见见那个叫萧鸣的女孩,其他种种,她从未过问过,直到一次陈嘉文在电话里问起穆旻天最近是不是没怎么和萧鸣来往,她才稍稍留了个心,结果很快看出除了千山繁重的工作以外,穆旻天还有别的心事,应该和萧鸣有关。

  就连两人之间出现罅隙的原因她都猜到了。

  文工团改制,穆旻天突然给她绑来千山上班,男朋友一夜变成自己顶头大老板,萧鸣后知后觉,接受不了。

  奉娴倒没那么悲观,至少这件事从另一个侧面能反映出,萧鸣不是一个物质的女孩。

  要换作她见得多的那类善钻营的女演员,还不立马将男朋友兼老板供起来,捧上天,麻溜地让干啥干啥。

  闹别扭?那绝对是脑回路有问题。

  萧鸣就是为数不多的脑回路有问题的一股清流。

  因而奉娴对她此举是打从心底里认可的。

  就看儿子怎么发挥自身魅力,把她重新追回来。

  她对自己的儿子绝对有百分之一百的信心。

  却做梦都没想到,会这么不顺利。

  自己的傻儿子为了追个女孩,搭进去半条命。

  代价太大,虽然萧鸣显然已经大彻大悟回心转意,可她心疼自己的儿子啊。

  所以,即便她知道穆旻天要的不是萧鸣的道歉,但如果能让他好受一点,道个歉又算什么呢?

  奉娴说这话的语调不高,淡淡的,却带着不容辩驳的意味。

  萧鸣哭着点头,心里噎着的话没有往外说。

  只要他能醒过来,不管要她说什么,她都愿意。

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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