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0

  景晏多么聪明,看了我一眼,立刻学着那位「高人」的语气,假情假意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我让他逗笑了,伸出手去轻轻打他:「她如今是夙愿得偿,嫁给了青梅竹马的意中人,该有多得意?」

  景晏却不搭腔了,半天,我都迷迷糊糊地快睡着了,才听他朦胧间说了一句:「元元,要是没有你,本王跟她演一辈子,也就演了。」

  我当下困倦,不想说话,心中却默默地问了一句:有了我就不用演了?

  有了我,也是要演的,只是稍稍难受,偶尔伤心罢了。

  第二天大清早,刚送走了景晏,晚芍便揪着她那陪嫁丫头来了我屋里。那丫头梨花带雨的,脸上一个五指印,一看就是挨打了。

  「这丫头昨晚冒犯了姐姐,如今交给姐姐发落,要杀要剐随姐姐心意。」

  晚芍当头就是这么一句,大早上起来就喊打喊杀,真是好有闲心。她来这么一出,我更是确定,一定有人在背后教她做事。

  我没搭茬,问:「听说妹妹不舒服,好些没有?」

  她心里正憋着气,此刻咬着牙不说话。

  「不是我不肯放人,妹妹,你当知道,只有王爷自己做自己的主,我管不了他。」

  「我知道他自己不想来,不用你在这里阴阳怪气!」她没忍住,顶了一句,强压下火气又说,「我自幼只读诗书,自然不懂你那些见不得人的狐媚手段!」

  是什么诗书,能把人读成这副模样?

  我一下笑出声来,也不跟她一般见识:「哪有什么狐媚手段,王爷与你青梅竹马,与我,不过是图个新鲜。」

  我停了停,又说:「晚芍,你我二人不对付,可你既然有意把戏做足,我也不会拆你的台。」

  我已将话挑明了说,她这蠢人自然也藏不住什么。

  「想不到你一个婢子出身,做起主子来倒是有模有样的。」她出言嘲讽,语气十分鄙夷,「我倒是低看了你,以为你撑死能做个王嫔。」

  再不敲打她,她又要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重了。

  「我倒是高看了你,以为你怎么也是个正妃。」我没瞧她,只是低着头笑。

  她听了果然动怒,又骂:「我当日倒是看走了眼,只验了你的身子,没要你的命!」

  我手下一顿,抬起眼睛冷冷地看着她:「我话还没说完。」

  我倾了倾身子,紧盯着她的眼睛:「我不会拆你的台,可今时不同往日了,晚芍,你若不嫌命长,刚才那件事情,你最好提都不要再提。」

  「你敢威胁我?」

  「我没什么不敢,不敢的是你。」我眯起眼睛睥睨着她,轻声说,「你不敢动我,你敢动我,今生再见不到王爷一面。你敢动我,你身后的人能将你捧高,我身后的人就能将你摔惨。」

  「你!大逆不道!」晚芍还是喊,却明显有些被我吓住了。

  「你尽管喊,真闹大了,闹到宫里去,细究起来,看谁大逆不道?」我斜斜倚在座位上,语气也不再紧迫,「晚芍,不是我激你,你去试试。」

  她气得半天不说话,只是喘着粗气瞪着我。

  我不想把绳子拉得太紧,适时松了松手:「你也不必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我伺候王爷已一年有余,至今也没怀上,你还不明白王爷什么意思?这正王妃的位子他给你留着,我不会自讨没趣,跟你抢。」

  她还是瞪着我,不说话。

  「王爷是成大事者,心系家国天下,将来还需要与莫侯多多扶持。你是侯府贵女,我呢,是个便宜婢子,不会跟你比。」

  她这才讥笑一声,说我:「算你识相。」

  其实我倒不是识相,只是想让她把这些话学给太后听听,一来,让太后相信莫侯与景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二来,也希望太后明白,我也是有尖牙的,轻易别踩我的尾巴。

  至于这些意思,莫晚芍能不能听得明白,就不管我的事了。

  我此时才搭理地上那个瑟缩的丫头:「你既将这婢子交与我处置,就先回吧,我问她几句话,就放她回去。」

  晚芍冷哼一声,迈开腿就走,那丫头被她甩得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主子,奴婢从小就跟着您了,主子,求您怜惜奴婢……」

  「蠢货,你求她不如求我。」我抿了一口茶,不咸不淡地说。

  「元元主子,您不要杀奴婢,您饶奴婢一命!」

  她倒是从善如流,立刻就来抱我的腿。

  我笑眯眯地低头看她,问:「还做王嫔吗?」

  「不做了,不做了!主子,奴婢错了!奴婢蠢笨无脑!您放奴婢一条活路吧!」

  她将嗓子都哭得劈裂了,不住地给我磕头。

  「作为奴仆,伺候主子,你一不该白眼看人,传我的闲话,二不该仗势欺人,欺负我的婢子。这也要我来教你?」我缓了一口气,又说,「我与你是同样出身,要是当初像你这样莽撞,如今已在乱葬岗喂了狗。」

  「主子教训得是,奴婢下回不敢了!」

  「别磕头了,没想杀你。」我瞥了她一眼,勾出一个笑来,「我记得你,当年我受欺负的时候,就是你在晚芍身边提了一句,王爷问责起来未免不好收场。」

  我呷了一口茶,又说:「虽说你并非为了我,也没拦得住她,我却觉得欠了你一个人情。」

  「您、您是当初……」

  「怎么?」我笑了笑,问,「我不像当初那个被你们验了身子的通房?」

  她伏在地上,不说话,只是哭着发抖。

  「两个婆子都被开膛破肚,喂狗了,你怎么还是这样不长记性?」我摇摇头,轻声说,「起来吧,别在我这哭天抢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打你。」

  「您、您放奴婢回去?」她站了起来,怯生生地问。

  我有些吃惊地看了她一眼:「蠢人,从我手底下爬出去的婢子,你就是回去了,晚芍会留你?」

  她听了这话又跪下,不停地求我救命,哭得我心烦意乱。

  「王嫔你是做不成了,收拾东西出府去吧。」我晃了晃脖子,有些疲累,「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出去了,再被晚芍抓回来,我可不会帮你。」

  经过这么一档子,晚芍不知是不是开了窍,倒真不太招惹我,虽然有时会出言讽刺,我也懒得搭理她。

  朝堂上的事情,景晏比我摆弄得更明白,他需要的是我来稳住家里,别让他这后院起火。

  这天半夜,我正睡着,却听到一声轻轻的响动,似乎是从屋顶传来的瓦片剐蹭的声音。

  我听力向来灵敏,当即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顶,压低声音唤了一声:「王爷。」

  景晏闭着眼睛,睡得很是安稳,手却在被子里轻轻捏了我一把。

  他醒着,他在等,等这个人冒头。

  等来等去,声音却很快消失了。

  「坏了,王爷!」我忽然想到什么,一下子坐了起来,与他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隔壁!」

  几乎同时,景晏与我夺门而出!

  那黑影子极快,像一道黑色的旋风,此时正在晚芍的门前。

  他也看见了我和景晏,脚步一闪,要逃。

  我下意识去拦他,景晏却没有动,这黑影见我拦他去路,一下子将我掀翻在地,与我擦身而过。

  速度之快,我看都没有看清。

  我愣愣地在地上坐着,景晏倒是劈头盖脸,张口就骂。

  「你不要命了,看不见他手上有刀?」他这一声呵斥在静夜里分外突兀,喊得我有点恍惚。

  一定是他的戏太好,足以以假乱真,我差点以为他是真的如此紧张我。

  他估计也觉得自己动静大了,又走过来冲我伸手:「不是跟你生气,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还做这种傻事!」

  我没拉他那只手,自己拄着地站了起来,推了他一把:「冲我喊什么?我还不是怕他伤了你?」

  我揉揉摔疼的地方,有点委屈地骂了一句:「好心当成驴肝肺,真没良心!」

  我铁了心不服软,他喘了一口大气,半天才过来哄我:「行了,不该跟你喊。」

  晚芍的房门却忽然打开一个小缝,她披着褂子,噙着眼泪往外看:「王、王爷,有刺客?」

  她是吓坏了,听见动静也不敢出来。

  「你好好在屋里待着。」景晏说。

  「元元,你我素来有仇,是不是你找人害我?」

  她在我面前倒是神气得很,一副兴师问罪的派头,只是脑子蠢笨了一些。

  我这会儿正恼着,狠狠顶了她一句:「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成宿成宿地有闲工夫?」

  她在我这没占到便宜,又惨兮兮地看着景晏:「小景哥哥,芍儿害怕,你别走了。」

  一声小景哥哥,愣是把我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景晏当然没空搭理她,他眯着眼睛,看着我,显然是在想事情。

  「王爷,跟您说两句话,我就回去睡了。」我说。

  「小景哥哥……」

  我实在是有些烦了,使劲拍了一下她的门:「没人抢你的小景哥哥,说两句话就给你送过来!」

  许是当时情况太过危急,我也没去细想,我究竟哪来这么大的火气。

  我将景晏拉到一边,他的拳头紧紧地攥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就是那双眼睛愈发沉郁。

  「王爷,您把晚芍稳住,今天的事情交给我去办,我给您一个交代,行吗?」我挽着他的胳膊,见他不为所动,又递了一句,「王爷还信不过我吗?我去找他说……」

  景晏此刻有些动怒,半天才生硬地对我说:「书案下边的匣子里,有本王的令牌。」

  「元元明白,王爷,您放心。」我戴起褂子上的帽子,遮住大半的脸,「元元一会儿就回来了。」

  我走了几步,他却又叫我,朝我走过来,抱住我。

  「元元,谁都可以出事,你不可以,知不知道?」

  我轻轻拍了拍他:「不是说了吗,一会儿就回来了。」

  我没看清那道黑影子,可我不妨猜一猜。

  王府戒备森严,高手如云,他随意来去,如入无人之境。

  他的目标不是景晏,不是我,是晚芍。

  景晏那样的好身手,却没有阻拦他,也全然没有叫人追捕。

  我拦住他去路的时候,他只推倒了我,却没有伤害我。

  这个人,景晏认出了他,如今,我也猜出了他。

  我到的时候,严锋正在屋里坐着。

  「借一步说话吧,严大人,织欢睡了,别弄出太大的动静。」

  啪——

  这一巴掌甩得我手腕生疼。

  「混账东西!」

  他一动不动,梗着脖子直视前方。

  「你自己不要命了,也不要拖上别人给你做垫背!」我甩了甩手,又狠狠地骂了他一句。

  「若没人拦着,此刻我已经杀了她。」

  我没忍住,又使劲踢了他一脚:「蠢货!她若是在侯府,你就是把她千刀万剐了也不关我的事情,你让她死在王府,是要我和王爷都为你赔上命去吗?」

  「那谁来赔我的孩子?」他怒目圆睁,像凶狠的罗刹。

  「严锋!我倒要问问你,如今这里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他咬着牙挺了半天,单膝跪地:「卑职愿以命抵命!」

  「你还挺瞧得起自己这条命?严锋,你知不知道她已将这屎盆子扣在了我的头上?」我真是快让他气死了,「你快意恩仇,无畏生死,没关系,到时候细究起来,牵扯出那个孩子不是景晏的而是你的,连着织欢都要跟着你掉脑袋!你糊涂不糊涂!」

  他堂堂七尺男儿,此刻竟落下泪来,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我,还是那一句:「那谁来赔我的孩子?」

  我于心不忍,放缓了口气:「严锋,你信我,我绝不会让你们吃了这个哑巴亏。」

  我取出景晏的令牌,在暗处递给他:「你连夜到牢里去,打点一下,剩下的,王爷和我会帮你办好。」

  三日后,午时三刻,菜市口刑场斩首了一个死囚,是出了名的大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坊间传闻他被抓前下手的最后一家竟是王府,这下才栽了跟头。

  这事对我而言并不难办,景晏也安抚住了晚芍,不怕她去告状。再者,严锋想杀晚芍,对我来说,未必是一个无用的消息。

  日子又不好不坏地过了一阵,有天景晏来找我,我正在换衣服,他也不避讳。

  我本想遮挡一下,转念一想,这会儿害臊未免太晚了一些,索性冲着他眨眨眼睛:「看两眼得了,王爷,怎么像没见过似的?」

  他哼笑一声,往上抬了一句:「元元,你也是秀色可餐,看不腻。」

  我穿好衣服,眼巴巴地凑过去,亲了他一下:「想你了,上次绊了两句嘴,我这心里还有点不是滋味儿。」

  他低头蹭了蹭我的额头,笑说:「真假先不论,元元,你这几招,本王倒很受用。」

  我今天心情不错,愿意给他三分颜色,赖赖唧唧地凑过去说:「那,小景哥哥,你晚上过来吧。」

  他被我逗得呵呵笑,捏了捏我的脸:「元元,你叫得真好听。」

  我把脸埋在他胸前,瓮声瓮气地说:「你要不是王爷,我天天都这么叫你。」

  他摸摸我的头,又摸摸我的耳朵,过了一会儿才说:「太后叫晚芍进宫陪着去了。」

  话音刚落,宫里就捎来了话,说皇上宣景晏去下棋,叫我也去。

  宫人走后,我与景晏对视一眼,心里大概有了底——这是前几天闹刺客的事情走漏了风声。

  偌大的王府,是谁将话传了出去?

  景晏还是那样,无须说话便能参破我的心思,他笑看着我,说:「元元,这府中人多眼杂,你该不会以为,所谓眼线,只有当初那两个婆子吧?」

  我与景晏坐在马车里,心中盘算着待会儿见了皇帝,他会问些什么,我又该如何应付。

  景晏却突然出声说了一句:「元元,本王都没有跟你下过棋,倒是皇上先抢了便宜。」

  他这口醋吃得没头没尾,我听了好笑,想也没想便说:「照这么说,元元还没跟您拜过堂呢。」

  这话我说的时候全然没过脑子,想到什么就说了,说完品一品,自己也觉得有点酸唧唧的,心里不太痛快。

  景晏却笑出了声:「元元,本王可听出来了,你这是真吃醋了。」

  「不是真的,蒙您呢。」我让他抓了小辫儿,有点不想认,「这都是跟您学的,怎么样,以假乱真?」

  看得出来景晏心情不错,也没跟我掰扯,只是笑,偶尔伸手过来逗逗我。

  见了皇帝,照例行礼,皇帝这次倒赐了座,还说一家人,不必太过生分。

  「朕这里有一局棋,小九,你来看一看,能否破局啊?」

  景晏闻言上前,坐到了皇帝对面,细细端视起来。

  「皇上,要破此局,怕是要弃掉这一片的黑子,会伤筋动骨。」

  皇帝抓了一把黑子,交给景晏:「你且试一试吧。」

  景晏执着子,迟迟不肯落。

  我还没看见是怎样的一盘棋,自然也就不知道二人打的是什么哑谜。

  那皇帝却忽然伸手叫我:「你可懂下棋?」

  我在心中拨弄了一下算盘,说:「皇上棋艺高深,臣妾……要是有人指点,让下哪,就下哪,那还可以。」

  皇帝发出沉沉的一声笑:「自己不做主?」

  「回皇上,做不了主。」

  「倒是个谨慎人。」皇帝沉吟片刻,又说,「过来看看。」

  我这才小心上前,看了一眼那盘棋。

  这并不是一盘多么难以勘破的棋局,只是如景晏所言,只有弃掉大片黑子,才可能救活。

  皇帝一撒手,将白子撒回棋盒里,对我说:「你来执白子,同小九对弈一局吧。」

  话音刚落就有人给我搬了椅子,我谢恩后坐下,执起一颗白子来。

  皇帝是什么意思呢?

第一章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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