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走马灯
两个人回到了第一个门处。
王文静让郑胖子在外面等,自己进入了门中。与她所设想的一样,她在坠入溪水中之后,并没有立刻就被弹送出来,但与她设想的不一样,她也并没有进入另一个凶案,仍然还是之前去过的那一个。重新经历一切后重新回到溪水边,她感到精疲力尽,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郑胖子背着她,回到船上。
小显见两个人回来松了口气,但见王文静情况不好,又感到忧虑,他害怕是自己做了什么才会让姐姐这么难受。郑胖子去开船,驶向另一个门,他乖乖地守在王文静身边。一脸愁容。
第三个门离得稍远,预计要三天才能到达。中途船会在路上的小镇停一来,补充物资。
王文静和小显在船上休息,郑胖子背着大包小包回来,脸色却很难看,他放下东西,立刻拿出字笔,不知道在写什么,写完将纸折成仙鹤往空中一丢,那信便扇动翅膀往鹤岛的方向去了。
王文静起身问“发生了什么事?”
郑胖子含糊地说“洞更多了。镇上出了不少事,这个月算起来就有十五宗,远远超出了去年。虽然每年岛上都在招更多人,但总是不够用。自从元祖被周氏重伤之后,异事年年递增。元祖几次转世,也对修复的事并不热衷……”
说并不热衷都已是客气的说法,其实完全可以称得上“全不在意”,他对于自己的子民似乎失去了热情与耐心,以前还热衷于权利,可后来,每每醒过来,只是面无聊赖地静静呆着,不愿意理会任何人,也不做任何事。
而每年方士门出岛所做的事,用郑胖子的话来说,就是在补洞。
而从王文静的理解看来,则是在消除这个世界的BUG。
任何程序在运行久了之后,难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导致各种各样异于常理的事发生,而他们就像是最低层的代码工人,努力地维持着这个世界的运行。
但如果BUG越来越多,多到根本补不过来,也就意味着,这个世界正在崩坏。郑胖子看着手里的灵图,凝视着星渊出神。过了一会儿突然说“有时候我会觉得,在星渊之中有着另一个世界。我们这个世界不过是一层包裹在浩瀚星空之外的薄纱,如果洞越来越多,那我们所在这一层迟早会完全消失……世界会露出它的真面目。”
王文静想到在桥上看向星渊时的场景,只感到彻骨的凉意。这个世界像是海面上的蜃楼,X用深海一样的力量构成了它,而现在,深海开始翻涌……而它的制造者却并不上心。
送走了信之后,郑胖子继续驱船前行。
但几个人都心情欠佳。
小显害怕王文静会变得几个头的怪物,郑胖子则在为世界是否还能继续运行而忧虑。
而王文静,反而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却突然平静下来。她有一种预感——自己离真相已经不远。不论是怎么样的结果,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第三天傍晚,船达到了第三个门的上空。
因为有郑胖子在,找到门并不困难,但就像王文静所担心的那样,进去虽然很容易,可她从这个门进去之后,仍然在同一个人身上——第一个受伤者。
郑胖子感到疑惑:“要不要去远一点的门。”
王文静摇头。她有强烈的第六感——不论从哪个门进去,到达的都是同样的地方。
那周一宝当年是怎么进入第二个案子、第三个案子乃至所有其它的案子拿到那么全面的线索呢?
她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船停在第三个门附近之后,就没有再离开。王文静也没有任何进展。
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如果这个世界一定会有一个触发开启第二个凶案的指令,或者动作,那会是什么?
她进入了好多次,一次比一次用力,想要向深处突破,但一次又一次的只是重复第一个凶案受害者在受害那一整天的经历。明明自认为自己没有遗失任何线索。但却始终也没有答案。她就像卡在第一个关卡的新手,无法将剧情推进下去。
她甚至尝试着去夺取身体的控制权,但显然这种行为也完全不可能成功。
三个人一愁莫展。
郑胖子问“你觉得周一宝在那里想找的到第是什么呢?”
王文静犹豫了一下,看看腰上的牌子,郑胖子安慰她“它不会监听。只会在事发之后审查整个事件当中你所有的行为是否有不符合职责的部分。”
王文静这才松了口气,开口“她在找另一个人。”在现场她听到过声音,X是从某个盒子中出来,然后袭击了对方。以它当时的力量,绝不可能是自己把自己装在盒子送过去。那也就是说,还有另外一个人参与了这件事。这个人把X送到目标身边,给它创造了杀害对方的条件,案发之后再找机会将它带走。
这个人会是谁?
郑胖子听完她的疑问,却并没有问更多。
这让王文静感到意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事?”
郑胖子垂眸“当然,你在查十一凶案。我从陶姜那里听过一些。”
王文静意识到这个‘家仆’对真实的历史显然知道的要比寻常人多得多。但想到他是张三酒身边重用的人,也就并不感到意外。她甚至在想,这些大姓之中知道事件真相的人,要比她想得多得多。他们像陶姜一样,对一些了然于胸,只是他们也像陶姜一样,都有必须掩埋这个真相的理由。
“也许你潜得太深。”郑胖子说。
“什么意思?”王文静不解。
“几年前我曾经应卦去办一件事。说是某地有一城中富户之女,睡着之后仿若醒着一般,说话、行事、日常生活都不受影响。可一旦醒过来,就要发疯,常和不存在的人对话、大喊有野兽要吃她之类,又说自己被困在某处,不得归家,行为无状,甚至还把人当成野兽,杀了好几个。我去到那城中,便想,这应是梦中事故,我便潜入她梦中去寻因果。逗留了三月之久,但却始终一无所获,不如怎么潜入,都找不到蛛丝马迹,回岛之后过了一年多,我心中不甘,又去了那个城镇,想看看当时病了的女子,现在如何。”
“如何呢?”
“但等我去时,却没有找到那个城。连路都消失了,原址丛林茂密,没有任何建筑存在过的痕迹,更没有人居住的痕迹。据山外小镇中的人说,镇上也有与那山中之城结亲的,但娶回来的媳妇前一段时间竟都莫明消失不见了。衣裳什么都俱在,甚至还留个人形在原地,只要不知道哪里去。起先,还当是山之中城谋人彩礼骗钱,还想找到山里去,凭个道理,可把女儿嫁到山中之城的人家,其女却又突然跑回来了。个个发疯,说一觉醒来,睡在野地里面。众人便进山去找去,却也什么都没有找到,只找到一个已死的女子尸体。因才找来没多久,还未下葬,我前去查看,是那个当事女子无误。后来那女子将来寻来,原来她是附近山村里的村妇,走失了许久,家里人一直找寻不到。我这才恍然大悟。”郑胖子问“你晓得是怎么回事吗?”
王文静摇头。
“我从进入那个山中城镇开始,就一直生活在梦中。不论是我走进了城,与那女子的家人交谈,还是与路人交谈,都是在梦中,地图上那个城镇根本不存在,那些人、那些居住者也并不存在。那个女人只是一个入山走失的路人,在山中彳亍许多时日,也没能走出去,弥留之际渐渐得了臆症,所谓的富户之女也好,城镇也好,都是只是她想出来的。她因际遇得了灵力,将自己梦的具实,把一切都变化成为真实存在的东西,假想自己迷失在山中的遭遇只是梦境而已。后来她凭着灵力多活了一段时间,等她终于死后,那一切自然也就消失了。”郑胖子语气平缓有耐心:“我当时潜入她的梦中,当然会一无所获,因为我已经身在此山了,怎么还能看清山的全貌呢?”
“所以,有时候我们得退一步。”他对王文静说:“如果把你进去的那个世界看成了一片海,你只要缓缓进入海中便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但如果冲得太深,用力太大,直接浸入了某条鱼的身体中,当然无法找到想要的东西。”
可是怎么用力,怎么不用力?
王文静完全没有头绪——她并不是真正的方士,也没有受过任何进入异常区域的训练。
郑胖子展现了超乎于常人的耐心。从怎么呼吸,到怎么去感受,怎么保持情绪的平缓,怎么克制太汹涌的念头,不要太专注于一个点。具体到她身上就是,不要太想着第一个受害者。
“要平静,摒弃杂思。”这是每个方士都必需要做到的事,不然在很多环境下会很容易自己害死自己。
一个月后,王文静再次进行了尝试。
呼吸也最容易控制的,最难控制的是人的思绪。就像一个人你越是不让他眨眼睛,他越是不能控制自己一样。最后没办法,她只能小声地背乖法表,用来专注心思。
虽然一开始的两次没有成功,让她感到失落,但第三次她却令人意外地做到了。
当她站屋中,却被人迎面穿身而过,就好像她并不存在,她几乎要兴奋得跳起来。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异样——这并不是现代。
那个穿过她的身躯而过的女子穿的是广袖大袍。腰中悬剑,身姿飒爽。
一开始她以为地方和时间错了,但是很快她看到那个女子手里拿出来的东西,就发现是自己想错了。这一开始就根本不是什么现代的世界。自己就像郑胖子所说的,真的进得太深。
因为,那女子手中拿的是一个的走马灯。
但与别的走马灯不同,每当这个走马灯转起来,画面中显现的是另一个高楼大厦的世界中,第一个受伤者正在经历的一切。它好像打开了一扇窗户,让这个女子能窥视到另一个世界中曾经发生过的事。
那妇子不停地用灵力催动,让走马灯运转,边看边记录着什么。第一个案子结束,走马灯就黯淡下去,她停下来静静坐着,眉头皱得紧紧的。手中的笔顿了很久,才写下一行“另一个是谁?”
但是很快,她就突然起身,把自己写下的东西投入火中,让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了。似乎不想让人看见。不过接下来,她又开始重新催动了走马灯。这下开始的是第二个案子。
王文静坐在她旁边,她一点知觉也没有,只神色肃穆看着面前的一切。
两个人花了很长时间,才看完十一个案子。
中间她停下来,叫下仆送了点吃的进来。
王文静隐约听到外面有人说话。问“九姑娘今日也不曾出来吗?”
下仆应声说是。
又说“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
高声叫了几声“如今还有许多大事等着主家决断。”
王文静有点怕她暂停这件事,去忙别的。可那女子只是默默地吃完,并不应声。
外面那个便离开了。等女子吃完饭的间隙,王文静到是想起来,哪里听过和九有关的名字——陶姜说过,周家有一任家主,叫阿九。她仔细端详,这女子的容貌与周一宝已经有些相似了。大概真的是阿九没有错。
之后两个人又继续看起案子。有几次,王文静一头扎到灯中,像切身体会第一个受害者的死那样,切身体会了其它人受害的过程。
这十一个受害者甚至都不是什么好人,但认真来说,也并没有犯下至死的恶行。王文静认为,这个把他们设定为目标的人,第一,一定有着较高的道德标准,第二,与这些死者都有一定的交集,正因为知道他们做过什么事,所以才会把这些人设置为目标。
其次,通过切实地成为‘人’这个动作,X在进化。他对这个世界、对人的了解更加具体,每一次凶案,他对人体的掌控力都在进步,对世界的了解也更多。
最关键的一点是,前十个,都有纸箱的声音,但最后一个没有。并且他在这个受伤者身上呆的时间最长。差不多超过了一周之后,它才动手杀死对方。
看完十一个凶案后,女子双手结印,灯缓缓地化为光斑融入她躯体之中。之后她静坐在窗前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王文静也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但心中却是汹涌如潮汐。
最后一个没有纸箱的声音,但袭击却发生了,那就说明,到了最后一个的时候,X已经不是靠人运送过来……那它是怎么来的?
它为什么要这么深入地去了解一个人类。包括,身体的构造,行动,思绪,对一切的反应,情绪。它甚至会认真地观察自己的表情,不停地尝试着需要用到哪些肌肉去达成一个完美的笑容。在失败之后,他对脸部重新进行的解剖,割开皮肤,露出肌肉,研究当自己笑的时候,哪些应该动,哪些不应该动,怎么用力才能正确,驱动不然表情会显得过于诡异——显然,做为一个程序,它能轻易地知道海量的知识,但显然,实战却也并不因此而变得容易。
它甚至并不是刻意地去杀死这些人,它只是在,了解这些人。
而花费这么多的精力,杀死了这么多人,这么努力地去了解‘人’,它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几乎不需要太深处地思考,答案就浮现出来。
王文静从门里出来,整个人都处在震惊之中。
她有一个荒谬的设想。
“怎么了?”郑胖子扶着她在路边坐下“发生了什么事。”
有第十二个人。
它成为了第十二个人,熟练的,做为一个人在世界上生存而不被识破。
她差一点就把这句话说出来,但莫明地,她想到那女子把走马灯收起来的动作,想到她走出去,面带倦容,对外面的人只说自己在屋中查看籍典忘记了时间,并不提其它。想到周一宝把这些东西深深地埋藏起来,哪怕在和几大姓氏摊牌,要他们站在自己这边的时候,都并没有提及。
于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只道“有点难受。不知道是不是在里面呆得太久。”手心冒着冷汗。
“你在里面是不是看到了什么?”郑胖子这次却似乎并不大相信她的说话了。他眼睛里有奇异的光彩。
王文静有些犹豫,斟酌要不要与郑胖子说明,虽然她并不大相信方士,但郑胖子是张三酒身边的人,从某种角度来说,张三酒和她都是周一宝的副本,那两人就是同一个战线的人,只是企图去达成目标的过程中,走了不一校报道路。
并且张三酒也说了可以信任这个人。他表情是奇怪了一点,可也未必不是发现了大的秘密而忍不住感到兴奋而致。
但……总觉得哪里不动。
她莫明感到不安。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郑胖子脸色一变不知道在她身后看到了什么。
她猛然回头,只看见一道急光向这边冲来,随后是陶姜的声音“让开!”但以她的身手根本无法闪避掉这么快速的攻击,就在那道光已刺皮了她皮肤瞬间,突然一道黑影凭何出现,一把将她搂起来腾空而起。
郑胖子几次被扎了个对穿,但很快,王文静就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副人皮而已。有一个年轻的身影从那张皮中脱身而出,他面容清瘦得可怕,但眼神非常有神彩。
陶姜笑得温和:“原来是执事。我还当是什么妖魔冒充方士为恶。岛上发生了大事,执事怎么还有空到此处来?”
对方相貌身形只是保持了数秒,之后便像烟雾一样难以凝聚,散到空中便消失不见了。
陶姜沉下脸来。只冷冷看着王文静。
王文静身边的黑影似乎惧怕他,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王文静也被他看得有点发毛。抹掉脸上的伤口渗出来的血珠,干笑说“我看到阿九了。”不管现在是怎么回事,先缓和一下气氛
陶姜却打断她的话,厉声喝斥“谁让你离开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