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敖初真看着这尽在掌控的局面,重新拿出那件衣袍,“师父,你先进去吧。在外面消耗太多,等解决了魂魄不稳的问题后,你想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
敖从筠的魂魄的确越来越透明,敖初真不等他回答,又要强行收他进去。
敖从筠扶着额挣扎了一下,在被完全收进去之前,抬手扔给李无晴一个符。
李无晴紧紧捏着这张符咒,这就是同心咒,唯一能救裴暮雪性命的同心咒。
他内心逐渐苦涩,此刻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可笑。当初参破七情网,他骗自己这算不得什么,也成功骗过裴暮雪。他以为这样就能维持原状,什么都不会改变。等哪一日重新找回了感情,不必面对失去挚爱之痛,而裴暮雪也不必经历心上人不爱自己的糟心破事。
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一个人没了感情,怎么会一丝影响都没有。同心咒,使用它的条件太简单了,这世间任何一个有情有义之人,都可以用它救下自己的心上人。
可为什么此刻他只能无奈兴叹,为什么不能及时救下裴暮雪。
李无晴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原来自己是自私的。
他没了和裴暮雪结成道侣的资格,也成了间接坑害他的人。是他的自以为是,是他的自私霸道,占有了一个爱他的、他却不能爱的人。这个人等着命定的同心之人相救,他不能成为这个人,也阻断了其他人成为这个人的路。
若是当初他早些坦白此事,和裴暮雪分道扬镳,也许现在就会有其他人接替他,和裴暮雪真心相爱,去救下他给他生机。
李无晴捏着同心咒,符纸是没有温度的,可此刻被他攥在手里,却像火燎一样烫。烫的他想松开,却又固执地握着这个无用的救命稻草。
“大、大师兄……”方文柏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声。
他又掏出一个符纸,宁遥镇的画面再度出现。
裴暮雪脸色惨白惨白,没有一丝血色,比极北之地的雪原之色还要白上几分。人们举着碗叫喊着:“为什么血流不出来了?怎么办?”
温吉星道:“不用担心,他这样的修者不会轻易死去,只要他还活着,你们就有救。”
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哭着冲温吉星跪下,“小温啊,我们之前还是邻居,素来交好,你看看你这小弟弟,坚持不住了,脸色很差,再没有救命药就要死了啊!给我们指条路吧!”
温吉星眼中露出一丝嫌恶,不过很快笑道:“我不是说了嘛,他的血肉是对症良药。”
“可是、可是你也看到了,他身上流不出血了……”妇人说着又要抹泪。
温吉星欣赏了她的绝望挣扎之色,慢条斯理道:“所以嘛,没有血,不是还有肉嘛。”
画面里,妇人脸上是绝处逢生的惊喜,画面外,李无晴脸色灰白,心跳漏了一下。
温吉星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要干什么。
李无晴每一个字都能明白,却拒绝去想。这样的痛,若能替他经历,他会毫不犹豫答应。裴暮雪的笑颜在他脑海里浮现,他想不出,当他被人们求救时是怎么想的,当他被人们割开手腕放血时是怎么想的,而此刻,当他被人们按住,屠刀放在他手臂上时,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后不后悔,怨不怨恨,他……
有没有想起自己。
李无晴满腔痛楚,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团堵在胸口,他喘不过气来。他心中每一寸角落都被裴暮雪三个字占领,压抑的情绪叫嚣着、碰撞着想要寻找出口。
画面中,冰凉的刀刃贴在裴暮雪身上,他终于有了动静,嘴唇轻启,似乎在说着三个字。
李无晴心中轻轻一动,方才无处安放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名为爱的出口,如暴风雨一般猛烈,倾巢而出占据了他所有的神识。
这一刻,握着同心咒的李无晴静静立在原地。
敖初真怒道:“他真的去救人了,你这么热心成全别人,为何不愿成全我!”
衣袍中的敖从筠依旧是一片静默。
应如是迎着众人质疑的目光,又道:“我曾经是山水盟的掌门,每一个掌门都会传承一个守护术法,我会为所有弟子挡下三招的伤害。”
此言一出,众人尽是难以置信。应如是的意思是,让他们尽管对准妖人拔剑,而爆体的伤害会由他承担?
应如是道:“正如你们所想。”
弟子们盯着他,眼中尽是五味杂陈,还有深深的感慨。
方文柏悄悄缩到一块大石旁,可是没能成功,很快不少弟子想起了他,投向他的目光中有不屑有失望,更多的是看不起。
按理说,方文柏是现任掌门,这个守护术法由他承担才是。不过,这也是各人的选择,这样无畏的决定很少有人能真正做到,而那个做到的人,就在他们面前。
弟子们重新看向应如是,他苦笑一下,没再说其他。
他只是一个罪人罢了,所做一切只为赎罪,不配得到这样钦佩的目光。
敖初真突然来了兴趣,“师兄,你倒是有几分师父当年的风骨。那就让我看看吧,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扬起手左右扫视,指着一个距离自己最近的弟子说:“就你了。”
弟子面露惊恐,只见敖初真夺命之手一动,他脚下的杀阵亮起。剑“吧嗒”一声掉落在地,他蹲下抱住脑袋,全身发抖。
然而,想象中的爆体并没有发生。片刻过后,他毫发无损,不远处的应如是却突然全身往外渗血,他设的护身结界炸开,只能助他吊住一口气,勉强不死而已。
应如是压下剧痛带来的冲击感,再度划出一方结界,努力提高声音道:“看、看到了吧,只要我不死,你们就不会有事。”
弟子们眼含热泪,终于完全相信他的话,纷纷燃起了斗志,“大家冲啊,别浪费掌门的心意!”
方文柏缩在角落里,尽量降低存在感。掌门两个字对他来说,已经无异于最大的讽刺。
应如是设下的护身阵一次又一次碎裂,敖初真没有留手,弟子们也没有留手。
设下杀阵耗费了敖初真大部分灵力,本以为可以掌控全局,不想却因为敖从筠传下去的护身阵法而失败。
敖初真被秦伟为首的众人围住,弟子们翻盘占了上风。朱木虽然年纪小,却冲在最前面。
所有人都在等,是敖初真先耗尽灵力,还是应如是先耗尽生命。
敖初真前胸中了一剑,终于露出了疲态。他冷哼一声,甩开人群越至应如是身旁,徒手破开护身阵,捏住了他的脖子。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应如是早已气喘吁吁汗如雨下,他的脚下是一滩血水,替数个弟子挡下伤害,直至此刻支撑他的只剩下一个信念和坚持。他的肩膀僵直却无力,仿佛只要轻轻一推,就会重重倒地。
也许,只要再保下一人,他就油尽灯枯。
敖初真没给他这个机会,无视背后数道剑气,收紧手指,“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想赎罪,你想以这样的方式死去,来维护你那所剩无几的名声。我是不会让你如愿的!”
应如是剧烈咳嗽起来,呼吸难以为继。
“哈哈……哈哈哈……”他没有否认,没有承认,只是大笑起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中掏出了睡得安详的仓鼠,看着它跑向前方的秦伟。
敖初真扭断了他的脖颈,他重重倒地,血水溅了起来,仓鼠的背上多了几个红点点。
敖初真背后现出空门,数把佩剑一同刺进去,他高大的身躯有些摇摇欲坠,在其他人乘胜追击的时候,他像是对这场屠杀失了兴味,摸着怀中的衣袍,少见地现出了惊恐之色,“师父,你怎么了?”
背后再度受到重创,敖初真仿佛没有知觉,并没有反击,一跃而起消失不见。
他一消失,弟子们脚下的杀阵也尽数撤去,众人腿一软瘫倒在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相继红了眼眶。门派内是一片狼藉,门人折损众多,大难已过,悲伤还在继续。
宁遥镇。
温吉星指挥着两个壮汉按住裴暮雪,其中一人道:“不对啊,他不是晕过去了吗,刚刚好像动了一下。”
温吉星道:“那又如何?你们快些动手,有些人就要死去了。”
壮汉踌躇着,还是按好了他,“我是想着,要是他醒着,割肉岂不是很痛。”
其他人纷纷附和,“对啊小温,这位仙君人那么好,我们不该让他受苦,让馆主喂他麻药吧。”
温吉星笑了笑,“也对呀,你们心善,怎么会忍心看他痛苦。”
他走到裴暮雪耳边,俯下身,压低声音,用其他人听不到的气音道:“小师叔,救他们你后悔了吗?”
裴暮雪没回答。
温吉星叫来了嘉平,“你的母亲是不是还等着救治?”
嘉平低着头,悄悄看了一眼裴暮雪,咬着嘴唇沉默着。
温吉星递给他一把明晃晃的大刀,道:“你先来吧。”
嘉平哆哆嗦嗦不敢接,眼泪快要流出来,嗫嚅道:“我、我……”
“怎么了?”温吉星好声好气问他,“后面的人还在排队呢,你看你身旁,小弟弟要是再得不到医治会死的。”
“对呀!你不敢上就让开,哎哎儿啊你别睡!”妇人眼睛哭得红肿,“我儿他脸色很不好,等不及了!他这么小,中毒一定很难受!”
温吉星慢悠悠说了一句,“要动手就快一些。”
嘉平哭着说:“裴暮雪他、他一定更难受……”
温吉星晃了晃大刀,“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究竟要不要救你母亲,母亲重要还是他重要?”
嘉平转过头,母亲躺在后面一张草席上,面如死灰苟延残喘。
他两眼无神,行尸走肉一般向前,接过了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