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面对/筹谋

  宫里自一早就开始鸡飞狗跳。

  索长友与蒋云初合谋公事的时日并不算长,却不影响二人默契十足。

  皇帝早间服用的丸药, 索长友调换成看起来一样实则没有任何作用的, 可想而知,皇帝过得痛苦至极, 他难受,自然要找别人的麻烦。

  皇帝先要责问太医, 宫人侍卫找了一圈儿,回来告诉他, 太医及其家人不见了, 屋舍被搬得空空如也, 却又收拾得干干净净,让人越想越怪异。

  皇帝立刻找蒋云初, 要他把那该死的太医找出来。

  索长友说蒋侯忙于查案刑讯,得迟一些才能进宫面圣。

  皇帝便改了主意, 让就在宫里的莫坤去找太医。

  莫坤领旨, 离宫前悄声告诉索长友, 自己要补觉去, 要是有事,让人直接去家里传话。

  索长友莞尔。

  皇帝服用假的丸药的时间越久, 就越痛苦,蚀骨的疼痛让他发狂,偏生没有力气,又一阵阵的发抖痉挛,除了忍受, 除了让索长友快些想辙,再无他法。

  蒋云初进宫后,皇帝与他隔着帘子说了一会儿话。

  蒋云初说:“端妃娘娘已经服毒自尽。”

  皇帝愣了片刻,问:“怎么会给她自尽的机会?”

  蒋云初回道:“微臣之过,没料到她寻短见,其次,不曾加派女侍卫,便不曾仔仔细细搜查其衣饰。”

  皇帝冷哼一声,倒没训斥。毕竟是他的女人,真不把她当人的话,面上难看的是他。“没有端妃了,自戕便是大罪,何况她又不清白,褫夺封号,贬为贱籍,草席安葬。”

  蒋云初称是。不论何等处境心境,他都会以惯有的言行应对。

  皇帝吃力地移动了一下身形,吩咐道:“太医院全是些不堪用的东西,你从速为朕招募良医,精通医术的僧人道人为佳。”

  蒋云初称是,又道:“可惜,护国寺方丈正在闭关,若他在,应该能化解皇上的病痛。”这是胡说八道,护国寺方丈哪儿都没去,但他有责任为老人家避免卷入这种腌臜事的可能,迟一些就得派人去那边传话。

  皇帝听了,当然有些失望,“朕听人提过一嘴,你小时候生病,是他治好的。僧道若是精通什么,往往胜于身在那行当的人,不为此,朕也不会让你留心这一路人。”

  “微臣明白。”

  “内阁那边,一个个的不让人省心,近日你得空就过去转转,参议朝政。”皇帝道,“稍后朕命人拟一道旨意。”

  蒋云初按照场面功夫推辞:“微臣资历尚浅……”

  “领旨便是。”

  蒋云初也就称是领旨。离开前,他与索长友提及招募医者的事:“我得像模像样地办这事儿,找三两个心术不正的并非难事,只需稍稍推波助澜。”

  索长友完全同意,“这样,就把太医院摘出去了,好事。”

  蒋云初和声叮嘱对方:“您见机行事,何时累了,说一声就行,万不可伤到自己。犯不上。”

  “我心里有数,也是打心底想看完整出戏。放心。”索长友感激地笑了笑,“你遇到什么事也不会跟我说,但是,但凡我能出一份力的,招呼一声就成。”

  “一定。”蒋云初牵了牵唇,拱手作别,情绪倒是完全缓和下来。

  有在内阁值房当差的宫人等在路上,看到蒋云初,小跑着上前,说张阁老、安阁老有请。

  皇帝让他参议朝政的旨意,没多久就会送到内阁,是该过去一趟。说是参议,本意是让他瞎掺和,给内阁添堵施压,昏君又在玩儿这种弯弯绕,他是没闲情让他如愿了。

  张阁老、安阁老见蒋云初,为的是正事:需得朝廷拨钱粮的几档子事拖了太久,又根本就不该拖延爽快应允,他们就想求蒋云初在皇帝面前斡旋一番。

  没错,他们都有自己的不清白、不得已,和稀泥的时候居多,但怎样的官员都一样,需要政绩。都混吃等死的话,天下大乱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蒋云初说该办的一定尽力。

  两位阁老喜出望外,连忙取出相关的折子、卷宗,让他过目。

  没多会儿,传旨太监来了,两位阁老这才明白蒋云初之前为何那么爽快,又过了一阵,看着那过于俊美的年轻人,生出怪异、畏惧之感——

  先前蒋云初上位再快,总有逢迎圣心、玩弄权术、拉拢宠臣之嫌;差事从来不少,可大多与案件、刑讯相关,统领的是锦衣卫和部分暗卫;与秦牧之是忘年交,能帮衬的还是破案相关。

  也就是说,今日之前,权限限制之故,蒋云初压根儿没接触过真正的军国大事。

  而此刻,他看折子卷宗的态度,像是在看自己写的便签,放松、随意,可只要说话,必然切中要点,字字珠玑。

  至此,张阁老、安阁老认清楚了一个事实:这样的人得势绝非偶然,是必然。

  不用担心人家什么时候摔跟头连累自己了,有那个时间,不如担心自己会不会折在他手里。

  商讨完手边的事,蒋云初回了一趟自己的值房,随后去找秦牧之。招募医者的事,要让顺天府的官差张贴告示,不管怎么说,锦衣卫的名声跟顺天府没得比,这类事都需要那边帮衬。

  秦牧之二话不说就应了,随后留蒋云初一起用饭,打听了几句皇帝的现状,便说起自己的分内事,让蒋云初给些建议。仍是相谈甚欢。

  午后,蒋云初去往天牢,路上,有护卫通禀府里一些事,送沈清梧离京的护卫回来复命、贺颜询问他行踪的事,都在其列。

  蒋云初道:“回去告诉常兴,夫人问起的事,一概如实相告;夫人要查什么,全力帮衬。”

  说这些的时候,心里酸疼酸疼的。

  如果没有拨人手给颜颜,如果不是她早已介入,他应该会拖延,甚至隐瞒。

  如今没得选,来不及了。

  她遇到事情,有时候脑瓜灵得吓人,行事则绝不会拖泥带水。

  这是他自一开始就想到从而异常暴躁的原因之一。

  无能为力的感觉,原是这样让他憎恶。

  过了片刻,他才能够强迫自己关注护卫提到的别的事,思忖片刻,问:“沈先生的现状,是怎么个好法?”沈清梧的事,他该做甩手掌柜的,事实却是大包大揽。没办法,时间越久,颜颜越是为先生意难平,对沈清梧的事,懒得关注。

  护卫娓娓回道:“沈先生现在苏州,一位富商有三个女儿,请她教导。先生与那家人很投缘,应邀住到了富商宅邸。护送她过去的弟兄得了她亲口关照,又确定富商一家人没有问题,便回来复命,带回来先生写给您的两封信。”

  熟悉的陌生人而已,给他写信纯属多余,写两封便是一小桩怪事,定是有事告诉他。蒋云初说:“去取信件,顺道问夫人——”略一停顿,改了主意,“算了,我回去一趟。”

  想到颜颜要独自面对哪些事,心就乱了。他该陪在她身边。

  远远随行的锦衣卫见他又明目张胆地偷懒躲闲,俱是一乐,该禀明的要紧事却不敢搁置,当下有人赶上前来,道:“天牢那边递话来,梁王听说端妃身死之后,便提出要见您。”

  蒋云初道:“先晾着。”

  .

  午间,贺颜召回蒋云初拨给她的手下,对他们提出明确的要求,午后,她再次来到外书房,面前多了一口放满卷宗的小箱子。

  卷宗大部分是手下以前在十二楼誊抄下来备用的,其余的是近期所得。

  雪狼对书籍纸张的兴趣在于撕扯抓挠,如果不被允许,就去找别的乐子。这次也不例外,跟贺颜嬉闹一阵,就跑去花园戏水了。

  贺颜遣了下人,把卷宗按次序放到大画案上。

  稳定了心神,查看景淳风、景夫人的生平,前者那份卷宗中附有画像。

  看到画像的一刻,贺颜身形僵了僵。

  第一眼,她以为画中人是阿洛。

  可手下不可能犯弄混画像的错。

  她慢慢找出景国公与阿洛的不同,前者一身清贵,有着久居上位者的威仪,阿洛则是亦正亦邪,谁若画他,都不会忽略他眉眼间的不羁。两个人惊人的相像,只在于五官。

  沉思片刻,便清楚阿洛的真实身份。

  只能因为真正的景家子嗣就在京城,且与阿初是至交,秦昊冒名顶替的骗局才能轻易化解。不难想见,梁王用秦昊做局之前,父亲与何国公已见过阿洛,不然,两位长辈恐怕会陷入难辨真假进退两难的境地。梁王找的人,短时间是不可能漏出破绽的。

  只能是因为景家子嗣的出身,阿洛才会长留京城,全力打理十二楼,网罗各路消息,等待冤案昭雪之日。不然以他的性情,根本耐不住那份枯燥寂寞。

  但他心里并没多少把握,以前说过可能会离开京城的话。

  阿洛的身份,阿初没提过。

  太正常了。她知道了又有什么用,跟着上火着急愈发憎恶皇帝罢了。他没一日省心的光景,没一日不想让她过得省心些。

  但在今日,或者从昨夜起,他是否后悔没早些告诉她?

  阿洛哥哥,景家的阿洛……

  景国公,那位传说中样貌惊人俊美的悍将,以前怎么从没想过找到他的画像来看?

  贺颜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做多想,寻找印证猜测的凭据,关注手下发现的疑点。

  景家那边,景夫人母女两个的尸身被发现时,暗卫没发现旁人。手下很花了些手段心思寻访幸存的景府下人,均无结果。

  这倒是正常的,景家昭雪之前,忠仆现身太过危险。

  真有疑点的倒是贺家。

  同一年同一时期的贺家,服侍贺夫人生产的人,下落不明,在产房外当差的人亦是。至于旁的下人,都对那一阵有个夫人与大小姐安危难测、侯爷大发雷霆的很清晰的印象。

  也就是说,没人能详细地说清当时情形。

  一名手下寻访过应该知晓详情的几个人,没有结果。想要找到知情人,恐怕要长期追踪,当个单独的还不小的差事来办。

  而贺朝生平上,出生前后的情形是相反的,贺颜亦记得,为哥哥接生的医婆、产婆一直在好端端的当差。

  能解释这些而她又能找到的,恐怕只有父亲吧?当时的母亲正一脚迈入鬼门关,神智未必清醒。

  换个思路推测,可以认为下落不明的人已经被父亲处置了。曾驰骋沙场的人发起脾气来,出人命多正常。府里的老人儿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但这又是不成立的:外人不了解,她却最是了解,如无必要,父亲绝不会杀无辜弱小之辈,有那份心的话,当下把人杖毙就是,不需斥责、撵人。就算抛开这一点,关乎人命的事,不管多少年,查起来都不可能是没结果的结果。

  出生一节是这样,之后她开始推敲五岁那年的事。

  遇到变故,作为一家之主,父亲为了保全她煞费苦心,变相地给她找了陆家这样的靠山。明明是前路不明的处境,父亲也没坚持让哥哥与她一起离开,选择顺着哥哥确实有担当但至于家族明显是不理智的意愿。

  先生在当时的选择也是有悖常理的:为了一个刚收下的女学生,跋山涉水,偏居他乡长达三年,此事比搁置阿初的课业还重要——如果阿初没随行,天赋异禀也枉然,要被寻常的文武师傅耽搁三年,先生不担心明珠蒙尘么?用与贺家交情匪浅来解释,太过牵强。

  如何都说不通,却是已发生过的事实。

  她不曾深思,因为是这些才有了与阿初的结缘相伴。

  她一向感情用事。

  母亲也是,因她出生后过于孱弱,凡事偏疼几分,一度把她当易碎的瓷娃娃。所以,让她独自离家避难的事,也能忍下不舍接受。

  就是这样的,之于这样的女子,很多事完全与事理拧着,用感情来解释却完全说得通。所以,她自己从不会起疑,寻常人只要不是居心叵测,想到一些事,就会想到她的感情用事,也就不会多疑。

  熟悉的脚步声打断贺颜思绪,她望向他。

  蒋云初拿着两封信走进来,与她对视时,心弦便是一紧。她知道了,起码是对他想通的那些事起了十成的疑心。其实该为此放松些,可是不能。他让自己如常对她笑了笑,“内宅的书房盛不下你了?正好,让哥给你拆了再盖一个。”

  贺颜也让自己对他笑了笑,“在你的地盘儿更有底气。”

  蒋云初走到大画案前,“要看这么多东西?”

  “嗯。”

  “直接问我也一样。”

  贺颜看着他侧脸。

  呼吸片刻的凝滞后,蒋云初才转头与她对视。

  紧张,他刚刚居然在紧张。贺颜错开视线,轻声道:“不用。就快有结果了。”并不是,已经知道答案,通过他的态度。

  “颜颜。”蒋云初唤她,语声低低的。

  “阿初,去忙你的事。”她抿了抿唇,“我可以的。”

  不是要逞能,而是需要时间消化,这会儿她整个人是冻住了似的那种僵硬,什么情绪都没有。

  蒋云初沉吟道:“我就在这儿,好么?”

  贺颜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移开脚步同时,蒋云初瞥见景国公的画像,深凝一眼。一天之中,第二次想抽自己。

  在书案后方落座,他用裁纸刀拆开信,展开来看。

  贺颜纹丝不动地站了一阵子,镇定下来,继续看卷宗,神色平静。

  看似平静而已,定是心神还木着。

  在她的立场,过程是近乎懵懂无知到接受,与他和阿洛、岳父的感受都不会相同,很难。擅长揣摩人心的他,也揣摩不出她该是何等感受。

  就算他,这会儿能做的也只有在近前陪伴。

  一心二用,倒也不妨碍他看出手边两封信的玄机。

  沈清梧果然有事相告,因担心蒋府护卫转述出现偏差,亦或不能全然信任,才在信件中做文章,以让他解题的方式获知她真正要说的话。

  第一封信是难度很大的字面谜题,看似寻常通信的字句,将一些文字技巧运用到了极致,提供给他的线索是陆家老太爷写过的一部杂记。

  第二封信开头做样子写着寥寥数语,意思是遇到一道解不开的算术题,让他试试,接下来,便是一组一组数字。

  陆家老太爷那本杂记就在书架上,蒋云初找出来,参照着解读出一字一字,再串联成句。

  许是诸事发展自有无形的轨迹,沈清梧告诉他的事,应该就是端妃梁王的手笔,与眼前事息息相关:

  舞弊案出结果之前,她回家与亲人一起等候最终结果,曾有脸生的下人接近,婉转提及贺家一些令人好奇生疑的陈年旧事,提醒她若斟酌出结果,定能反转局势,保沈家走出困境,一如既往。

  她那时以父亲外祖父为耻,心神恍惚,对那些话置若罔闻。连带的,与她提及的人的样貌,也没记清楚。

  离开京城之后,在路上,头脑渐渐清醒,想得便很多了。

  究竟想到了些什么,她没提,只是觉得蒋云初该对这类事重视起来,不妨多留意与贺颜相熟、亲近的人,纵然那些人绝无可能伤害贺颜,但若被人逼迫,以人命前程相要挟,会引发怎样的后果,谁也说不准。

  当然,她最希望的是自己胡思乱想,多此一举。

  蒋云初沉思一阵,给莫坤、贺师虞、陆休写信,出门差遣护卫头领送信时,微声交代了一些事。

  折回室内,见贺颜望向自己,目光哀伤。

  他走过去,拍抚两下她的肩,“我说,你听?”

  贺颜摇了摇头,凝住他,“我在查的,在怀疑的,是真的。”

  蒋云初颔首,“是真的。”

  两人一样,动作、言语比平时慢了半拍。

  贺颜轻轻点头,随即紧张起来,“娘不知道,对不对?”

第58章 面对/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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