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子瑜
傅临春归府已是漏夜, 裴云房中的灯还亮着。他提着半壶酒走进房去,见裴云对着灯一针一针地缝着香囊。
裴云一看是傅临春,眉眼带笑说:“你来的正好, 我刚把它做好。”
傅临春接过香囊,不甚在意地笑了一笑, 坐在了他对面。
傅临春说:“近日公务缠身,都没机会好好与裴兄说话。”
裴云客气道:“我本就是闲人, 也就能做点小玩意儿报答大人。”
傅临春晃了晃手中香囊, 凑近一闻,还是那熟悉的样式, 还是熟悉的香味。
和他自己那个一模一样。
他说:“你喝酒吗?”
裴云点了点头。
“近日国子监的事,不知道裴兄知道多少?府中沉闷,偶尔也该多出去走走。”
“走走?”裴云眼神一暗,语气惆怅道:“我这副面孔,走出去怕也只会吓到人。”
“你胡说什么。”傅临春将倒满酒的杯子推到他面前, 面容和煦:“在我心里,裴兄的品格早已超脱了皮相。”
裴云顾影自哀道:“我哪有什么品格, 就会做些有的没的, 这香囊是料子须得定期替换,裴兄记得吩咐手下人, 心里记着,别给忘了。”
傅临春看了裴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说:“手下人记着有何用, 裴兄记着就行。”
裴云听了这话,面颊更滚烫了。傅临春见他似有躁动,嘀咕道:“好热。”
说着上手解了解衣扣,露出一片乳白色的胸膛来。
裴云看着那白里透红的肌底,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从前随爹爹在燕北,他从未见过这样细瓷般的男人。傅临春一眉一眼、一唇一鼻都像透着光一样,在昏昏烛色下散透迷人光泽。
二人一杯接着一杯喝了起来,坐得也愈发近了。近到最后,两人只差咫尺。
傅临春将衣裳彻底敞开,把头靠在裴云肩上,他伸出舌头,一点一点地从后脖颈处向上舔舐。然而就在两人的嘴快要对上时,裴云乍然一惊,抬手将他推开身去。
“怎么了?”
傅临春也不慌,而是慢条斯理地将目光挪到逃到门边的裴云身上。
裴云扶着门说:“我感念大人对我的照顾,却不想……不想让大人觉着,我是个轻易托付的人。”
裴云转过身,露出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他颓然道,“我心中有事,在没有了却那件事之前,大人,还请不要再这样了。”
………………
尉迟长恭走人的第一天,戚如珪又在南司署门口见着了一枝桃花。她知道这是顾行知的小把戏,懒得说破他,只把花拿了进去,顾行知在里头打拳。
“呦,今儿来得早啊。”顾行知嘿嘿砸着沙袋,抡得满头是汗,“我在家里闷得慌,想着不如出门跑一跑。岂料跑着跑着就跑到了南司署,索性就进来了。”
戚如珪按头不语,默默回案前坐着。
顾行知说:“国子监一事,已经惊动了太后。她派了风家大公子全权代理刑部善后,所有涉事监生每人三十大板,许之蘅领头造次,外加二十。祭酒大人听闻此讯,已快马加鞭赶回了蔺都,听说一入城就冲到了宫里,在观德殿前跪了整整一上午,说是请罪。”
戚如珪淡淡道:“这位祭酒倒挺乖觉。”
“那可不,这宋子瑜可是蔺都清流,要不怎么会被称作阶庭兰玉?人家自带仙风皓骨,与你我都不是一个路数的人。”
顾行知歪头一笑,眼神唰唰地落在戚如珪身上。今天她难得做了番打扮,头上插了些星星点点的繁花鬠笄。身上穿的也不是那抢眼的红色,而是换成了一身红黑相衬裙襦,更显几分柔软。
顾行知啧啧道:“打扮得这样好看,给谁看啊?”
戚如珪说:“太后设宴表率国子监一事的有功之臣,邀了兵马司副使及以上的人,怎么,你不知道吗?”
顾行知嬉皮笑脸道:“我知道啊,可我觉得,也不必这样郑重其事吧?兵马司这次本来就没帮上什么,你穿得这样隆重,也好意思,脸皮真厚。”
“那也总比你一身汗臭地进宫去好。”戚如珪拿起案宗,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我想着,为什么每次跟你说话,总让我觉得胸口闷着一股气?你是不是老天故意派来气我的?”
顾行知见戚如珪又凶了,忙不迭凑近哄劝道:“我不是故意的。”
戚如珪捂鼻道:“别靠近我,臭死了。”
“我就要靠,就要靠,就要靠。”顾行知扭着肩朝戚如珪身上拱,两人推推搡搡着,匡野走进门来。
“怎么了?”顾行知打住嬉闹,一脸正经地看向匡野。
匡野揉眉道:“宫里派了车马来迎二位正使,正在外头候着呢。”
戚如珪旋而整了整衣衫,一行人晃晃荡荡地上了马车。
“话说……”
顾行知看着戚如珪,满身无所适从。这马车窄得很,他块头大,腿又长,在车里只得曲着,旁边还得挤上戚如珪与匡野。
戚如珪正欲开口问他要说什么,马车猛地一颠,车里所有人都被震得东倒西歪。
戚如珪往顾行知怀里一扑,他求之不得,岂料人家身子一倒,情愿摔在匡野身上,也不愿扑进自己怀里。
“多谢。”戚如珪对着匡野微微一笑,看得匡野满心欢喜。
顾行知将腿搭到匡野与戚如珪的中间,冷冷道:“我腿不舒服。”
戚如珪说:“不舒服就忍着。”
顾行知黑脸道:“忍不了,要不你给捏捏?”
戚如珪白了他一眼,自顾自跟匡野说起了话。两人从童年趣事聊到蔺都美食,从蜀外风光聊到诗词歌赋,就这样聊到了宫里。
“到了。”
顾行知听到车夫叫唤,如释重负地从车里跳了出来。匡野细心地扶着戚如珪下了马车,两人你对我笑,我对你笑,看得顾行知很不是滋味。
“后面待着去!”顾行知难得耍起了官威,瘫着脸说:“正使就该跟正使站在一起。”
这匡野是个性子本分的,虽对戚如珪略有好感,可也不敢为了她,得罪了顾行知,他只得乖乖低头,缩到两人后头。
戚如珪说:“你瞅瞅你那小家子气的嘴脸。”
顾行知佯装无知地说:“这是他自找的。”
………………
三人慢悠悠地往太后宫里飘,途经观德殿时,那位祭酒大人还跪着。戚如珪望着他那纤弱背影,喃喃道:“那就是宋子瑜?”
顾行知说:“不然呢?”
三人远远地穿过了观德殿外的宫人道,戚如珪刚想说点什么,又见风辞雪的辇仗走了过来。
她今日穿着一件双鹤齐飞的天水蓝华服,看样子也是要往太后宫里去。戚如珪冲她点了点头,她亦回了戚如珪一个微笑,两人就此擦肩,风辞雪留下一阵香风。
顾行知趁机打击道:“我觉得风二比你漂亮多了。”
戚如珪看着风辞雪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不在焉地说:“她这样子,大概世间没有哪个女人能不羡慕……”
顾行知品出了她话里的失落,不忍往回拉了拉,说:“其实你也挺漂亮的。”
戚如珪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风二小姐那与世隔绝的清姿,那种疏冷,那种冰清玉洁,那种旷达的纯粹,我怕是再也羡慕不来了……”
顾行知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强颜欢笑地安慰她说:“各花入各眼,我就觉得你挺好。”
“你刚不还说我没她漂亮吗?”戚如珪从痴凝中回过神来,哼哼道:“既然喜欢风二,以后合该娶了她才是。”
顾行知知道她这是气话,乐此不疲道:“你舍得?”
“人只能对拥有过的东西才配说舍得不舍得。”戚如珪转过身,撇开顾行知的目光,半问半感叹地说:“我何时拥有过你?”
………………
戚如珪等人入座时,宴已开场。
刘汝山坐在离太后最近的位置上,对面隔着许久未曾露面的孙黎与徐祥。
风辞雪依着太后,半跪在堂中拨转着一柄焦尾。绕梁之音不绝如缕,众宾客醉醺醺地看着风二,眼底尽是欣赏。
戚如珪跟着众人坐了一会儿,实在觉着闷热,请示了太后,一个人去殿外透一透气。
片刻后,顾行知也跟了出来,看样子也不怎么尽兴。
顾行知说:“今天是刘汝山的主场,国子监□□一事,御林军如铜墙铁壁般堵在庆阳门前,太后理应高看他两眼。”
戚如珪垂耳听着,百无聊赖地在廊下走,一边走一边说:“高看归高看,可刘汝山到底还是怀慈帝的人。”
顾行知问:“你怎么知道?”
戚如珪笑说:“你且看他在里头那如坐针毡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发虚得很。吃完这顿酒,他估计就得去向怀慈帝呈情,免得让他以为,自己被一顿酒给收买了。”
顾行知蜻蜓点水地颔了颔首,说:“你看人看事比我通透。”
“通透有时也不好,看得越清楚,能汲取的快乐就越少。”
两人稀稀拉拉地说着话,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观德殿前。原跪在这儿的宋子瑜已消失不见,戚如珪看着空荡荡的场子说,“要不回去吧?”
两人掉头往回走。
正走到殿外,戚如珪听得里头“哐当”一声巨响,接着就是众人齐声求太后息怒的声音。二人眉头一皱,冲进殿去,见宋子瑜正跪在厅中,手捧荆条,一脸毅然。
戚如珪一步一步朝着宋子瑜走去,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向她涌来。她看着那背影,想到燕北的朔雪,想到阿爹的雪獒,想到哥哥那把桃木剑,想到郝城十里连天的大火。
她还想到寒涛涌动的春水江,想到那半块沾满血的玉,想到那只被自己咬下的人耳,想到与顾行知那风雨缠绵的春宵。
宋子瑜见有人从身后走进,微微支起了头。戚如珪步入了他的眼,两人的目光迎头相对。
戚如珪强捂住被迫大张的嘴,后退了两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宋子瑜的脸,颤声道:“临……临泉?”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