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天都城静海之上——
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踏上船伸手扶住戴着白纱帷帽的女子,温声道:“慢慢来, 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春风掀起轻纱一角, 露出女子倾世容颜,胥之琳大大咧咧往下一踩, 神气道:“他才没有这么娇气。”说完隔着肚皮温柔地抚摸腹中胎儿。
影罗叹了口气:“你怀有身孕, 本该在屋里休息的,这海上颠簸, 要是动了胎气怎么办?”
胥之琳不满道:“影护卫,你怎么话这么多, 天天待在屋子里都要闷死了,你不是说了要带我游山玩水的吗?”
影罗拗不过,妥协道:“那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了, 就马上告诉我。”
“行行行, 瞧你这胆小样,孩子以后可不能随了你。”
影罗:“……”
南边一处深山之中——
游程拿着一株紫红色的植株小跑到洛伏跟前问道:“师尊, 你要找的是这个吗?”
洛伏惊喜地拿过植株, “就是这个。”
自玄火山后,游程忽然放弃了剑修之路,或许是目睹太多的流血与离别, 他不愿自己手中之剑染上任何人的鲜血,他想用自己的双手去解救这世间身陷病痛之人。
于是回到白渊门后,便整日守在医尊住处门口拜师, 像块牛皮糖, 甩都甩不掉, 平时胆小羞涩的游程能做到这个份上足以让白若听等熟悉他的人刮目相看。
洛伏本就没收任何弟子,见游程诚心又有毅力,想着自己以后还能有人继承衣钵,便就收了他,幸而游程在医道上竟颇有天分,他也开心自己捡了块宝。
“师尊,徒儿想去紫凌宗看看顾大哥。”
没错,这块宝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每年总要往紫凌宗跑上一趟。
洛伏是看淡了,反正白渊门的男人总有些那啥……重视兄弟情义?他现在最大的欣慰就是自己已经人老珠黄,不怕被谁看上。
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野狼专咬跟前羊,幸好游程与凉焱不同,他是兔不是狼,万幸!万幸!
“去罢。”
游程拱手:“谢谢师尊。”
几日后,游程站在紫凌宗大门口张望,路过的弟子见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似乎是那话本的大热,为许多人都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大家忽然默契地开窍了,练就了一眼识基的本领。
有人经过,狠狠拍了贼眉鼠眼看着游程的两名弟子,拔高了音量:“看什么看?还不去把顾师兄叫出来?让人家等着不是显得我紫凌宗不懂待客之礼吗?”
几名弟子还吹了声口哨,嬉笑着跑开,一路大喊:“顾师兄~顾师兄~你在哪儿呀~白渊门的小药郎来找你了~”
游程满脸通红地站在原地,年年都要上演这么一出,可他还是不能习惯,他明明只是来看顾大哥的,为什么这些人这么奇怪……
顾衡老远就听见了同门师弟骚里骚气的喊声,剜了他们一眼就马不停蹄赶去,快到门口时又放慢了步子,故作镇定沉稳地走过去。
游程害羞地低着头,“顾……顾大哥……”
顾衡低声道:“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一干弟子里三层外三层远远地围着二人,有人起哄道:“顾师兄,这是哪来的小药郎,如此乖巧可爱?”
众人哄笑一堂,顾衡转过身厉声道:“你们功课都做完了么?还不给我散了!”
“是是是!咱们走吧,不然小药郎的小脸蛋可真就滴出血来了。”
“哈哈……”
远处的秦仁满捋了捋胡须,煞有其事道:“这世道真是变了,果真是我等老了吗?”又恍然大悟般拍下自己的大腿,道:“坏了!染儿总是往白渊门跑,又常常念叨齐远,该不会……”
捶胸顿足往回走,边走边痛声道:“我秦家要绝后了……这可如何是好……我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染儿死去的爹娘啊……”
游程将背在身后的背篓取下放在地上,埋着头将里面种类繁多的药草一样一样递给顾衡,每拿一样就说它的功效,没一会儿顾衡双臂就抱满了花花草草。
他看着游程的发顶,哭笑不得,游程每年拿来的药草都上缴给了宗门,他根本用不上,谁没事儿一年到头会得这么多莫名其妙的病?就算是补身体的,也早该补病了。
不过,他很开心,很开心有个小傻瓜对他这么好。
游程把背篓背上,仰着小脸笑道:“那我走了,顾大哥。”说完便转身。
每年都这样,送完药就走了,这一次顾衡不想让他再这么就离开了,抱着满怀药草绕到他面前,挡住去路问道:“你是不是每年也给别人送药草?”
“没有呀。”游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很重要吗?
看他懵懂的样子,顾衡恼火,每次都来撩拨他,自己却又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真的很狡猾,“那你为什么要给我送,每年都来,从不间断。”
“为什么……”游程想了想,道:“因为顾大哥就像大哥哥一样,对我很好。”
大哥哥……顾衡心肌梗塞了,所以他把别人当爱人,别人只把他当哥哥吗?
“齐远他们对你不好吗?他们不像你哥哥?”顾衡不死心,他相信自己是会错意了。
游程认真想了想,“嗯……齐师兄他们当然也好,可是顾大哥对我更好。”
顾衡弯腰在他脸上轻啄了一下,压低了嗓音:“我可不想当你哥哥,明年想好了再来找我,我不要药草,我只要你。”
说完便留下石化在原地的游程,扬长而去。
游程轻轻碰了碰被顾衡亲过的地方,却觉异常烫人,不知道是顾衡嘴唇留下的温度,还是自己的脸在发烫。鞋底摩擦着地面,僵硬转身,往前迈着如同被铁板钉住的双腿,忽然撞到了一个结实的胸膛,带着扑鼻的药香。
原来刚才顾衡是把药草都交给了门派弟子,刚回头看游程走没走,结果就发现这傻瓜竟然找不到方向走了回来。
游程如梦初醒,揉了揉额头,抬头看见顾衡戏谑的脸,转身撒腿就跑,惹得顾衡连连发笑,朗声道:“慢点儿,别摔了。”
无念峰,锁魂塔——
凉焱盘腿坐在青玉棺旁打坐,他常常一两年才醒来一次,又强迫自己进入入定状态,师尊临走前让他想着他,可他不敢。
每一次醒来满脑子都是师尊的音容笑貌,那却成了世上最折磨人的毒药,明明知道师尊就在另一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但他却永远也看不到他,触摸不到他。
他好怕自己坚持不下去,可他怎么能?师尊此刻一定也在想着他,他不能让师尊失望,不能抛下师尊自己一个人离开。
忽然两束白光在眼前交替出现在眼前,一个身着宽大白袍,怀抱婴孩的男子凭空出现,凉焱站起身警惕地看着他。
男子眉目英挺,气质清冷,如果说白若听的清冷是初春里的伶仃小雨,初觉小寒,而后也给人春回生机之感,那么这人就是寒冬里的纷飞大雪,冷到了骨子里,让人望而生畏。
他给人的感觉实在太过孤高,没来由得让凉焱生出厌恶之感,似乎……还有几分熟悉。
“漓华仙君?”
男子打量了凉焱一眼,将襁褓中的婴儿往他身上一抛,似乎是在扔一块破布一样随意,凉焱来不及多想,赶忙接住从半空划过的初生儿。
孩子伸出肉嘟嘟的小掌拍打着凉焱的脸颊,发出“呵呵”的笑声。
凉焱蹙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男子将手肘横在腰间,宽大的袖袍垂落至膝,不苟言笑,“这是漠刹的转世,本君是来拿回沧浮灵玉的。”
还未等凉焱反应过来,灵玉便浮现在了漓华的手中,另一手出现紫色锁灵盒,没做犹疑,便将其放入盒中收了起来。
沧浮灵玉离体,凉焱竟没感到一丝疼痛。
“为什么要把漠刹放到我这里?”
“你是他的残魂,你不养谁养?”
凉焱将孩子往他身上推,“谁生的谁养。”
漓华端庄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是冰玉崖寒潭水里孕育出来的,没爹没娘。”
凉焱按住婴孩老是打他的双手,道:“是你将他锁在玄火山下受苦,自然是你养。”
漓华抬眸,目光逼人:“是你杀了他,自然是你养。”
“你——”神仙都是这幅德行吗?自私自利,推卸责任。
漓华自觉话说的重了点,便又正经道:“本君不喜看见他。”
“我也讨厌他。”
婴儿:“呵呵……”脸上堆起两个小山包,肉乎乎的,十分惹人怜爱,可这两个大男人却为了推脱抚养他之事僵持不下。
“本君可以告诉你关于白若听的消息,作为交换,你必须将漠刹抚养成人。”
闻言,凉焱眼中燃起了星火,“我答应你。”声音隐约有几分微颤。
“等一个百年轮回。”说完漓华便消失得无隐无踪。
凉焱欣喜若狂,痴痴地笑着,自言自语道:“我等!我等!”他甚至兴奋到狠狠亲了一口怀中“讨厌的人”。
小漠刹开心地用两只肉掌不断拍夹凉焱的脸颊。
这一天,锁魂塔的门终于开了,刺目的阳光让他险些睁不开眼,十年了……他已经十年没见过太阳了。
原来,活着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活着,未来便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