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溺水

  顾行知这几日过得洒脱, 白天去沙场练剑,晚上回府打拳。左靖见他酒也少喝了,成天把时辰排得满满当当的, 像是在避着什么人。

  府上时不时来一位妙龄女子,与顾行知说说闲话, 但从不过夜,待两三个时辰便走。左靖估摸着, 主子这是有新欢了, 那戚家女那头,也该消停一阵了。

  临出发去行宫的前一夜, 顾行知在庭中舞拳,正打得鲜汗淋漓,左靖领着傅临春走了进来。

  顾行知与傅临春往来不睦,刚回蔺都时,他俩还因为些琐事打了一架。顾行知赏了傅临春两巴掌, 傅临春记着,也没想着要他还。现下笑盈盈地找上门来, 看样子, 是揣着什么事。

  顾行知接过左靖的汗巾,胡乱抹了把脸, 坐回到六角亭中。他也不请那傅临春坐,只让他干站着,消磨消磨他的锐气。

  傅临春照旧不急,慢声细语地说:“深夜打扰, 还望顾将军不要介怀。”

  “有话就说。”顾行知抿了口茶,面色萧索。

  傅临春自顾自坐下,拿出一卷案宗:“我审理国子监一案时,得到些风声,有些问题想不明白,想来问问顾将军。”

  顾行知看着那卷宗上血淋淋的指印,微怵道:“什么问题?”

  傅临春说:“康王氏死前,曾一口咬定是蕃南王从暗地支持了他,所以他们才敢巡街发放无字真诀,羞辱当今圣上。不知顾将……”

  “胡说八道!”顾行知摔下茶杯,怒不可遏:“我爹的为人摆在那里,断不会做这些下三滥的勾当。这要是追究起来,可是谋逆的大罪,傅侍郎,说话可得小心些脑袋!”

  傅临春从容道:“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一定与你父亲有关。也可能是康王氏受了旁的什么人的委托,才临时起意,咬住顾家不放。”

  “还能是谁?可不就只有太后?”顾行知挥拳抡到了石桌上,坐在另一头的傅临春跟着颤了一下,“国子监闹事,太后高兴着呢,巴不得看皇帝下不来台,她想不到李建寰能快刀乱麻地平息了,故而反手一招,借力打力挑拨起我家来。”

  “既然你都知道,那有些东西就不用我多说了。”傅临春站起身,收起卷宗,幽然出了亭,“底下人都封了口,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往外说。”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顾行知喊住了他,月下的傅侍郎格外出尘。

  傅临春拾笑道:“以后总归有麻烦你的地方,人情先欠着。”

  他没给顾行知更多探问的机会,转眼消失在了门后。

  ………………

  去行宫路上,顾行知一直在思索着傅临春的话。

  与其说他不愿相信爹爹与国子监扯上关系,更不如说,他不敢相信。

  顾家世代功高,也是李家三代天皇以来,最被忌惮的七贵。就像左靖从前说的那样,大内明面儿上捧着顾家,可都巴不得顾家哪次上了前线,就再也不要回来。顾家人都死绝了才好,蕃南军权旁落无人,就只有回到大内的口袋。

  可若爹爹真有那谋反之心,那为何自己之前一点儿也没察觉呢?他日日在府中和两位哥哥喝茶练功,不像是在筹谋算计的样子。

  更何况,顾家向来不屑于这些权斗心计。他们是真血真汗的斗士,是大辽钉在蕃南的一只豹眼,没有人敢质疑龙虎军的赤诚,哪怕顾行知自己。

  想着想着,浩荡仪队已行知关阳行宫正门前。群臣依次而入,顾行知跟在后面,满脸忧思。

  杜若见他似有心事,从后拉住他的手说,“既来之,则安之,这行宫我还是第一次来呢。”

  杜若拉着他一路小跑进偏门,不远处的戚如珪与宋子瑜从拐角处走进,两人有说有笑,眉眼交流分外亲昵。

  两对人相碰于门前。

  顾行知顺手扶上杜若的细腰,眉也不抬地走了过去。戚如珪看着他身边那锦衣丽人,说:“那又是谁?”

  “你不知道吗?”宋子瑜用扇指了指那杜若,说:“那可是蔺都城第一名伶,燕子楼头牌,人称玉面九尾的杜若姑娘。”

  “玉面九尾?”戚如珪笑了笑,“这名号倒有趣。”

  “听说她风流成性,与无数高门弟子拉扯不清。这样的女人,走到哪里都是一道风景。”宋子瑜满眼是光地看回戚如珪,说:“不过我觉着,你比她好看。”

  “我哪里比得上名伶。”戚如珪低下了头,继而又望了眼渐远的杜若。她的眼中划过一道艳羡,女人比起女人,总是比不到尽头。

  宋子瑜说:“听说阿珪姑娘的母亲淮阴氏,也曾是名动四方的扬州头牌。”

  戚如珪哀道:“人人都说我母亲美,可她在生下我时就死了,连我也没见过她。”

  “是我冒犯了。”宋子瑜将话往回拉了拉,说:“等会就要游园了,我们快些进去吧。”

  两人一路无话向内走。

  关阳行宫起建于怀武之始,迄今已逾百年。诸般亭台楼榭、丹楹刻桷古意葱茏,应着奇花熌灼,异草仙藤,景致尤为出众。

  这样一个仙灵妙境,最是适合修养身心。也难怪怀慈帝会选在这样一个地方避问朝政,还邀着群官同赏,不至于白白浪费了这样好的春色,

  今儿李恒景难得高兴,从始至终都拥着花奴,寸步不离。众人跟着怀慈一步一步往园中深处走,直到近了午时,才回到永宁殿用宴。

  永宁殿正对行宫泪湖,四方户枢齐齐撑开,清风自来。群臣应着葳蕤湖光,举杯畅饮,席间氛围一派祥和。

  李恒景说:“我记着,当年父皇为关阳行宫各处景致赐名时,都是些碧海青天、秋堤散雪这样的艳名儿,独独到了这湖前,留下泪湖二字,徒增了些伤感。”

  座下老臣沈清禄道:“怀文帝才学深厚,亦深感儒生之艰难。传言当年怀武帝大力清剿犯上谋逆的文官谏流时,有许多人都活埋在了这湖底,故而取名为泪湖,聊表伤悼之意。”

  沈清禄抬眸看了眼李恒景,见他不为所动,忙不迭离座道:“国子监之事,陛下命刑部亲斩了两位监生,已引发朝中骇意。我等文臣实在惶恐,害怕步了他们的后尘,变成这泪湖底下一具具无人问津的尸骸。”

  李恒景本来心情不错,听沈清禄叽叽哇哇地又说起了国子监,心里不免烦乱。他勉强笑道:“今天说好,只观景,不议政,太公不要扫朕兴啦。”

  沈清禄坚持道:“臣提议,扩收往后恩监份额,从分地远进更多有志之士,纳入国子监。”

  “那朕是不需要忙其他事了吗?”李恒景放下筷子,眉角一抖,“天天就坐在殿前挑学生好了。”

  “朕没杀光他们就不错了,一个个真要追责起来,可都是谋逆的大罪!”

  坐在一边的顾行知听到“谋逆”二字,握紧杜若的手松泛了几分。

  “恩监扩招之事,日后再谈,朕今天没这心思。”李恒景抬了抬手,示意他退下,沈清禄不甘心,准备再说点什么,结果被柳穆森和众宦官连拖带拽地扯回了座位上。

  殿中一片清寂,所有人都在安静吃菜。

  李恒景侧眼瞟向下头,说:“长晖今日好雅兴啊,竟带了这样的美人来行宫陪游。”

  嘴直心快的刘汝山道:“一个官妓罢了,哪还……”

  顾行知瞪了他一眼。

  杜若微微弓身,出列行礼道:“妾身杜若,薄柳之姿不勘细看,惹各位见笑了。”

  众臣齐探向殿中美人,眼中满是奇崛之色。傅临春问后头人,“热吗?”

  捂着半边金丝面具的裴云摇头道:“不热。”

  顾行知高声道:“她如今是我的掌心宠,我自然要时时带在身边。可论起美貌,蔺都不还有风二吗?她在蔺都一天,其他女人就都得靠边站一天,在蔺都十年,其他女人就得站十年。”

  顾行知一口一个“其他女人”,眼睛不自觉看向戚如珪。李恒景看出了他的小心思,知道他口中的“其他女人”,指的就是戚家二小姐。

  李恒景说:“你与戚二这兵马司正使,当得可还好?”

  戚如珪听到他在说自己,忙回道:“承蒙皇帝记挂,我与顾正使,一切都好得很。”

  顾行知抿唇。

  戚如珪接着说:“南北司本就亲如一家,我与北司使亦情同手足。我们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保卫好我们的蔺都。”

  李恒景见她这般,含着笑说:“戚二讲话,一定要这么滴水不漏吗?”

  众人止住细语,目光全落在戚如珪身上。戚女深感无力,层层逼视下,只得把头压下。

  “妾身昨儿经过泪湖,见有几只大鹅游在湖里,妾身觉着有趣,还想去看,陛下陪我一起好不好?”

  素来少言的花贵人撒起了娇,那软绵绵的声音听得李恒景耳根跟泡在水里一样。他想也没想,一口应允道:“花奴喜欢,那咱们现在就去。”

  说着就要离座,陪花想容一起去看大鹅。

  群臣跟着怀慈帝一同走到泪湖边,果真见着湖中有群大鹅。那些鹅也不怯生,见有人来了,成群结队地扑棱到了水边。

  花想容出列走到大鹅身前,伸手摸了一摸,回头对李恒景说:“陛下你快看,好多的鹅!”

  李恒景被花想容的笑迷得神魂颠倒,哪里还有心思想什么鹅,他上前扶住花想容,温柔道:“岸边多藓,小心摔着。”

  花想容抚着鹅头,笑得热烈。李恒景陪她一起抚着那鹅,众人守在身后。

  也是在那一瞬间,花想容脚底一滑,“扑通”一声仰入水中。水花惊了鹅群,引动大鹅们扬翅乱飞。李恒景还没来得及呼救,见后头一群臣子被鹅群啄得鸡飞狗跳。

  所有人都挤在逼窄渡口间,你推我,我推你,呼叫声一片。

  慌乱中,李恒景只觉腰后一寒,有只手将自己猛推向湖中。他转过头想呼救,却被大鹅挡住了视线。

  众人的叫嚷声里扯出一道刺耳的“扑通”声,群臣凝住气息,循声一探,只见皇帝直挺挺地扎进了湖里。

  作者有话要说:  官妓不同于勾栏瓦舍的寻常□□,大多自小就培养了较高的艺术修养,有些官妓还会专门负责陪同高官出席重大宴会,是官场交际中的重要门面。

  基友读这章时问,杜若一个妓子,为何能去行宫,乃至面圣,想了下,还是在作话里稍微解释下吧~^O^

  谢谢观看。

第34章 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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