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两次亲眼目睹程连悟对姜青禾说话冷漠模样,我确信,他对她已经彻底放下,而姜青禾,我说不清她对程连悟是心有不甘还是依旧恨意难消,或者是兼而有之。
离开父亲家之后,沉默了几分钟,我说:“抱歉,没有告诉你她也在。”
“你发给我地址时,我就知道可能会见到青禾。”程连悟专注地开着车,我们正向我母亲修行的寺院赶去。
“喔,那你怎么不拒绝?”想也是,以他和姜青禾的关系,他知道她的家址也没什么意外。
“妹妹、表姐,还有表嫂?都说来听听。”
“我可以不说吗?”
“不可以。”
“嘿,这世界可真够小的。”我看向窗外,免得他的余光看到我脸上的尴尬,“就是,我爸是她的姑父,我姑姑的儿子是她先生。”
姜青禾毕竟是他的前任,就算不喜欢她,我也不想多说。
“中秋节那天——”
“那天,我对这些关系毫不知情,我爸离开我之后,我妈便单方面地断绝了我们和他的一切往来。确切说,这些我都是今天才知道的。”
“不敢想。”
“是啊,很drama对吧?”
“我是说你妈妈单方面断绝你们和你爸的往来,根本没必要。你爸在教育领域做得很好,你知道吗?他在早教领域的成功是有口皆碑的,他的品性应该没问题。”
我一惊,“我好像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爸是谁!”
“以前,我和我妈妈到这边来做过客,听过主人的一些八卦,所以不难推断,路严策是你爸爸没错吧?”
“是他。真讽刺,听起来你似乎比我更了解我爸。”
“没什么讽刺的,你爸的路远菁英学校我是我们家族的公司承建的,有家族合作所以偶有往来,不过我不管建筑领域,所以和他并没有直接联系。”
“这样啊,”程连悟说起这些,我忽然很好奇他的职业了,“你主要做什么?”
“酒店投资管理。”
“是喔,记得你说过去新加坡是为了酒店并购。”
话题的切入点一开始是姜青禾,没想到很快就偏了,也许吧,对于她,程连悟并不想多作谈论,而我就更不用说了。
关于和我爸之间,我被母亲灌输的是情绝就要断得彻底,现在回过头看,这种武断的做法对于我们的生活是好处更多的,那至少让我们免于为已经离开的人原地踏步。
有些缘分,没有了就是没有了,再纠结只会自我浪费和蹉跎。
这一点,我和程连悟的想法完全不一样,刚刚他说过断绝往来没必要,所以他才会在上一段关系中深陷、停滞那么久。
并不是说孰优孰劣,而是面对类似的事情,有很多种处理方式,而在所有的方法中,我更倾向于选择令自己能够免于更多的痛苦的道路。
“今后,我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多久?”我淡淡地附和着问。
“半年吧。”
“还蛮久的,半年可以做不少事情。”
“我从美国回来之后,除了过节从没休过假,没过过周末。”
就,忽然,我有些心疼,那该要有多拼!作为长兄,要做到这样的地步吗?
“那——这一次你怎么舍得休息这么长时间?”
“朋友!”
嗯?他在说什么。“什么朋友?”
“你刚才跟青禾说我们是朋友,还跟大家说也说了?”
上车之后,他的脸色那么凝重的原因是这个吗?
“啊哈哈——那个啊,”我干笑,然后把问题抛给他,“要不然你觉得我该怎么说?”
“你很快会明白。”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很快会懂。”
哇,直接告白你会死啊程总裁?当然我只能在心里这么想,“我和我妈妈约的时间快到了。”
“快到了。”程连悟加快了速度。
我当然知道快到了,导航一直开着。
大年初二的马路也还算畅通,不过相比昨天,现在环岛路沿路上已经能看到不少游客了。
晴天的这条路总是这么耀眼,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仿佛康庄大道一般。
母亲所在的寺院就在曾厝垵附近,那是一个清幽宁静的小寺,按照嘱咐,我们到了寺院西门,刚刚下车我便见到等候中的母亲。
时隔五个月,母亲看起来真的有了尘世之外的宁静气息,不知是参悟的结果还是佛法的熏陶。隔着几米距离,盯着她的身影看了一会儿我才走近她。
“妈妈!”母亲一身素衣,显得多么宁静。
“你看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妈妈也瘦了。”母亲拉住我的手,我趁势撒娇,“你要是舍不得,那就回家一起胖回来。”其实,我并没有瘦多少,确切说应该是因为失眠不免显得憔悴。
“我好不容易才放下,怎么会再去执取?”
“妈,你连我也放下了吗?”
“不要说你,连自己我也要去放下。”
母亲说着,真的放开了我的手,我的心一瞬间仿佛落到地上。
看着她平静的表情,我的心充满悲伤,“如果这样能让妈妈心安的话,就这么做吧。”我忽然不想再为此耿耿于怀,执著多苦痛,面对母亲认真的决定,即便不能支持,我也不要成为她的羁绊。
“对了,昨天去你爸家如何?”
“没有,今天早晨才去的。”
“还顺利吧?”
“嗯,怎么说好呢,一言难尽呀。”我跟着母亲往寺院里面走,本以为她会把我带到她住的地方,结果她只将我带到小花园里,然后我们在石桌旁坐下来,被日光晒过的石凳热乎乎的,“既然妈妈要放下一切,我就不细细说了,就像你说的那样,我爸对我确实是无害的,不过,我感觉他们想要让我认祖归宗。”
“嗯,他们年前来找我就是这个目的。”
“妈,见到我爸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姜峤岚是一个人很温柔的人,你今天见到了吧?”
“这和她的性格没有关系,就是——”
“我和你爸早已经结束了,现在,如果说我对他还有什么期待的话那就是希望他的痛苦少一些。”
“妈,你不愧是在修行喔,心胸好像越来越宽广了,以前你根本不是这样的。”
“胡说,你妈我一直是这样的。”
“妈妈才胡说呢!”我又环视了一下这个宁静的寺院,啊——真的啊,佛门真的是清静之地,这里的一切都是静静的,十分平和,连盛开的花朵似乎也比其他地方的更安静。
“对了,你是不是有事?看你眉头凝得快要打结了,你找我,有事就说吧,什么都可以,关于你爸的也可以。”
我讶异,关于父亲的事情在家里是禁忌在我和母亲之间早已经是秘而不宣的事情,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母亲会自动跟我谈起,她真的变了呢。
“没有,我来只是因为我想你了!”
这的确是我的真实想法,我来这里只是想要见到自己的母亲。
“还有,妈妈在这里习惯吗?就是,你打算继续长待下去吗?”
“阿弥陀佛。对。”
“喔,我知道了。”关于父亲和母亲之间的事情,既然已经结束了,我也不想再问,而关于父亲对我的事情,必要的话,我自己会问他。
“如果你爸让你改跟他姓,你愿意吗?”
“他为什么要让我改跟他姓?小时候我已经改过一次,我不要再改。”我几乎没思考就否决了。
“他是老思想,觉得这个很重要,你们今天见面没谈这个吗?”
我摇摇头。
“没有就算了,不过我感觉你爸爸早晚会跟你谈这件事情,你自己想一想,有个心理准备。”
“嗯,我知道了。”
我们又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包括家里的花、我正在写的诗、上海舅舅家,以及母亲修行的日常和终极目标。
“就是觉悟二字,觉了悟了,痛苦才会结束。”
“妈妈,这样带着差别之心很难做到无我吧,我记得《金刚金》里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既然说法尚应舍何况非法,又何必执着于苦乐呢?唯有离一切相,或许才能觉、才能悟。”
“阿弥陀佛,我儿说的是。可悟道绝非朝夕,我定力、悟性不足所以才来这清修之地学习、锻炼。”
“嗯,我知道了。妈妈加油精进吧。”
“对了,刚才送你来的人是谁?”
我犹豫了下,“是朋友。”
“那怎么不请他下来,既然来了,一起到客堂喝杯热茶吧。”
“所以,要不是因为我朋友,我就没热茶喝吗?”
“你这孩子——”
“那我去问问他要不要喝。”我笑着起身,朝外走去。
刚才,下车前,我问程连悟要不要到寺里看一看,他摇头回答说在车上等我。
当我返回,隔着车窗,我看到他仰靠着,不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
我轻轻地敲了敲,程连悟猛地坐正,然后打开车窗。
“好了吗?”看他模样,他真的睡着了。
“我妈想请你喝茶,要去吗?”
“喝茶?”他一副很意外的样子。
“嗯,喝茶。”我料定他会拒绝。
“好,走吧。”结果,他根本没有犹豫。
我给母亲介绍程连悟,依旧说是朋友,也只能说是朋友,只是我在介绍完之后,趁我母亲不注意,他瞪了我一眼,用唇语对说:“朋友!”
我对他的不满熟视无睹,心想着,只要你不告白,就只能做朋友。
我们跟着母亲到了客堂,在喝茶的功夫,母亲忽然又变得和普通的妈妈一样了,她很会旁敲侧击,通过看起来你和阿秋差不多一样大、春节休假到什么时候、平时喝什么茶,以及有没有看过我写的诗诸如此类的问题来套出程连悟的年纪、工作和经济水平以及对我的熟悉度……
程连悟似乎并不排斥和母亲聊天,他透露得很多,还说了一些平时都不会对我说的事情,比如他休息的时候就喜欢待在家,听歌、画画之类的,最大的爱好是工作赚钱云云,还表示,他也最喜欢大红袍。
总之,他说话的语气既谦和又有礼,他身上根本见不到一点点沉闷的样子,甚至显得有点能说会道,我母亲看着他,笑得是和蔼非常。
我只好为他们两个人泡茶、倒茶,以及听他们聊天。
到最后,分别时,我母亲居然对程连悟说下次跟阿秋再来,她以为这寺院是她家吗?
而程连悟居然正色道:“一定还会再来看阿姨。”
母亲心情大好,一直将我们送到程连悟的车旁。
我带着母亲送给我的初级佛学教材上了车。
驶离这座宁静的寺院,已经是傍晚时分。
“去看落日?”
程连悟居然记得我喜欢看落日,我连看了看他,许久才回答,“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