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有些过去是连碰都不敢碰的。
就像是愈合不了的伤口,稍稍一动,就会重新裂开,新肉泛红,流出刺眼的血。
但又可以触碰。
每次到了脆弱的想要倒下的那一刻,就会去刺开,让深刻入骨的疼痛提醒自己,身上的壳不能丢,还没到时间,还不可以。
小小的郁檬坐在地上,他的腿很疼,整个身体都疼的颤抖。
膝盖被一辆飞速行驶的车剐蹭到,掉了一大块皮肉,鲜血淋漓,整条腿也因为巨大的冲力变成了肿胀的紫色。
他没有哭,只是白着一张小脸,轻轻的朝着那块刺眼的伤口上吹气,嘴里还念着,“痛痛飞飞,痛痛飞飞。”
蹭到他的车早就不见了,窜了个没影。
这么一个空旷的老街上,来往的人也不多,仅那几个,却没人上前来查看,都步伐匆匆,赶着去上班。
郁檬站不起来,只能忍着眼泪,不停告诉自己,吹吹就不疼了,吹吹就能站起来了,很快就能到家了。
突然,面前出现了一个身影,是个没比自己大多少的男孩儿,他好像感冒了,脸上戴着口罩,头上戴着帽子,手里还提着个印了福字的保温杯,捂的严严实实的。
他直接把保温杯递了过来,鼻音很重的说,“拿着。”
郁檬疑惑的看了看他,“我有杯子,我不买。”
男孩儿露在外面的眼睛不耐烦的眯了眯,小眉毛皱着,“谁说要卖给你?帮我拿一下。”
郁檬愣了愣,接了过来。
男孩儿蹲下身,言简意明,“上来。”
郁檬静静的看了看男孩儿并不算强壮的肩膀,抿了抿嘴,趴了过去。
没想到他还很有劲儿,背的挺轻松,只是时不时都要闷声咳嗽,听着像是病的不轻。
郁檬趴在他背上指完路,小声说,“谢谢你。”
男孩儿没搭理。
郁檬继续说,“你生病有吃药吗?”
男孩儿冷哼一声,“你见过有超级英雄生病了吃药的么,我们都会自主痊愈。”
“那你怎么到现在还在咳嗽?”郁檬好奇的问。
男孩儿顿了顿,装作很高深的样子,“能力越强,痊愈速度越慢,懂么。”
“懂了。”小郁檬很给面子。
到了一处偏僻的居民楼,男孩儿正要背着他上楼,就看到楼梯口冲出来一个女人,她穿着碎花长裙,上面还绣着云朵纹路。
气质优雅的女人表情担忧又愧疚,在楼上就看到了他腿上那扎眼的伤口。
她直接抱住郁檬,把他接到了自己怀里,“这是怎么回事?妈妈立刻带你去医院,这就去,这就去。”
她紧张的整个人都慌乱了,只来得及跟男孩儿说了声谢谢,大步走着,形象也不顾了。
小郁檬抱着妈妈的脖子,看着距离越来越远的小男孩儿,抬起胳膊冲他摆手。
男孩儿站在那儿也没给回应,直到看不见那傻傻摆手的小孩儿,他才突然反应过来。
“......我的招福保温杯呢。”
在医院处理伤口的小郁檬疼的脸色发白,但还是没有哭。
他看着手里的杯子,有点儿无措,抓得紧紧的,暗自发誓,以后一定要把杯子还给那个英雄小哥哥。
被段月抱着回家的路上,郁檬犹豫着问,“妈妈,一定要去吗?”
“当然啊,每逢节日,都得回家看望的,你难道不想爷爷吗?”段月柔声说道,她心疼的把郁檬抱的更紧了些,“以后妈妈天天去接你好不好?”
“不用,今天只是意外,您每天够辛苦了,还要去练舞教课,接我会耽误时间的。”郁檬懂事的摇头,明明疼的狠,却一声抱怨都没有。
爷爷家离得并不远。
胡同老宅写满了旧时光的味道。
院子里的树长的越来越好了,树叶枝头都伸出了墙外。
郁檬的腿伤好了很多,能走路了,但还是走得很慢,他跟在段月身后,安静的进了门。
很热闹。
那个陌生的弟弟正坐在爷爷怀里,听他唱着京戏,脸上全是笑容。
郁檬低着头,站在角落,也不说话。
看着段月上前去给郁方乔塞红包,然后白嫩可爱的小孩儿嘴甜的说谢谢。
他似乎才注意到沉默的郁檬,从爷爷腿上跳下来就跑到了他面前,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太阳花儿似的,“哥哥,我好想你啊。”
郁檬往后退了退,有点儿受不了这么近的距离,他说,“谢谢。”
“你受伤了吗?为什么腿上缠着绷带?”郁方乔关心的问,还伸手上去戳了戳。
伤口一碰就疼,他这一戳,郁檬的表情瞬间僵了一下,离他更远了些。
郁达诚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见这一幕脾气立马上来了,“郁檬!你躲什么!就不能带着你弟弟玩一会儿吗?!他早就嚷着要来找你!看看你是什么态度!”
郁檬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也不看他,直接说,“我不想跟他玩。”
郁方乔听懂了,嘴一撇,“哇”的一声就开始哭。
“你......”郁达诚哄着他,一脸怒火的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了段月的脸色,还是咽了下去。
晚饭后,郁方乔一直嚷嚷着要去胡同口儿买绿豆糕吃,郁达诚待在房间里打电话,郁老头儿也进了厨房,要给两个小孙孙做他的拿手好菜。
只剩下郁檬和段月在院子里。
郁檬很不喜欢这个弟弟,面上也表现的很直白,一句话都不跟他交流,就沉默着自己对着那颗大树,坐在小凳子上看厚本子。
实在被郁方乔烦得没办法,段月无奈,只好带着他出去了。
许久,都没有回来。
郁檬再看见妈妈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里。
她因为护着郁方乔,被车给撞了。
一双腿废了,没知觉,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站起来。
一生钟爱舞蹈的段月,像是突然失去了灵魂。
只能整日躺在家里,话也变少了。
她静静地听音乐,手里抱着那些旗袍和舞裙,不停的抚摸着。
脸上的表情总是飘忽。
但在郁檬面前,她却依旧言语温柔,好像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和追求。
还是那个坚强的段月。
在陈旧却温馨的两居室里,依然时常传来她优美的歌声,还有复古的舞曲旋律,但那轻松愉悦的舞步声音却消失了。
缀着云朵的长裙挂在窗前,再没动过。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发现连续两天段月家都没有开过灯,也没有人出门进门。
她和男孩儿好像消失了,没有人看到过他们。
紧闭的屋子里,安静,无声。
像一个冰冷的坟墓。
直到第三天,里面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声。
像是沥了血,全是那两个字,“妈妈,妈妈。”
门被撞开,是一股浓郁的香水味,夹杂着淡淡的尸臭。
角落里的唱片机转动着,舒缓沉静的钢琴声从里面传出,飘荡在屋子里。
温柔,却又诡异的冷寂。
整个房间一尘不染,像是有人时刻打扫。可能没有电,地上全是融化的蜡烛。
桌子上摆放的花草还生机盎然,如果不是那股尸臭,这幅画面竟还显的很温馨。
卧室里。
段月的身体早已僵硬,就那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身上的尸斑已经变成了一片片的绿色,杂乱的遍布着,皮肤上的血管网腐败四散。
触目惊心。
小小的郁檬跪在地上,似乎跪了很久,膝盖上的伤口早已裂开,绷带磨的很脏,渗出的血印在地板上,已经变成了黑色。
他还在呼唤着,“妈妈,您睡的时间太久了,妈妈,您该起床了。”
男孩儿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像是一个被装了按钮的机器人,坚定的履行着自己的任务。
他记得很清楚,妈妈说了。
“就睡一小会儿,你记得叫醒我哦。”
可是都过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是叫不醒呢。
这样的画面令冲进去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没人能想到,心理创伤明明恢复,已经重新展露笑容的段月,竟然会吞食安眠药。
还以这种极其残忍的方式,死在郁檬的眼前。
而男孩儿竟然和一具尸体待在同一个空间,整整两天。
他没有害怕,没有惊慌,两天里淡定的吃着冰箱里的食物,打扫家里的灰尘,每天早上给床上僵冷的妈妈擦脸擦手。
好像笃定,她只是睡着了。
这是郁檬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那种寒冷刻在了骨子里。
想忘都忘不掉。
后来,他被送去医院,心理医生给他做检查,发现一点儿异状都没有。
除了默不作声的寡言,并没有检查出心理方面的问题,无创伤。
连自闭和抑郁的苗头都没有。
郁达诚说他是个怪物,没有属于人类的感情,对他言辞狠毒,脾气也越发暴戾。
郁檬开始跟着爷爷一起生活,像是回归了曾经安稳的日子,什么都没有改变。
依旧阳光温暖的郁方乔,总是能和他形成强烈的对比。
他脸上总是挂着美好的笑,说话还是那么得体大方。
郁檬没什么变化,上学,回家,麻木重复。
唯一变的是经常会去墓地坐一会儿。
而在家人面前,他还是时常沉默。
自己坐在那儿静静的写句子和词语,哼些怪异的旋律。
直到有一天,他妈妈的墓地被人砸了。
郁檬站在那片残破的碑前,整整一夜。
第二天,郁方乔来了。
心情似乎很好,拉着要出门的郁檬,黏着他不停的追问,“哥哥你要去哪?”
郁檬歪头看着他,眼底漆黑无光,似乎在思考。
片刻才出声,“去墓地。”
“能不能带我一起?”郁方乔一脸期待。
郁檬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
通向墓地的路并不是那么平整。
泥土和石头混在一起,没走多远,鞋子上就已经沾上了脏东西。
污秽不堪,味道还很刺鼻。
郁方乔不一会儿,就受不了了。
他开始哭喊,嚷嚷着要离开这儿,他说这里好脏啊,还很臭,那么难闻,像是狗屎的味道。
“那一刻,我心里的恨意全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他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站在阴影里的郁檬低头看着地面,“郁方乔的生活里全是阳光和鲜花,脚踩的都是干净的毛毯。”
“而我的生活,遍布痛苦和黑暗,心被扎的千疮百孔,全是泥点子,脏到了极致,还没脚下踩的狗屎干净。”
“我恨他,所以我就拐弯儿了,把他带到了集市,把他扔在了最显眼的地方,心里想着,最好赶快有人贩子出现,把他带走,卖到最远的深山里,去亲身感受一下真正的脏是什么。”
郁檬嘴角挂着嘲讽的笑,似乎有些遗憾,“可惜了,还没被人带走,就来了警察,我的计划失败了。”
“但我不着急,既然想报复回去,就得有耐心,所以我开始查梁家的生意。”他没再逃避敖戈的眼神,直直的和他对视,“害他一个人多没意思啊,要整也得整个大的。”
“你爸妈虽然是被无辜牵连,但为了梁家这条大鱼,只能让他们背一次锅。”
郁檬走近他,“我还要找到你爸妈的位置,帮着警察把他们抓起来,一旦替罪羊入网,后面的计划一定顺利多了。”
他瞳孔里像是蒙着一层雾,言语冷漠,毫无感情,“这样的我,你还要?”
敖戈眼底的情绪看不透彻,他表情淡漠,慢慢抬手,碰了碰郁檬的脸。
认真又虔诚。
他说,“要。”
微凉的温度里。
他嗓音低哑,带着不易被发觉的安抚,“但听你说完,我有些害怕,身体都在发抖,所以。”
他轻声说。
“我能不能抱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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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Gymnopedies 1 - Erik Satie
边看边听。
我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