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看群臣一个个如丧家之犬,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胸腔登时被什么填满了似的,眼前一阵阵发晕,实在是叫人愤怒。气血翻涌一时间支撑不住,竟摔回了龙椅上。底下又乱作一团,我强撑住身子让群臣退朝。出了宣政殿的门,便是眼前一黑。
母后还是贵妃时说过,身子康健最为重要,若是斗不过旁人,但要活得久耗都能耗死他们。
我尤其怕死。
太医诊过脉,说我是急火攻心,泡些菊花茶清清火就好。
林墨白取了清水为我擦汗,许是真的上火,近日总是会发虚汗。
「陛下辛苦了。」
「官场要来一次大洗盘了,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笼里的鹦鹉生得漂亮,彩色的尾羽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御花园迎来了百花齐放,粉芙蓉开得尤其繁茂,舒展柔嫩的花瓣,倒像是个娇羞的美人。
林墨白掐下一朵花放在我的掌心:「花开并蒂倒不如一枝独秀来的赏心悦目。」
「墨白有什么见解?」
「陛下您看,这满园的芙蓉花开得倒是热闹,只不过要去了些开得太好的,开不出来的才好看。半开不开才有趣味,两朵开在一块未免太招风。就像庸人,不配侍奉陛下,而仗着陛下宠爱日益扩展自己势力的人也是用不着的。」
小林公子跪下来,殷切地将双手搭在我的膝上。
「臣想为陛下分忧。」
「如何分忧?」
小林公子望着我,目光藏着狡黠,笑起来是有独属于青年人的灵气。他生的白却并不显得女气,只觉得贵气,是担得起富贵的人。身着红衣,乌发如墨,比画卷里的狐狸还勾人。
「陛下何不设立纳言司,无论是谁都可以将自己对朝廷的看法,所受的冤情透过这个部门直接呈到您的案前。这样一来,无论是对百官还是民心,您都能一手掌握。您会是民心所向,那些官员做事前也会先掂量掂量。」
「墨白还真是个妙人。」我夸赞,扯过他的一缕发丝轻嗅,有淡淡的茶香味。
我后宫的男人真是绝,小林公子爱用茶叶熏头发,只熏发梢一点,走过时那股若有若无的清香能让人瞬间头脑清醒,只想扑上去狠狠嗅上几口。
唐远尤其爱各种草木味儿,春深时齐腰高的草丛里走过一圈,身上就能染上那股草香,靠近的时候只觉得安心。在塞北待得久了,会染上枯草的味道,更冷冽一点,带着清冷的禁欲气息,诱人上瘾。所以他不在,我就爱扯一根树枝掰断了,放在鼻间嗅那股清香。
至于刘执明,他身上有书卷气。像一本古书,翻开的同时随着故事一同让人沉迷。怪不得他是波澜不惊云淡风轻的模样,原来是熏陶出来的。
光是味道就让人醉了。
「只是纳言司三年开一次便好,逼得太紧可不是件好事,该给他们的好处偶尔也得让他们见见油水。」
我放下小林公子的头发,将指尖抵在他的眉心。
「既然是墨白想出来的主意,就让墨白来办吧。」
他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比春风和煦。
「那臣就谢过陛下了!」
——
刘正荣下了朝还在发抖,汗从女帝扔折子那刻起就没停过。他觉着自己的官场生涯怕不是要到头了,不仅如此,可能命也要到头了。
原以为女帝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摄政王那么大权力也没见她要收了他的兵权。有自己分担一点,不至于朝中无人能与唐远抗衡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谁能想到,那位突然发难了。
沈牧云这厮下了朝从兜里掏出了一把瓜子,咔嚓咔嚓嗑个不停,嗑得刘正荣心烦意乱,恨不得一脚将这货踹到护城河去!
但他不敢,他只能腆着一张老脸凑到大理寺少卿的面前,满是苦相。
「老沈啊,我想不明白。」
沈牧云一边嗑瓜子一边斜眼看了他一眼,含糊不清地问:「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你说陛下她要办也该办摄政王啊,她整我算怎么回事啊?」
沈牧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
「你是酒吃多了,脑子坏了?动摄政王谁来统领三军?你能与他抗衡是不错,可是你别忘了,人家在朝堂之上可只有自己一个人,像你?你看宣政殿站着的是不是都跟你一个裤子放屁的,除了右相,不动你动谁?」
说完又在嗑瓜子了。
刘正荣与他又靠近了些,远远看上去像两个连体婴。
「你打算怎么查啊,我那侄子不用你说,我明天就把他捆了,送大理寺去。你看陛下的意思是不是这样就行了?」
「我也不知道,反正先从你侄子开始吧。」
「行啦,差不多了,陛下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的。我今晚设宴,去我府上吃酒去。」
刘正荣没想到的是,此时此刻摄政王唐远正在他的府上等着。
玄衣墨发,玉色的冠,剑眉斜飞入鬓,凤目不怒自威。抿着一张薄唇,左手按在佩剑上,拇指抵住剑格,轻轻一推,利刃便可出鞘。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心有战战,大气不敢出一口。
更别提这许多马上的好男儿,密密地围了整个左相府。
他左脚向前一步,侧过身子,面上几乎是不含一丝感情。
「左相,请。」
「王……王爷,请。」
结结巴巴的话让唐远嗤笑一声,刘正荣再看,这男人琥珀色眸子里的情绪像是在看一个不自量力的人在怎么作死,连一点怜悯都不曾有。
就是这样,冷性薄情,在战场厮杀数年的摄政王,一个眼神都会让人不寒而栗。
他笑着告诉刘正荣:「陛下有令,从今日起左相府的人不准离府一步,违者,杀.无.赦。」
——
唐远问我要给刘正荣定什么罪,我正咬着毛笔看纳言司送上来的请愿书。
「急什么,这请愿书上可都是控诉他恶行的,等朕看完了再定他的罪。」
「又是林墨白想出来的?」
唐远皱起眉,微微的不悦。我扑上去抚平他的不悦,抱住他精壮的腰身。
「你主外他主内,朕就再轻松不过了!」
他把我从身上扒拉下来,揉乱了我精心打扮的发。
「我想举荐个人。」
「谁啊?」
「我外甥,顾为之,是个好儿郎,适合上战场。」
「你高兴就好。从你手下挑个人给墨白做副手去,要不怎么见过的。最重要的是……」我趴在他的耳边,「要对你忠心耿耿的。」
唐远应该是得意的,他猜中了我心中所想,所以低低笑起来。
「您果然不信他。」
紧接着他凑近我,近在咫尺,连呼吸都交融,满满的都是他的味道。
「那您信我吗?」
我扯下了他腰间的半块兵符。
「你知道我的。」
除了自己谁都不能投入百分百真心。
唐远摩挲着我的唇,唇脂染得他手上多了一抹嫣红。
「您总会信的。」
夜里挑灯的时候刘执明来找了我,近来有些困乏,所以早早弄了些药草泡脚。刘执明便挽起了袖子,两手浸入木桶里替我按摩。
他的手也好看,腕子上还系了一根红绳,显得皮肉愈发地白。
泡脚完毕,仔细为我擦去水渍,侧过身子将双足抱在怀里不轻不重地按摩。
真就是老老实实地按,一点小动作都没有。
勤勤恳恳,兢兢业业。
按完了还抬头看看我。
我没看他,我看他的衣服。
也不是那么老实,故意敞开了胸口,从我的角度能看到结实的胸膛。目光上移就是性感的喉结,偶尔滑动一下,在暖黄色的烛光里会变得异常暧昧。
不知不觉就挑开了他的衣裳,倒是显得我有些轻薄了。
「执明也不是那么不解风情。」
「臣是木头一根,有些读书读傻了的意味,能侍奉陛下实在三生有幸。」
他将我拦腰抱起,羞赧地不敢看我的眼。
「但……但也不至于那么呆。」
……
老了,腰有些酸。
刘执明胸口微小地起伏,轻声喘气。
「父亲让我向陛下求求情。」
「嗯?」
「其实不必,陛下留他还有用。」
「从哪看出来的?」
刘执明停顿了下,约摸几秒才决定了似的。
「臣斗胆看了陛下的折子,最上面那本是关于漓江水患的。」
「所以呢?」
「所以陛下还用得到他,臣想向陛下求证一下。」
我撑起胳膊看他,生得真是好看啊。
「明日让你父亲进宫一趟。」
我猜这几天把刘正荣吓得不轻,纳言司一立,上的最多的就是关于他的请愿书。
「你的罪状还真是罄竹难书啊,朕不一一说了,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就是跪,除了跪也没别的法子。都不用沈牧云过分去查,为了把自己摘干净跟他同党的官员们把他卖得那叫个干净。
「你还记得当初朕和你一起对付江恒吗?那时候怎么说的,誓死效忠我,你就是这么效忠的?」
「臣……」他低下头,面色有愧疚也有悔恨,「臣愧对陛下!」
「就是因为怕丞相独揽大权,所以有左右二相,你倒好,跟江恒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结党营私够不够朕给你治一个诛九族啊!」
「臣……臣……」
「没话说了?漓江水患,堤坝有决堤之险,你都敢不报,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刘正荣,你真当朕是瞎了眼不成!」
我把治水总督的牌子扔他脸上。
「明日起,去漓江上任,只身一人!嫡子送入宫内做太子陪读,其余人迁至总督府,治不好水,朕治你死罪!」