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番外·四幕戏【第三幕】115
就连本该责怪他们的师父和师兄,也像往常一样给他们指派任务,并不见有丝毫异常。
甚至是已经失去双亲的瑶光,都如往常一样奔忙在小厨房之中,给众人做饭。
见到唐萧,她笑吟吟地走过来牵住她的手:
“玉衡师姐回来了?正好,跟我一起去择菜,给你做好吃的茄子烧肉煲怎么样?”
看见唐萧一脸愣怔的模样,瑶光睁大了眼睛端详了她一阵,笑着说:
“怎么了?是不是路上太累了,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呢?没关系,等会儿你再来也是一样的,那我先过去了哦。”
说着,她便跟小鸟一样快活地飞了出去,一下子便不见了踪影。
谢炀这时候走上前来,轻轻扯了一下唐萧的衣角,示意她走到一边去说话。
唐萧茫然地看着他,谢炀则轻声道:
“玉阙山并不闭塞,师叔也会定时将消息传入山中。想来,是师父不愿让瑶光知道真相,所以才刻意瞒着。”
沉默了片刻,唐萧忽然抬起头来,眼眶里泛着晶莹:
“你以为瑶光真的不知道么?她那样心思细腻的一个人,大家对她小心维护的态度,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也得瞒着她。”
他们正说着话,却忽然听见耳畔传来一声冷硬的嗓音。
转头一看,竟是赵郁。
赵郁一向鲜少管这些闲事,这回竟然主动掺和了进来,可想而知瑶光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
唐萧抹去眼泪,朝他稍一低头:
“大师兄。”
赵郁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唐萧,你做过的事情,山门里所有人都可以替你瞒着。但是你唯独不能做的,就是告诉她真相。”
唐萧抬起头来,眸中仍旧通红一片:
“你们瞒着又能瞒几时?能瞒一天是一天,你们是轻松了,可难道迟一些告诉她,她日后的痛苦就能减轻么?”
赵郁眸中窜起一股火焰,厉声道:
“唐萧,我警告你,不要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情。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谢炀忍不住挡在唐萧面前,蹙眉道:
“大师兄何必如此?”
谁知他还没说完,便见唐萧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谢炀转身一看,只见唐萧脸上无比冷冽:
“我已经做了伤害她的事情,自然应该自己承担后果。”
说完,她便径自迈出了房门,朝小厨房的方向而去。
赵郁一愣。
他显然没有想到一向对他谦逊有礼的师妹竟会如此,刚要厉声喝止的时候,却见唐萧的身影忽然在门口顿住。
他的视线随之望出去,只见瑶光站在门外。
她手中还握着一根擀面杖,细细的手腕上沾着雪白的面粉。
她一双眼睛通红,两行泪水顺着眼眶落下来,沾湿了下巴和衣襟。
最让唐萧无法接受的,是瑶光的眸中始终没有恨意,只有一抹无助,像一个被人抛弃在街边的小孩子。
赵郁急促地喘息了一声,走过去欲将她拉走,却被瑶光轻轻挣开。
她目光转回,落在唐萧身上,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回应。
唐萧抬起头来,轻声开口:
“瑶光,对不起。”
说完这一句,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
她对不起瑶光,只是因为,她做了那个揭开真相的手。
瑶光单薄的身影摇晃了两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其实我一早就知道,师父和师兄在瞒着我。其实这样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挺难受的,师姐。”
赵郁低头再次牵起她的手,用从来都没有过的温柔语气开口:
“瑶光,走,我们回去了。”
瑶光仍旧往后退了一步,轻轻挣开他,转而道:
“师兄,我想跟师姐…单独聊聊。”
赵郁冷声道:
“你跟她有什么好聊的?”
可她那双眸子就这样抬起来,赵郁再也狠不下心来说任何责备的话,只好长长叹息一声,远远地走了。
谢炀见状,也缓步退开。
他们都走了以后,瑶光这才看着唐萧问:
“师姐做这件事的时候,其实是想到过我的吧。”
唐萧轻轻点了点头。
瑶光脸上忽然浮起一层笑,却很快又消失在她逐渐沉重的眼眸之中,转瞬即逝。
“师姐想到我,我很高兴呢。”
唐萧抬起头来,看见面前的小姑娘勉强撑着力气同她讲出这些,心中仿佛刀绞一般生疼。
“瑶光,你应该讨厌我。我本来可以不这么做的,可是我仍然选择了亲手完成这件事。”
瑶光摇了摇头:
“师姐,我早就不是那个需要你时时呵护的小孩子了。我…我很早就知道我不是被所有人都捧在手心的宝贝,你只是选择了你要做的事情,我不难过。”
我不难过,真的不难过。
我不难过…
这句话在后来的二十多年之中,屡屡出现在唐萧的梦境之中。
每一次她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总是能看到那张容颜永驻的少女,抿着唇,明明眼睛里已满是泪花,却仍然可以轻描淡写地对她说出一句:
“我不难过。”
即便知道瑶光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原谅了她,可是唐萧似乎始终都没能原谅自己。
*
靖昭二十九年,惠帝南巡。
巡至姒水河畔,六军不发直指皇后祸国,全军上下连番请命,赐皇后一死。
王帐之中,唐萧得知了此次临阵倒戈皆是由赵氏兄弟指使的时候,她竟然释然地长舒了一口气。
这是她的小师妹瑶光,故去的整整第十个年头了。
她欠她的,终于被赵郁讨还了回来。
只不过,她如今已经嫁了人,育有一子。
这其中,自然是万般不舍。
一向温和的惠帝狂怒异常,将王帐之中所有的东西全都砸了一遍,而后坐在案头,拼命地喘着粗气。
唐萧知道,自从他们变法失败之后,赫旌的身体每况愈下,他已经不再是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君王了。
岁月的痕迹慢慢攀上他的两鬓,世族逐渐施加给他的重担压在他那已经不再伟岸的肩上,使得他的步伐逐渐变得蹒跚。
唐萧慢慢走过去,蹲在他膝前。
像是往常一样,他在批奏折,她就依靠在他的膝头。
彼此相依,也已十年。
赫旌眸中流下清泪,他伸手抚着唐萧额前的青丝,哽咽着说:
“这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萧儿,你带我走吧,去哪儿都行。”
唐萧微笑着将他的手捂在自己的手心当中,轻声说:
“陛下大业未成,怎么能离开呢。”
赫旌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无助而绝望地说:
“我彻底败了…这天下,我只剩你,他们都不肯将你留给我。”
唐萧轻轻地安慰着他:
“赵郁只是想要我这条命而已,等他取走了,赵家自然对陛下忠心不二。陛下,您要好好的啊,煊儿还在宫里,他…不能身边谁也不剩。您要保护好他啊…”
赫旌狠狠地摇着头,猛地扣住她的肩,双目变得猩红:
“萧儿,你要活着。孤命令你,一定要活着,活下去…孤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不允许,决不允许。”
唐萧粲然一笑,朝他微微颌首:
“好。”
说着,她将腰际的帕子取下来,轻轻为赫旌拭去眼泪。
一阵迷香从帕子里溢出来,赫旌还正念叨着,便忽然仰头倒在了王椅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唐萧的视线一寸一寸地在他脸上挪过,眸中缠绵着眷恋与不舍。
可是她忽然听见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于是便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王军手持火炬,列成两排。
而那队伍的尽头,却是一个坐着轮椅,看起来孱弱不堪的中年人。
他们彼此相顾无言。
昔年在玉阙山同窗的情谊,早就因为旧人的离世而被消耗殆尽。
唐萧走到他身边时停了下来,淡淡开口:
“你想要我这条命,我还给你。从此之后,我们两清。”
说完,她便径自走到了不远之处的姒水河畔。
低头望去,那是万丈悬崖。
此时在唐萧的脑海之中闪过了许多事,她最舍不下的,就是她那个只有六岁的幼子。
她给他取名叫绍煊,继承着他的父亲身上的光明,如朝阳一般永远都不曾磨灭。
唐萧的眼前原本是一片漆黑,可是忽然自东山之上燃起一簇火苗,新生的朝霞渐渐显现。
原来,已经要日出了。
她贪恋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切,口中喃喃地念着她的孩子的名字。
唐萧纵身跃入波涛汹涌的姒水。
她将希望留给天下,未留分毫给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的预告一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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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一点的放前面,后面情绪到位了全是甜甜就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