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之灰
08
医生告诉我,其实我已经完全可以出院了。
但是我不想走,绞尽脑汁地让自己可以继续住下来。
虽然最近在医院里我也还是会觉得有人监视我,但不管怎么说,至少这个地方我不用一个人待着。
那双眼睛隐藏在众人的皮囊下,也好过让我独自面对。
娄危能明显感觉到我状态不对,他说:“也好,你在这里至少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他不知道,我根本没法休息,只要一闭上眼,我的脑海中就会瞬间浮现那双眼睛,阴鸷的,让人浑身发冷的。
据说因为医院是“生死交界”,无数生命在这里离开,所以,这个地方诡异得很,到了夜深人静,温度就会骤降。
我知道这只是编出来吓唬人的,但住在这里的这些日子,我确实愈发感觉周围凉意的聚集。
那股凉意会顺着脚心钻进来,像是一股剧毒,逐渐爬满我整个身体。
经常到了后半夜,我会冷得蜷缩起来,那种彻骨的寒冷就好像在凛冽寒冬我光着身子被推到了门外。
我把自己的这种感觉告诉娄危,娄危只是轻抚着我的头发说:“别胡思乱想,最近晚上降温,明天我多带一床被子给你。”
他不懂我的意思。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我跟娄危竟然没能同频。
他说话的时候,一只鸟站在窗台看着我们,那是乌鸦。
“是喜鹊。”娄危说。
“不对,就是乌鸦。”我很肯定,那只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看的黑色的鸟,就是乌鸦。
娄危没有在这里停留太久,是我让他走的。
或许因为我最近确实状态糟糕,导致我在面对他的时候都没法正常交谈,我很怕因为我的情况影响到我们的关系。
我爱他,我不想让我们之间出现任何问题。
于是,我让他走,去做他该做的事,离开这里,我们彼此看不到对方,这么一来,脑子里留下的就只有思念和渴望,可以最大程度保证我们爱情的完整。
因为一直睡不好,我跟医生讨了一片药,事实上我并不知道那是不是安眠药,但至少我确实睡着了。
睡着了,胡乱做梦,然后半夜突然惊醒。
当我醒来,病房漆黑一片,我看不到任何人,也看不到任何东西,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怀疑我失明了。
紧接着,我听到声音,有人进来了,有人靠近我。
恐惧像是海啸,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瞬间就吞噬了我。
他离我很近了,近到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
他就在我面前,一定是,但我却看不到他。
我必须做点什么,我应该做什么?
我……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眼前的世界重新恢复了原有的状态,我可以看见了,虽然室内依旧昏暗,但我至少看得到周围的一切了。
我手里攥着白天时被娄危放在手边桌上的水果刀,我面前站着正捂着脸的娄危。
他的双手捂着他的右脸,有血滴在了他的衬衫上。
我恍惚地看着他,一时间没办法搞清楚事情的原委。
直到他处理完伤口,我手里的刀被拿走,我才想起来,是我把深夜来看我的娄危当做了那个一直监视我的人。
我不小心伤到了娄危。
而他之所以会在这种时候偷偷来看我,也是因为白天时,我告诉他,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见他,我不希望我们吵架。
一切都是因为我。
我拉他过来,亲吻他贴着纱布的伤口。
我说:“我想给你一把刀。”
给他一把刀,让他报复我,让他把针尖扎在我的心口,让他杀了我。
因为,我伤害了他。
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第十七章
仲夏
09
七十三天没有降雨,窗外终于看见了乌云。
曹川对下雨天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恋,在他看来,雨天适合发生故事,任何黑色的故事。
城市的某个灰色角落,或许有人在为了活命狂奔,或许有人已经倒在了被雨水冲刷却依旧隐约可见鲜血的地面,或许有人正准备藏匿凶器,或许有人正因了却了心结打算撒手而去。
雨天浪漫,配上这样的情节就是残酷的浪漫。
只有曹川才欣赏得来的浪漫。
他看着窗户上落了雨滴,那不知为何而来的雨撞在玻璃窗,毫不留情地敲打着薄薄的玻璃。
曹川看得出了神,手上的烟都忘了抽。
这个时候,他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以上帝视角在观察着这座城市和城市里的人。
就好像他从来都不存在于他们其中,他只是躲起来的一个幽灵。
或者,某个人的某一部分。
燃烧着的烟又烫了他的手指,右手食指与中指常年夹烟的地方不仅有着比他处更浓更呛似乎已经融入肌肤的烟味,还有点点被烫过的伤痕。
烟头掉落在地上,曹川回了魂。
他用脚碾灭,弯腰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李汉唐。
李昭。
娄危。
曹川看着外面迟来的大雨,总觉得好像哪里还不太对劲。
事实上,曹川明白,这三人的关系,看似是一团混乱的毛球,实际上只有一个结扣,找到并打开,一切都会有答案。
但那结扣在哪呢?
一声闷雷,紧随着的是一阵敲门声。
曹川厌烦这样没有礼貌的举动,不加留白,讨债一样像是恨不得用拳头劈烂他的这扇木门。
敲吧,任你敲。
曹川又点了支烟。
“曹川。”
门外的人停下了动作,叫着他的名字。
曹川坐在椅子上,屋里的空调开得只有20度。
“让我进去。”
曹川听着他的声音笑了笑,然后继续保持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捉弄李昭让曹川觉得这是无味的生活里难得有趣的事。
这或许是人的劣根性,乐得看已经焦头烂额的人更加窘迫,如果他还没有很惨烈,自己不惜再多推他一把。
很差劲。
曹川向来都知道自己很差劲。
但他可以提供给对方任何想要的,他有这个能力,他可以理直气壮地用这个来跟李昭交换,交换对方更多的慌乱窘蹙来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这是一个令人不齿的循环。
三分钟之后,曹川点了不知道今天的第几支烟,他抽了一口,然后叼着烟给李昭打开了门。
暴雨天,李昭淋了雨,从头到脚已经湿透,脸色惨白,眼睛发红,整个人像是从灰色地带逃逸出来的孤魂野鬼,不会再有人比他更落魄。
已经很冷了。
湿透了的衬衫紧紧地裹着李昭的身体,冰凉的布料不遗余力地把寒意传递到他的肌肤深处。
曹川打开门的一瞬间,又是一股寒流,撞得李昭差点没站稳。
“怎么?”
“我听到了。”李昭说,“他出轨的证据。”
曹川皱了皱眉。
“我听到了。”
“你听到什么了?”
“他们□□的声音。”李昭手里拿着一个录音笔,“他的每期节目我都会录下来反复听,他出差前一晚的这一期,有他们□□的声音。”
曹川说:“你在开玩笑。”
“没有。”李昭说,“我听到了。”
不等曹川反应,李昭一把将曹川推进门,自己也挤了进来。
他甚至没有关门,直接抓住曹川的衣领,用尽了力气把曹川拉扯到沙发上。
曹川的烟掉在地上。
李昭跨坐在曹川身上,然后按下了录音笔的录音键。
“做什么?”曹川望着他。
“跟我□□。”李昭解开了自己衬衫的扣子,“你知道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就是用他对待我的方式去对待他。”
李昭发出第一声□□的时候,因为疼痛难忍,手胡乱地扫向一边然后抓住了沙发边缘。
录音笔掉在了地上。
李昭的指甲嵌在了沙发里。
进了水的录音笔早就坏了。
躺在沙发上的李昭也早就坏了。
曹川说:“有劲没劲?”
“你再用力点就有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