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合宿训练这件事, 时间赶得有些急。

  看着易天发来的新消息,焦教练迟迟没回复。五个半小时前,训练室里发生的事, 他略有耳闻。

  嘴炮大师易小天不是白叫的, 几乎每场落败的选手都被会被嘲上一波, 很正常,电竞重实力,其他都没用。

  焦教练也存了份心思, 想激一激那群小崽子的斗志,索性没管,听得乐呵。

  哪里想到,易天刚打完嘴炮, 说着‘不是很想和1E的选手浪费时间’,转眼主动联系他, 一通美话把1E吹到了天上。

  紧接着,抛出合宿的邀请。

  仿佛kik和1E有十几年交情,关系好的不得了。先前在训练赛结束后大放厥词的人不是易天, 而是他失散多年同父异母的兄弟一样。

  以及被他从头虐到尾、一口一个‘小菜鸡’称呼的白散, 也不知他是酒醒了, 还是哪根筋错了,突然变成很看好的一位冠军后备役选手。还说如果白散试训不通过, 或者无关紧要, 他愿意接手,让白散从1E转到kik,转会费好商量。

  这个人没有原则的吗?

  焦教练蹙起眉毛,如果他在五个半小时前、不,哪怕是一两天前, 和手下败将互喷了一嘴,短时间里绝对做不到易天这番举动。

  一是太打脸,二是脸皮太厚。

  见焦教练一字未回,易天接连催了五六条,言辞真挚,愿景美好。

  似乎两家是兄弟战队,本该在一起同吃同住。通过这一次合宿,1E和kik便获得了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神通。管他什么aij、vve、471战队等等等等,都是一个屁。

  焦教练轻嘶了一声,身体靠进椅背里,手指停在键盘上,半晌,还是没动。

  这事儿怎么看都透着诡异,没准有阴谋悄悄埋在了合宿的一周里……

  事情拿捏不定,焦教练吸了半支烟,直接掏出手机打给江岸,交给能担得起后果的人决定。

  听焦教练讲明缘由,江岸稍一沉吟,很快给出答案,不经思考。

  “去吧。”

  “可是,”焦教练依旧不放心,“那易天万一没安好心,趁着这个机会搞点事……”

  江岸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毫不在意,转而问起,“谁带队?”

  焦教练吐出一团灰白烟雾,摁灭烟蒂,“得看看时间安排,主队没回来,小常这几天倒是不忙,我这就问问他应该能去,正好家乡在青城,熟悉……”

  话音一顿,焦教练按了按额角,有些犹豫,最终叹口气,“算了,还是我去吧,小常就留在基地,抓一抓二队成绩。”

  江岸全然交付,不插手。

  伴随着接连不断的笔墨滑动声响,话筒里传来最后一句,“我到青城办事,后天,和你们同路。”

  电话挂断,忧心忡忡的焦教练,跟易天再次确定下时间、食宿和训练方面的事,在能否推迟三天后合宿的问题上,易天坚决不退步。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猴急,黑着脸,在青训生群里发布一条通知。

  后天全体青训生前往青城与kik队友合宿训练。

  关了电脑,他出教练室,回到楼上抓紧时间休息,已是半夜十二点。

  为选手身体的着想,1E始终稳定保持着健康作息,规定最晚十一点,队员必须上交手机,离开训练室。

  当机器人这种游戏瘾极大、并能躲过一切检查,深夜潜入训练室,来两局《战场》促进睡意的选手出现后,也懂得符合每一位队员的习性,灵活调整。

  每晚十一点前,最后一名青训生离开时,要把训练室的门锁上。钥匙只有一枚,在焦教练手里,他会赶在第二天所有青训生起来前,打开训练室的门。

  从那以后,全体青训生的黑眼圈都变轻了,皮肤也越来越好,这实在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半夜十二点一刻,走廊静悄悄,白散站在紧锁的训练室门前时,依旧是这样想的。

  傍晚他在走廊上遇到江岸后,绷着脸坐到树下哼哧哼哧吃完一袋栗米条,跟老树絮絮叨叨地抱怨着运气不好,中途越想越羞耻。

  他脸颊红红的,把江岸的队服外套脱下来,团成一团抱着,在树下待了半晌生自己的闷气,因此吹了冷风,头晕脑胀,怕晚上感冒,会影响第二天训练,他去队医那里测过体温,喝了药,再次回到训练室。

  出现在眼前的,便是一扇牢牢锁住的玻璃门。

  白散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吸了吸通红的鼻子,抱着队服,额头抵着玻璃门,蹲在地上扁扁嘴,欲哭无泪。

  玻璃门后,有他的小月亮抱枕,有他的手机,还有他房间的钥匙。

  前两者都好说,一晚没有就没有,但钥匙至关重要。

  1E安排给青训生的卧室是个小单间,有床,有书桌,角落里有个很小的洗漱室,每人一间,既维护了隐私又方便。

  如果配的是电子锁,不需要钥匙,输入密码或指纹可以进去,便更好了。

  夜色越发得深,白散蹲在地上伸长胳膊,有气无力地推了推玻璃门。

  纹丝不动。

  他的心态逐渐崩溃,在绝望中,缓缓意识到今晚也许只能蹲在训练室门前凑合一夜了,直到六个小时后,焦教练起了床,神清气爽地拿着钥匙来开门。

  在正式训练开始前,他别着手指数了数,大概能趴在桌子上睡一个小时二十七分钟。

  白散脸埋进队服里,紧紧咬着下唇,努力忍住想要发出一声声悲伤的呜咽。焦教练的卧室在二楼,他完全可以上去敲门,说着抱歉话拿到训练室钥匙,下楼取出自己房间的钥匙,再给焦教练送回去,也可以等到天亮,他直接来开门。

  总之,他完全可以躺在软绵绵的床上满足地睡一觉。

  这个想法生出的刹那,白散眼前一亮,在脑海中预先模拟五六遍过程,包括焦教练可能会说的话,他应该怎样答复,一一考虑清楚,也尽可能地回忆起了房间里那张小木床,是有多么柔软,多么令人难以抗拒。

  但也仅仅是想想而已了,他努力尝试过,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梯,穿过一排房间,在距离焦教练卧室不足半米时却停下脚步,猛地回身,下了楼。

  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夜深人静,倦人酣睡,这种时候扰人清梦,吵醒焦教练,他觉得无异于一块小蛋糕,吧唧,掉在地上。

  简直比青椒都可恶。

  以及……焦教练有起床气么 ?

  从小到大最怕老师教导主任校长一类,看上去一点都不可爱柔软的人的白散这样想到,他无助地靠在训练室对面的墙壁上。

  黑夜里,训练室里的灯带在漫开深蓝色光河,照亮缓缓浮动的空气。

  他隐约能看到自己电脑前,放着解罢上午给他的一盒巧克力派,光线最明亮处,是机器人摆在桌前精心照料的一盆小多肉,绿色的,圆嘟嘟。

  机器人跟他讲过多肉的学名,只记得是四个字,白散长叹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老头子了,是真正的老头子。

  身体虚弱,记忆减退,还会在深夜里不睡觉,感慨人生。

  刚才下楼的时候,白散犹豫过要不要先和解罢或者机器人挤一晚,打个地铺也行。

  不过两秒,他消了念头,步伐沉重走下楼。

  解罢睡眠很深,不容易叫醒,还会打呼噜,难度直接翻了一番。这大半夜,白散不敢大声喊他,只能轻轻敲门。

  三分之一的概率。

  他怕没叫醒解罢,先把其他睡眠浅的人吵醒。

  比如机器人。

  到时候也算没白费力气,他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而不是睁着眼干等天亮。

  关键在于,机器人是个完美主义者,有强迫症。

  除了偶尔失眠,允许自己打打《战场》外,他十年如一日,规定好几点睡就几点睡,不允许意料之外的事发生。早一分,迟一分,都会影响状态,仿佛天塌地陷,摆出扑克脸,接下来的一整天都会在自省与自责中度过。

  白散真切感受到了绝望。

  仅依着月光照亮的走廊里,窗外树影摇晃,不断拥来的夜风带起玻璃响声,抑制,汹涌。

  暗色中,伸手依稀可见五指,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微弱心跳,跃上指端的冷,和江岸的队服外套间逐渐消融在无明空气里的,他的气息。

  他脑袋埋在队服里,微热的脸颊蹭了蹭衣领。

  念起去年冬末,午后雪静,他跟小奶狗撒开欢儿跑了两圈,风吹得脸颊通红。

  回到家,桌上有一杯水,还温着。

  在孤立无援的时刻可以翻起柔软的回忆,像找到一颗草莓奶糖。白散靠墙边坐下,脑袋枕着膝盖,侧过的脸颊上有一个小酒窝。

  但现实远比回忆更加复杂。

  白散缩成一坨,小蘑菇似的长在墙边,已经安慰过自己蹲一晚就蹲一晚,六个小时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在此时,前门传来一声轻微响动,大厅里落下脚步,一声比一声近。

  白散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否则怎么会在一个普通夜晚,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他仰起脑袋,过大的队服还蒙在头上,露出来一双睁圆的眼睛眨了又眨,张口无言,懵懵地望着合上门,渐渐走近的江岸。

  江岸一手覆在耳边,正接电话,他另一边手臂垂下,提着一个很大的公文包,看起来装满了东西,很沉。

  楼里不算暗,白散知道江岸一定能看到他,虽然缩在墙边,只露出来了半个脑袋。在这一刻,他真正理解到了‘死灰复燃’的意思。

  江岸有着能使他一瞬悬空坠落,一瞬所向披靡的神奇魔法。

  蹲得时间久了,白散小腿发麻,站不起来,他往下拉了拉队服,抿了抿使劲儿往上翘的嘴角,眼巴巴瞅着江岸。

  看我看我看我……

  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

  江岸微抬起手臂,低头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应了电话另一边的人一声,目光直视前面,从白散面前走过。

  熟悉的脚步声从隐约响起,清晰落在耳边,到缓缓消失,不过一分钟,秒针无声无息转动一圈。

  凌晨一点的夜色,依旧树摇,风不止。

  白散歪着脖子,脸颊贴住右肩,大脑一片空白盯着地面。

  瓷砖的线条锋利干脆,一边微亮,映着薄薄的月光,一边暗淡,渐隐入混沌黑暗里。

  过了几秒,白散回过神,夏季过去将半,如今才发现夏夜原来是凉的。

  他慢吞吞地揪了揪队服,把它重新拉上去,一点点蒙住脑袋,遮挡视线,创造出了一个自己的小小的空间。

  离去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落在耳边时,他正在数小绵羊,同时羡慕马可以站着睡觉,羡慕鱼可以睁着眼睛睡觉。

  他也好困,好想睡觉,五个小时一眨眼便过去了。

  忽然他蒙在脑袋上的队服被一只手掀了起来,他发着呆仰头望去。

  江岸回来了,提在手上的公文包消失不见,放在了训练室前半米,休息区的长桌上,他问他为什么不睡觉。

  白散扭过脑袋,一声不吭,转念间明白江岸刚才是去放东西,还是不想说话。他磨磨蹭蹭地动了动,原地转半圈,面朝墙壁,后背对着江岸。

  “困吗?”江岸低声问。

  白散沉默地摇了摇头,不到两秒,小脑袋点了一下,撞在膝盖上,他闷闷地揉了揉下巴。

  有点疼,都怪膝盖。

  江岸没再问第二遍,陪他在训练室门前待了一会儿,很快猜出大概。

  “弄丢了房间钥匙?”

  白散脑袋往胳膊里缩缩。

  “不对吗,”江岸倾下身,陪他蹲在墙边,若有所思,“那就是钥匙落在了训练室?”

  白散抿抿唇,又磨磨蹭蹭挪了挪,面向走廊,依旧背朝江岸。

  “看来猜对了。”

  白散脑袋埋在胳膊里,软乎乎的脸颊鼓了鼓。他很奇怪,他又没有说一个字,表情都没有露出给江岸看,江岸是怎样猜到的。

  难道江岸是块冷漠无情、硬梆梆、黑乎乎、丑不拉几、会未卜先知的预言石头吗。

  丑不拉几的江·石头·岸并没有预言到他的困惑。

  “先来我房间睡一晚?”

  未经思虑的,白散下意识点了点头,刚抬起,一怔,他猛地摇头,缩起来的一小坨从内而外散发着拒绝。

  过了十几秒,江岸起身,“在房间门口等着,我去找焦立安拿钥匙。”

  话音刚落,白散倏的转过身,揪住他衣摆,手指微微蜷起,张了张口,半晌,他才说出话来,声音干涩,很小。

  “……别找焦教练,我再等一会。”

  凌晨两点十一分,焦教练起得早,再等四个小时就可以了,打五局“战场”,两节课的时间。

  江岸没开口,垂下眼,平静地注视他,侧身,抬眼看向训练室。

  “钥匙放在哪了?”

  白散垂着脑袋有点懊悔,他不想说话的,但是刚才已经开口,现在再坚持也没有意思了。他皱起眉,想了一会儿,努力绷着脸,回答江岸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小月亮抱枕,它后面有个别着纽扣的小口袋,钥匙就装在里面。”

  即使知道钥匙在哪,门锁着,一样拿不出来的,白散不抱希望地想。

  江岸“嗯”了声,留下一句“在这等我”,随后离开。

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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