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想见程连悟,于是让司机改了目的地。
结果他并不在家。这样没有事先联系地跑过来找他是头一次,我知道大门的密码,也录过指纹,但是他不在的话,进去也没意思。
想了想,我打了他的电话
接通了,可是他却没有立即开口,静默了一会儿,我说:“连悟哥,忽然想去海边看落日,你要去吗?”
“现在过去来不及了。”他说。
我微微抬头,看了看西方的天空,确实,太阳已经落到矮空,傍晚的风吹起来,夹杂着微热的海咸气。
在他家大门走着,右脚踝的刺痛又传来,我低下头,发现脚踝被磨红了,大约是因为在父亲的学校里兜兜转转的时候被磨破的,“喔,来不及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见你。”
“抬头就可以。”
于是,我蓦地抬起头,程连悟牵着小象,正站在距离我十几米开外的前方。
他穿着白色的短袖,仿佛正在散发着光芒。
“喔,看到了。”
将电话放下来的时候,我见他露出笑,小象正朝我的方向挣扎着,于是他也将电话收起来,然后阔步走向我。
“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走近的时候,他说。
“连悟哥一直在等我啊?”
“我们进去。”他的手自然而然地伸过来,搭在我的肩头。
隔着夏日薄薄的衣衫,他手心中的滚烫汩汩地流向我。
接着,程连悟将小象的缰绳交给我,然后伸出手指摁到电子锁上,门咔嗒一声开了,小象还绊在我的脚边。
进门后,程连悟蹲下身给小象解绳子时说:“一会儿,珊竹他们要过来,我们一起出去吃晚餐。”
“那正好,我和她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好什么好?”
“连悟哥,你——”
他倏地站起来,猛地伸过左手抱住我的腰,然后右手托住我的头,起初他的吻显得狂乱、粗暴,我放开手中的绳子,犹豫地伸出双手迟疑地抱住他,渐渐地他的动作变慢、变轻,于是我闭上双眼。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但又恰逢其时。
只是,两个人都显得有些拙笨,我被咬痛了。
“我不能再等了。”程连悟松开我。
“也不一定要等的。”我低下头,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今晚留下来?”
我点点头。程连悟又吻了我,感觉,我要燃烧了。
忽然,开门声将我们惊散,接着程珊竹几乎是冲进来的,她看到我们就站在院子里,愣了一下,这时我才发现她脸上挂着泪,我还没来得及发问,她便哇地哭出声,接着便张开手臂扑向我。
她哭得又大声又伤心,把我和程连悟都吓住了。
我抱住她,“珊竹,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不是、还不是李源闽那个大傻瓜啦!嘤嘤嘤……”她哭得像个小孩,完全不觉得难为情,“本来、本来还好好的,出门之前就因为我说了一句他穿的鞋不好看,结果就吵起来了。”
“这也能吵起来?”
不只程连悟,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程珊竹将我推开,她稍稍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绪,“重点不是这个啦,重点是、重点是我说那双鞋一看就是廉价货,结果触礁了。”
我拉着她进了屋,安抚了一会儿,她才渐渐地平静了下来,然后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李源闽的那双鞋是他妈妈给他买的,然后他们就从鞋子的样子扯到买鞋子的人,然后又从买鞋子的人吵到审美问题,接着又从审美转移到消费观,最后终于上升到李源闽最在乎的两家人的经济实力悬殊的问题……
其中有还有各种细节,有理的、无理的话他们都说了。
最后李源闽大吼:“还没成为一家人就被这样嫌弃,以后还怎么处!”然后摔门愤然而去。
程珊竹也不低头,一直坚称她只是在说那一双鞋很丑,而且那双鞋是真的、真的不好看,根本没有其他意思,是他自己自尊心作祟故意借题发挥,所以李源闽走开之后,她宁愿跑过来这边大哭一场也不低头。
“哥,阿秋——”程珊竹吸了吸鼻子,“你们说,这到底是谁的错?”
我和程连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致拒绝回答。
“你又何必嫌弃他的鞋?”我说。
“哦?——”程珊竹看了一眼她哥,“要是我哥穿着丑不拉几的衣服和鞋子,我看你会不会说?”
“我的衣服和鞋子没有丑不拉几的。”程连悟说。
“我不会啊,连悟哥穿什么都不会丑不拉几。”
“你们——”程珊竹顿时要被气炸,现在她露出空洞的眼神,每当她这样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正在为怎么同李源闽和好发愁,“总之,我好气,气死我了!阿秋,吃完饭我们立刻去买买买!我宣布,今晚的主题就是大买特买,不买开心不回头!”
抬起头,我无可奈何去看向程连悟,露出“今晚黄了”的表情。
程连悟也露出失望的神情。
李源闽意外退出晚餐,我中途加入,也是三人局,晚餐结束后,程连悟将我们从餐厅送到商场之后他先回家了。
我知道,程珊竹并不是真的想买东西,每当和恋人吵架之后,她都不喜欢独处,她在感情中缺乏安全感,这种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
于是,我只好陪她漫无目的地从商场的一楼逛到五楼,她连平时看都不看一眼的那种店也要进去逛一逛。
“珊竹,我们去看电影吧。”我有些走累了,于是提议。
“现在我哪有心情看电影!”她已经进入吵架之后的丧气无力模式。
“那要不你给李源闽打个电话?”
“阿秋,想都不要想!”她的声音忽然变尖。
“谈了那么多年恋爱,你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亲爱的阿秋,道理不是这样的,人家都说结婚前要睁大眼,我们根本就还没有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阶段呀!”
“你明明知道李源闽很在意这个,你还刺激他。”
“根本不是我刺激他,是他自己刺激自己,还说什么我嫌弃他妈妈,根本就是他自己把他妈妈扯进来的嘛,我都跟他说过多少遍了,没有必要在意钱的事,可是到底,他还是会觉得没面子,他家没钱,怪我啊?”
“我觉得吧,这种时候就不要讲道理了,冷静一下当作没事发生比较好。”
“我是没问题啦,李源闽就不知道了,我说他妈妈买的鞋好土他都能气得脸色发白,这件事不知道要被他念到什么时候,唉,有时候想想真是疲惫啊,都不知道能不能走下去。”
“先冷静下来再说吧。”
“阿秋,我不要冷静啊,这种事情我冷静不下来。”
就这样,整整一个晚上我都在陪着她,最终,她甚至不放我回家,为了不要独处,她甚至威胁说你就不怕我想不开吗?因此,原本的情侣之夜变成了姐妹之夜,我来到她家。
在她家的沙发上坐下来不久,忽然,我收到了李源闽的一条信息——
“现在珊竹估计躲在被子里哭,如果你方便,可以帮我安慰安慰她吗?要是能过去陪陪她就更感激了。”
程珊竹早已经哭过了,这时候她就坐在我身边听她自己的新专辑,刚刚她还说,听来听去,还是最喜欢《太阳堕落了》。
于是,我将自己的手机递到她眼前,并用手肘轻轻地捅了捅她,“你自己回复他吧。”
“这傻子!”丧气了一晚上的她,看到这条消息的下一秒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果然,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飞快地回复着消息,过了一会儿,她才将手机还给我。
“我可以看吗?不然你就删掉它。”我边问边接过手机。
“看吧,先别删,截图发给我。”程珊竹狡黠地笑。
也许“限你十分钟之内出现在我面前”和“我已经在你楼下了”就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了吧。
看了看时间还没到十一点,我说,“那我回去啦!”
“很晚了,阿秋你留下吧。”
“我还是不打扰你们比较好。”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就是盼着你们和好的表情啊。”我笑。
程珊竹将我送到楼下,果然,李源闽就站在路灯下等着。
趁他们纠缠的时候,我走开了。
离开之前,我朝程连悟家的方向看了看,犹豫了下,最终我没有联系他,还是以后再说吧,既然计划已经被打乱……
后来,关于改姓的事情我也没打算再跟程连悟提,与我父亲不欢而散之后,我改道去他家原本是想问问他的我拒绝父亲合不合适,但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一来我都已经拒绝,二是父亲也没再拿这件事烦我,就让它翻过好了。
只是,我想,这件事情父亲应该需要很长时间去接受,近期,他一定不会再跟我联系了。
我的生日是六月的最后一天,事先我并没有跟程连悟说过,可是,时间一翻到这一天,程连悟大半夜就发来祝我生日快乐的消息,往常的这个时候他已经睡了,是的,相对我来说,他每天晚上睡得都很早,十一点之前大多已经已经上床。
所以收到他的消息时我真的很惊喜,既开心于他有心打听到我的生日,又觉得今年他是第一个给我生日祝福的人是一件很温馨的事情,以及,他为了我一直等到这一刻,不可谓不用心。
“明天我来安排!”
“好啊,连悟哥。”
虽然有一点被强迫的感觉,但我的心还是觉得甜甜的,我开始期待明天、期待天亮的时候他来到我身边,或者我去他身边也可以。
临睡前,我给母亲发了一条感恩的消息,因为顺带想起父亲,我也给他发了一条。
隔天,程连悟果然将我们的一天安排得很满。
他列了满满的一张表,时间具体到小时,其实他所谓的安排,有一大半的备注上都是写着秋秋要去做什么我们就去做什么,看到最后一条——今晚进行下一步,意会之后,我忍不住笑出来,问道:“这种事情,你怎么能够列入计划里?”
“有何不妥?”程连悟坏笑。
“妥妥的。”我也笑,这时候我有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了,要不然最后一件事也许会跳到最前头。
怀着但愿这次真的可以迈向下一步的期待,这一天早晨程,连悟做了我们都喜欢的食物;中午我们又一起贴了一次无人打扰的粉色面膜;接着,我让他为我又开了一次专属演唱会;午后,我和他短暂分开,我要去做一个SPA,然后再去吹个头发,这些事情我拉上程珊竹。
“阿秋,我哥这么花心思,他该不会是要求婚吧?”傍晚,从美容馆出来的时候,程珊竹拉住我认真地问。
“珊竹,说是说,李源闽到底向你求婚了没有啊?”
“别提,提就是生气,谁知道他要准备到什么时候!”
“感觉你好像很想结婚了。”
“也不是啦,主要是、就是我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把我也当作他命定里的那个人嘛!现在看来,我们马上就要被你和我哥反超了。”
“我和连悟哥没那么快,你放心吧。而且,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比的,时间到了自然就成。”
“顺其自然不是我的风格!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我哥是个务实的人,一向说得少做得多,而且我妈最近又动不动在他耳边说什么休假不结婚更待何时,我跟你说,现在我妈已经开始为你们计划好哪一年第一胎,哪一年第二胎——”
“珊竹,你们都超纲了!”我打断她,“我和连悟哥约好的晚餐时间要到了,晚一点我再告诉你进展。”说完我开始拦车。
“要不我送你吧,反正那家餐厅也不远。”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好。”
一辆出租停下来,我挥手告别程珊竹,上了车。
晚上,程连悟在一家西餐厅预约了位置,在赶过去的路上,只要一想起被求婚也不是没可能,我的心就砰砰砰地跳起来,于是,我开始幻想要真那样,自己该作何回应。
下车的时候,一抬头便见到一身正装的程连悟已经站在餐厅外面等我,这种天气那样穿也未免太热,不过他的领带和衬衫真是太搭调了。
我穿的是无袖过膝长裙。
走近,我刚想开口问他是不是等了很久,结果他先开了口——
“我喜欢、我喜欢你——”
“诶?”
“我喜欢你穿裙子。”
“好失望喔连悟哥,害我以为你在对我当面表白。”
“也算。”
我感觉到他有点害羞,他越是避开我的眼睛,我越要追着他看。
“真的吗?”
“那还有假。”他一把将我的头推开。“我们进去吧。”同时,他的左手肘伸向我。
“连悟哥今天超帅的。”我笑着,伸手挽住他。
然而,今天的快乐基本上就止步于进入这家高档的西餐厅之前了。
我们坐下才点好单,程连悟的电话忽然震动起来,接电话之前,他眉头皱了下,起初,他一直没说话,神色越来越凝重,最后,他说,“好,我答应你,这就过去。”
“连悟哥?”
“秋秋你等我,青禾她现在想不开,我过去一趟。”程连悟已经起身。
我也站起来,隔桌一把拉住他的手,“连悟哥,你别去。”
“秋秋你不知道,我欠她,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连悟哥,你别去!她已经有张朝樾。”
程连悟怔了怔,最后将我的手从他的小臂上拿开,“你不知道,回头我再跟你解释。”他的眉头还在皱着,他又看了看我的眼睛,最终咬咬牙,转身匆匆走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今天白天有多开心、来这里的路上的期待有多浓,这一刻,我就有多伤心、有多失落。
是的,完全没有生气,本来,刚才正是大闹一场的时候,但最终我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迎宾的恭送中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知道,我不会等他,可是,既然已经点了单,就算再伤心、再失落,弃食物而去绝不是我的风格。
他欠她是什么意思呢?我想着,我根本不相信所谓的最后一次那种说法,哪怕姜青禾就要去美国,但是,只要花心思,办法永远能够想到,就像今晚,我不相信她的那一通电话是巧合。
本以为自己会不争气地控制不住流泪,于是,我狠狠地警告自己,如果哭了,就像是自己做错,就是自己吃亏,就等于自己认输,于是在变得更加伤心以前,我打了程珊竹的电话——
“亲爱的孙悟空,你快过来好吗?妖精把唐三藏掳走了。”
“好,我马上来。”程珊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话反而变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